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然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边@是湯顯祖《游黃山白岳不果》中的兩句,用以拒絕避難徽州的抒懷明志之作,無關徽州山水,亦非贊譽之詞。但當我身處徽州腹地的宏村時,卻著實為湯顯祖的傲氣惋惜,他竟錯過了如此良辰美景。
宏村位于安徽省黃山西南麓,是一座奇特的牛形古村落。從高山俯瞰,整個村落宛如一只神牛臥于山澗之間,山明水秀,素有“中國畫里的鄉(xiāng)村”之譽。
畫中風景 ?水墨宏村
一踏進宏村,一幅疏離散淡的水墨畫就在眼前鋪陳開來。彎彎的流水環(huán)繞著古樸的村莊,青黑的山,白色的墻,幽碧的水,空蒙山色和白墻黛瓦倒映湖中,虛實難分,相映成趣,仿佛水墨畫里黑白交織的世界,清新而樸實,讓人瞬間沉靜。
欣賞這幅水墨畫的最好時光,莫過于靜謐的清晨。早上5點,我輕輕步出酒店,路上行人稀少,整個宏村籠罩在一片縹緲的晨霧中。從逆光的方向望去,太陽從黛青色的山巒背后升起,橙色的光暈勾勒出山的輪廓,照亮了眼前的湖水。耳邊傳來的淙淙流水和啾啾鳥鳴,為這幅水墨畫增添了幾分靈動。
村中,古典的徽派建筑頗具特色,民居、祠堂、古巷錯落有致。建筑均為白墻黛瓦,黑得堅決,白得透徹。近看,白墻上略有斑駁,原本的白色已剝落不少,在漫長的歲月中染上了深深淺淺的斑痕,反而讓水墨畫的感覺更為濃烈,仿佛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在清晰地記錄著時光的足跡,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张山ㄖ畹湫偷哪^于馬頭墻,白墻上層層疊落的馬頭,彼此牽連,彼此掩映,像是宣紙上灑落的墨點。幾處人家的馬頭墻上,不時有嫩綠的枝杈從墻上“探出”,為靜謐的古建筑平添了幾分勃勃生機。
村中各戶皆有水道相連,汩汩清泉從各家門前流過,層樓疊院與湖光山色交相輝映,青瓦、白墻、青山、綠水、藍天……處處是景,步步入畫。我走在被踩磨光滑的碎石小路上,觸摸那斑駁的老墻,眼前的一切讓我沉醉,唯愿時光停止,就這樣穿越進這幅古代的水墨畫作,朝朝暮暮,歲月靜好。
南湖觀荷 ?月沼窺月
南湖是宏村的靈韻,也是這頭神牛的“胃”。湖面形如一把拉滿的弓,貫穿湖心的長堤宛如羽箭,長堤中的石拱橋則是箭鏃。整個造型如箭在弦上,引而不發(fā)。
湖面浮光倒影,水天一色,遠山近宅,跌落湖中。我站在橋上,但見兩側(cè)湖面上“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有的荷花只冒出一點嫩尖,在微風中搖曳,引得蜻蜓上下翻飛。荷葉上的水珠兒滴溜溜滾動著,晶瑩剔透,“一陣風來碧浪翻,珍珠零落難收拾”。這座橋正是電影《臥虎藏龍》中,李慕白牽馬走過的地方。一念及此,電影中的愛恨情仇在心中纏綿回蕩,一時悵然,眼前嬌艷的荷花似乎也突然失去了顏色。
穿過南湖的長堤,沿著曲折的古巷前行,就可抵達月沼。月沼也稱月塘,是一座人工水塘。依中國哲學“花開則落,月盈則虧”的道理,湖面只挖成半月形,四周圍以青石,俯瞰猶如彎彎的月牙,落在宏村的白墻黛瓦里。沼中水質(zhì)清澈,微瀾不起,我輕輕撥動水面,一層層漣漪漫延開來,震動了跌落在水中的宏村。
月沼還是夜幕朦朧時最有韻味。夜色下的月沼褪去了白天的嘈雜,被一串串點亮的紅燈籠照耀得燈影搖曳,波光瀲滟。抬頭仰望,一彎新月高掛在墨藍色的夜空中;低頭,湖面如鏡,清晰地倒映著月亮的影子,只有微風拂過時,水面泛起的波紋才讓人感受到,這是一池清泉。我久久地坐在湖邊,在蛙蟀齊鳴中,意會了古人的深意。月盈則虧,盛極則衰,有些事,一切圓滿可能并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
依欄聽雨 ?情思悠悠
江南雨季長,一個猝不及防,宏村就掉入煙雨蒙蒙的梅雨時節(jié)。雨來時,我撐起雨傘,緩緩地走進宏村幽深的雨巷中。江南的雨似乎總是悄無聲息地來,先是如絨似霧,如棉似絮,繼而細細密密,然后如珠玉落銀盤,滴滴答答,清脆入耳。
雨巷中水汽氤氳,行人匆匆,傘影綽綽。我略感疲勞,就隨便進入一家小店歇腳。透過敞開的店門,我看著游客穿著五顏六色的雨披,穿梭在狹窄古老的街道里,宛如水墨畫突然被甩上了五顏六色的顏料,卻并不突兀,反而多了幾分生動活潑。
我居住的客棧位于月沼邊的古巷中,是一棟二層的徽式建筑。不想外出的日子,我就依著二樓的欄桿靜坐。看雨滴在月沼的湖面泛起漣漪,搖散了老屋的倒影;看雨水順著屋頂?shù)那嗤吡飨?,淅淅瀝瀝地落在青石路邊的排水溝里;看撐著油紙傘走過小巷的精致女生,總覺得這就是戴望舒筆下那丁香一般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離開那日,依舊是風輕雨斜。我沿著幽深的雨巷緩緩前行,遠處的碧水青山、眼前的白墻黛瓦都在細雨中被蒙上一層淡淡的輕紗,那種縹緲的美迷離了宏村,也迷離了我的雙眸。我索性收起雨傘,任由宏村的煙雨浸染我全部的身心。那份從心底中枝枝蔓蔓升起的不舍,慢慢發(fā)酵成綿長的思念,久久留在這水墨煙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