戴智生
街上的攤位多了起來,到處可見大紅大綠的年畫。大年還有些時日,家家便一律忙碌起來,大掃除、辦年貨。
和平的爹娘有分工:娘主內,爹主外。和平是大兒子,讀初中,沒有寒假作業(yè)做,就做娘的幫手。家里怎樣劃算,他略知一二。和平聽到爹娘商量,哪些東西該買,哪些有供應票的也要放棄。
大年一日日臨近,爹爹反而一臉嚴峻。娘再三交代:“辦過年的事,不能亂說話,莫惹爹生氣?!?/p>
糯米是爹從十里灣姑姑家背回來的。爹先送去一些緊俏物資,比如火柴肥皂印花布。糯米、粳米摻在一起浸泡,磨粉,上甑大火蒸熟,倒在模子里壓實,便是年糕。年糕“年年高”,是過年不可或缺的。年糕真實的好處,耐餓省下飯菜。只是加工煩瑣,需要好多幫手,和平自然也要出力氣。
他很不愿做這件事,推磨很累,又枯燥無味,和平的心思野在外頭。
屋前不遠處是湖。湖畔有塊丘地,長了成片的樟樹。樹上有成群結隊的麻雀、白頭翁,嘰嘰喳喳。和平自制了一把彈弓,時不時鉆進樹林。林邊沙灘還棲落一種鳥—烏鴉,迷信說,烏鴉在頭上叫不吉利,是兇鳥。和平最喜歡打烏鴉。
他溜出去幾次,都被喊了回來。娘說:“你真不懂事,再偷懶,別想買新鞋!”和平就老實了。腳上的鞋,露出腳趾,幫也破了,早想買雙新的,爹不給錢,娘做了雙千層底,土不拉嘰,他不肯穿,就指望過年買雙解放鞋。
太平被爹擰著耳朵揪回家,還挨了一個悶響的爆栗。太平是和平的弟弟,不用做家務,他挨打是因為坐在地上玩泥巴,褲子磨破了。
“兔崽子,沒一個愛惜衣裳?!钡R兒子總是一塊罵。
和平無故受牽連,沖弟弟扮鬼臉。太平摸摸頭上的包,隱隱作痛,見哥哥幸災樂禍,有氣沒出處,又把膝蓋上的破洞撕大一些。
這褲子原本是哥哥的。太平內外穿的是舊衣裳,容易破,為此經(jīng)常挨打,冤枉!太平覺得委屈,抬腿一腳,把屋檐下的雞籠踢翻了。
這下又闖了禍!
籠子罩著兩只雞,一只預備正月請客,一只是過年的大菜。沒有籠子約束,雞撲撲地往外躥,剎那間沖出了院子。
太平嚇得臉煞白,呆若木雞。
娘在堂屋發(fā)現(xiàn)了,脫口說:“發(fā)了財!”抓起掃帚往外追。爹又給了太平一個爆栗,隨即也追了出去。太平頭上火辣辣,回過神,看爹跑動的姿勢,未老先衰,下次挨打前,跑遠些,爹爹肯定追不上。
爹欲出門,戴上手表,怎么不走針?貼近耳朵聽,沒有嘀嗒聲,發(fā)條斷了!剛才摘下來洗手,明明是好的。
“兔崽子!”爹兇巴巴地掃一眼屋里,不見兒子的蹤影,就對廚房孩子他娘嚷:“鬼崽子把我手表弄壞了!”
娘心里一震,天!誰又要遭殃?
她立刻停住手中的活,站在通廚房的過道,擋住尋兒子的爹,故作輕松地說:“這塊便宜貨,不防水不防震,買塊新表好過年?!?/p>
“哪里還有閑錢!”爹白了娘一眼,問,“兔崽子在廚房?”
爹發(fā)出第一聲,太平就從后門跑了出去。其實這次不是他,是哥哥。和平正在廚房洗筲箕,乖著呢。
和平的神色卻暴露了一切。爹把娘推開,舉起拳頭,就要沖到和平的身邊。娘的動作更快,搶先一步趕向前。
“打、打一頓!”娘的巴掌打在和平的屁股上,嘴里一邊說,“不聽話的敗家子,打一頓好過年!”
娘下手的時候,身子卻護住了兒子。
香菇木耳買了些,貯存在米缸里。還有一些年貨沒辦齊,爹有點急,頻繁地奔波集市、副食品店。家里計劃腌制些咸肉,爹排了幾次隊未果,回家臉色鐵青,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罵人:“他媽的,全被開后門的買走了?!?/p>
昨天紛紛揚揚下了一場雪,天氣特別冷。尋食的烏鴉在屋頂飛來飛去,“吖吖”的叫聲,鬧心,可惡。趁爹娘不在家,和平帶著太平去了樹林。
和平知道烏鴉停棲的地方,彈弓的技法也不錯,一去就射中一只。可惜不致命,受傷的烏鴉歪歪斜斜飛向湖邊。兄弟歡快地追過去,烏鴉鉆進枯萎的亂草中,不見了。和平又分明看見湖面近處有條魚,半米長,大魚!也似受了傷,肚皮翻天,尾巴還在動,原處打轉。
這是送上門的年貨!
和平默念:魚頭魚尾用蘿卜絲煮,可以煮一大鍋;中段用鹽腌,年后可以吃好幾天。更重要的是,不用花錢買,說不準能討爹歡心。
和平把自己想樂了,不假思索就準備撈魚。
折一根樹枝不夠長,岸邊結了冰,他小心翼翼踩在冰面上。一步、二步、三步,咔嚓!和平掉進了湖里。水刺骨地寒,和平接連打了幾個冷戰(zhàn)。大魚近在咫尺,衣服反正濕透了,他作興游了過去。
和平抓到魚,魚竟然掙扎,尾巴打得水花四濺。
太平開始還快樂地笑,眼見哥哥越來越吃力,怎么努力也游不回來,才驚呼:“哥哥—哥哥—”
太平跑回去喊來人,岸上北風習習,湖面只有一道道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