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正操子女：像父親一樣心中有民

“院領(lǐng)導詢問我是否愿意調(diào)到其他單位當一把手。

猶豫之際，我找父親商量。父親對我說：

‘當多大官不要緊，重要的是給人民辦多少事兒！’”

呂正操的四個子女呂彤羽、呂彤欣、呂彤鄰和呂彤巖，沒有一人繼承他的軍事生涯或鐵路事業(yè)。有人問呂正操對子女的要求，他說：“沒有，我什么也不要求，讓他們自由自在，婚姻也好，工作也好，都是放松的。”

呂彤羽：“我的生命就是靠人民群眾保護下來的”

對長子呂彤羽而言，父親呂正操“波瀾壯闊的一生和共產(chǎn)黨員的風范，一直影響著我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據(jù)呂彤羽回憶：

父愛是一部震撼心靈的巨著，讀懂了它，也就讀懂了人生。父親對我影響至深，他的點滴言行造就了今天的我，我將永遠懷念他。

“人民永遠是靠山！”父親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讓我體會頗深，因為我的生命就是靠人民群眾保護下來的。

我出生在1942年“五一”大掃蕩之后，電影《呂正操1942》的結(jié)尾處，戰(zhàn)士們高聲歡呼著“我們有兒子了”，那個“兒子”正是我。我永遠感恩那些保護我出生、成長的八路軍戰(zhàn)士們。母親曾向我介紹過背著年幼的我艱難行軍的高輝叔叔，雖然那時我還很小，但高輝這個名字依舊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腦海中。

我雖然沒有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發(fā)揮作用，但在父親的教導下，明白了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工作的道理。父親對子女要求嚴格。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打撲克偷牌，父親為這件事批評了我，他說：“你正經(jīng)事不會干，就學會了做假，你這樣一輩子都干不成事?！备赣H平時很少批評我。所以我后來從事科研工作的時候，一想起父親的這句話，就只有實實在在地做，從不敢去投機取巧。

父親尊重兒女們的選擇，只要求我們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并反復強調(diào)他不會做任何人的保護傘。

呂正操對兒子最初的教導，與革命戰(zhàn)爭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由于出生和成長在抗戰(zhàn)環(huán)境下，呂彤羽從小就對武器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小時候，呂彤羽挨過兩次令他終身難忘的打，其中一次是偷看父親桌子上的文件被打，父親說：“那是中央給我看的文件，你有啥資格看？”還有一次，他出于好奇，將手榴彈的殼揭下來玩耍，差點兒釀成危險，被呂正操狠狠地打了一頓。但他對武器的熱情并未因此減少。長大后，呂彤羽選擇上軍校。畢業(yè)時，他到當時條件最艱苦的地空導彈部隊鍛煉，除了養(yǎng)豬、放鵝、站崗，把其他所有能利用的時間全部用來學習地空導彈知識。

1966年，呂彤羽進入航天部二院工作，一干就是一輩子。“文革”期間，他被下放到南京炮兵部隊，在那里，他和同事們研制出炮兵測地計算機，這是國內(nèi)最早的專用便攜式數(shù)字計算機，還被送到北京的軍事博物館展覽。20世紀80年代，呂彤羽帶領(lǐng)團隊研制出新的制導雷達數(shù)字電子計算機系統(tǒng)，完全替代了之前的電子管模擬計算機，這個項目的出口創(chuàng)匯產(chǎn)生了巨大的軍事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

人生總有面臨抉擇的時候，當呂彤羽對事業(yè)感到迷茫時，是呂正操的一句點撥令他醍醐灌頂。有一次，呂彤羽正在帶領(lǐng)大家進行一項新設(shè)備的研制。“院領(lǐng)導找到擔任副所長的我，詢問我是否愿意調(diào)到其他單位當一把手。猶豫之際，我找到父親，跟他商量是去是留。父親聽后，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當多大官不要緊，重要的是給人民辦多少事兒！’一句話如撥云見日，我當下就決定婉拒組織上的推薦，繼續(xù)靜下心來完成手頭的科研任務。這項研究課題，后來獲得了2007年度國家科學技術(shù)進步獎特等獎，我們3位并肩作戰(zhàn)的同事也成為國家級勞模?！蓖ㄟ^這次重大人生選擇，呂彤羽深刻體會到：“給國家做點兒實實在在的工作，比一些有名有利的東西更讓人感到心里踏實?！?/p>

“父親說，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呂彤羽一生致力于軍事科學研究，2008年退休后，接任冀中人民抗日斗爭史資料研究會會長一職。

歷史研究是一份很費力費神的工作，有時，一場戰(zhàn)斗在不同資料里時間有出入，就需要反復查證。但是，呂彤羽還沒有從研究會退休的打算?！案赣H常說人生難得老來忙，只要還能做事，我也會好好把研究會的工作做好?！眳瓮鹫f，他能理解父親對故友、對舊事的感情，里面不僅包含著青春熱血，也包含著他對國對家深沉的情懷，對于這些，不懂歷史是很難體會的。

2019年，呂正操逝世十周年之際，呂彤羽撰寫文章回憶父親及其對自己的影響，其中寫道：

父親的一生，與抗戰(zhàn)緊密相連，他一直希望后人能多多了解抗戰(zhàn)歷史的本來面貌和真實場景。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世的抗戰(zhàn)親歷者越來越少。如何讓后人記住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歷史，成了父親心頭揮之不去的牽掛。他說：“我常常想起那些為了保護我們而慘死在日本侵略者刺刀下的鄉(xiāng)親們和那些在戰(zhàn)斗中犧牲的戰(zhàn)友們?！闭强恐@種情懷，他于1983年創(chuàng)辦了冀中人民抗日斗爭史資料研究會，并擔任首任會長。他想趁大部分將領(lǐng)和士兵都在世時，請他們把親身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場面寫下來。研究會成立不到十年，就收集整理裝訂出50冊抗戰(zhàn)史料。

事實證明，父親是頗有先見之明的。目前所有根據(jù)地中，冀中根據(jù)地的歷史檔案和戰(zhàn)斗記載最為翔實。2008年我退休后，接任了研究會會長一職，曾沿父親當年的足跡，走訪了多處原冀中抗日戰(zhàn)場。

除了努力工作、回報社會以外，我還很注重體育運動，盡力保持身體健康。重視強身健體，也是父親對我的重要影響之一。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從小父母就對我們兄弟姐妹的體育運動非常關(guān)心。最開始，母親還不會游泳，硬是蹲在泳池邊教會了我和妹妹游泳。我10歲時，在海里第一次長距離游泳，父親在沙灘上視線一刻不離地盯著我，此情此景我終身難忘。

父親說，人最大的敵人是自己，能戰(zhàn)勝自己的人在世界上戰(zhàn)無不勝！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10年了，但他心中有民、踏實肯干、生命不息運動不止的教誨將持續(xù)影響我的一生。我希望自己也能如父親那般，心中有民、老當益壯，并努力將父親留給我的精神財富傳遞下去、傳播開來……

呂彤欣：從小就喜歡當呂正操的“小跟班”

呂彤欣，1951年生于北京，從小跟隨父親走南闖北，從東北三省鐵路運輸，到西南三線建設(shè);從大西北戈壁灘，到黃浦江第一條越江隧道的施工現(xiàn)場;從赴海城地震災區(qū)慰問，到唐山地震災區(qū)救災……據(jù)呂彤欣回憶：“父親出差時我在火車里跟警衛(wèi)擦槍，父親上班時我在院子里幫駕駛員擦車，父親打網(wǎng)球時我在場邊當小球童，父親打橋牌時我也自愿跟著熬夜?！?/p>

“父親出訪越南時，由于要經(jīng)過一個不通車輛的地區(qū)，胡志明主席特意準備了一輛輕便摩托車，給父親沿丘陵中的叢林騎回中國境內(nèi)?；乇本┖?，為了給國家節(jié)約汽車，父親時常不坐汽車，而騎這輛摩托到鐵道部上班。直到有一次他摔了一跤，蹭破了額頭，保衛(wèi)部門從此明令禁止他騎車上班?！眳瓮勒f。

三線建設(shè)時，呂彤欣經(jīng)常隨呂正操在西南度過學校的假期。他第一次隨父親到西昌開現(xiàn)場會議的時候，沿紅土路面的盤山公路乘了兩天汽車才到達。呂正操對他的三線指揮部的駕駛員非常贊賞，夸他在開車時注意力集中，看見巷子里滾出一個鐵環(huán)，就想到會有小孩子跟著跑出來，先提前減速，再及時剎車，避免了一場事故。呂正操要求這名駕駛員在施工部隊中巡回演講，大力宣傳“安全第一”。

由于呂正操是遼寧海城人，海城地震時，周恩來指定呂正操為中央慰問團副團長。當時他剛解除“監(jiān)護”不久，身邊沒有配備工作人員，于是，呂彤欣就當了他的臨時秘書兼警衛(wèi)。據(jù)呂彤欣回憶：

父親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那段時間，前來看望父親的老戰(zhàn)友非常多，父親的日?；顒佑晌疫@個“秘書兼警衛(wèi)”負責協(xié)調(diào)安排。有一次，父親聽到我在電話里，按照他的活動日程向?qū)Ψ教嶙h與父親會面的時間。等我掛了電話后，父親心平氣和地對我說：“安排會面，你要先問對方什么時間方便?！?/p>

后來唐山地震時，鐵道兵很快調(diào)集了大量兵力投入搶險救災。父親當時是鐵道兵政委，我隨父親乘車趕到許多重災現(xiàn)場?？吹綉K烈的場面，父親的心情非常沉痛。當看到鐵道兵指戰(zhàn)員救出失去親人的孩子時，父親當場提出收養(yǎng)其中的一個孤兒。

呂正操對人民的生死，看得很重;對自己的生死，卻風輕云淡。呂彤欣說：“對生死，父親很豁達。晚年時他曾說，如果我沒了，你們就登報發(fā)個告示，別打電話找我了。”

“2009年10月1日，在醫(yī)院里看閱兵式直播時，父親還在評論這個好、那個好。10月3日中秋節(jié)，醫(yī)護人員開玩笑讓他吃月餅，他還說‘好啊’……”也許是太過于習慣父親的硬朗，呂彤欣覺得父親走得突然。沒想到父親為勉勵他而寫下的一個“好”字，竟成了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個字。

那是2009年10月2日，呂彤欣和家人一起去醫(yī)院陪伴呂正操。姐姐拿著最近拍的照片給呂正操看，其中一張是公司新辦公樓的外景，一張是公司自主研發(fā)的產(chǎn)品。呂正操問：“公司是做什么的？”又問：“叫什么名字？”“當時我在寫字板上寫下‘集成電路設(shè)備’‘睿勵’幾個字，告訴父親是‘睿智’的‘?！?，‘勉勵’的‘勵’。是我和一些海外留學生一起創(chuàng)辦的高科技企業(yè)?！眳瓮阑貞?，當時父親就招手讓他過去，然后拿起筆，一筆一劃地在幾個字后面加了一個“好”字。

其實早在2008年，呂正操已經(jīng)從別人口中“探過口風”：“彤欣在上海干什么呢？不是‘皮包公司’吧？”聽對方回答是“做集成電路設(shè)備”，他還關(guān)心地問：“到什么水平了？”在呂彤欣看來：“父親關(guān)心兒女，但從不干預?！敝嫾尹S苗子給呂正操的題詞“太公釣渭，老子猶龍”正是父親的真實寫照，前一句，是他一生追求的自如隨意的意境;后一句，是他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性格寫照。正因為呂正操對孩子足夠的自由，呂彤欣從小就喜歡當呂正操的“小跟班”。他說：“小時候我跟父親跑得多，也見得多。我一聽汽車聲響就往外跑，知道他回來了。有一次跑得太急還摔破了頭。有時，怕父親知道自己生病而不帶我出去，咳嗽也忍著……”

呂正操的四個孩子，都受到了這種影響。他們大學畢業(yè)后，全憑自己的能力找工作。大兒子呂彤羽長期從事軍事科學研究;二兒子呂彤欣在海外學成后歸國創(chuàng)業(yè);大女兒呂彤鄰是上海交大教授;小女兒呂彤巖則在很平常的企業(yè)工作，呂正操從未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向子女的領(lǐng)導開口，要求特殊照顧他們。到了孫子輩，依然如故。呂彤欣也延續(xù)著父親的教育觀念。他的兒子從加州伯克利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畢業(yè)后，當了工程師，“從小我們都沒怎么管過他的學習，只是偶爾啟發(fā)他對思考問題的興趣和解決問題的思路”。

（責編/陳小婷 責校/聞立 來源/《父親呂正操教我的人生道理》，呂彤羽/文，《黨建》2019年6月14日;《實錄|呂彤羽談父親呂正操：“我迷信人民 我的上帝是人民”》，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網(wǎng)2011年5月12日;《開國上將呂正操的百年傳奇 呂彤欣深情講述父親的灑脫人生》，魯燕南/文，《祖國》2010年第18期;《開國上將呂正操之子呂彤羽回憶父親》，馮明文/文，《法制晚報》2016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