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一場風波

安基強

端午節(jié)前后是當?shù)佤~情最好的時節(jié)，但今年大不如往年，江北釣魚的人雖然不見少，但魚獲好的卻不多。端午節(jié)過后魚情仍未見好轉(zhuǎn)，只要見到有人釣到像樣的鯽魚，釣魚人便蜂擁而至，去晚了便占不到位置。

瘦老頭到達水邊時已近7點，他坐首班車來的，出魚的地方早就沒位置了。他不同于其他釣魚人，只要是僻靜有水的地方就是他的落腳之處。老話講，有水就有魚，只是看你懷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釣魚了。

瘦老頭繞過釣魚人聚集的水邊，朝著他要去的地方走去。他路過有人收費的江邊時，見岸上排著一長溜兒的釣魚人，不用說，這里一定出魚了，否則沒人愿意花10元錢在這兒釣魚。

他對這一帶很熟悉，以前這里有幾個放釣魚池，2008年松花江下游建立了水利樞紐工程后，上游江段的水位大幅度提升，魚池便淹沒在江底。魚池承包人說，魚池的承包期是30年，現(xiàn)在還沒到期限，這一地帶仍然歸屬他。若有人在這里釣魚，承包人便自行收費10元。想在這兒釣魚的人只能接受這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但大多數(shù)人對此理解不了，無形中使這里成為一個清靜之地。八年前，瘦老頭曾有幾次來這里釣魚，他看好的就是這里的安靜，花上10元錢也就無所謂了。再者，淹沒的魚池形成的深坑能存住大鯽魚和鯉魚，他每次的魚獲都很可觀，最后一次用4.5米竿釣獲了一條8斤多的江鯉魚，引起了釣魚人的關注，來這里釣魚的人逐漸增多，他就再也沒來這里下竿。

瘦老頭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一個挨著一個的釣魚人都在釣水中的枯樹空。這里原來是魚池土坡上自然生長的一片雜樹叢，由于長年浸泡在江水里已經(jīng)浸死，久而久之成為鯽魚的棲息之地。岸邊的水很淺，斜躺在水里的魚護露出了一半，里面的鯽魚都不足兩，超過一兩重的鯽魚沒看到幾條，上魚的頻率并不高，大多數(shù)人都在靜守，有人甚至魚護都沒拿出來。瘦老頭見自己過去釣魚的深水岸邊一個人影兒都沒有，搖頭苦笑了一下，如果自己今天仍然在這里下竿，釣魚人很快就會轉(zhuǎn)移到這邊來。

這時，一個體格健壯的高個兒青年從高崗上搭建的磚土小屋里走出來，漫不經(jīng)心地來到釣魚人身邊說：“來，來，把費都交了吧！”

瘦老頭仔細一看，原來是承包人的兒子鐵軍，不由心生感嘆：八年前還是一個靦腆的孩子，轉(zhuǎn)眼之間變成了一個壯漢。

釣魚人開始掏腰包付錢，有人提前就把10元錢放在了漁具包上，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和在魚池交費沒有什么兩樣。

鐵軍讓一位六旬翁交費時，兩人突然發(fā)生了爭吵。

六旬翁不知道這里釣魚收費，他來時見這里釣魚的人挺多，還釣到了鯽魚，就急忙找地方坐下了。下竿后，還真釣到了幾條小鯽魚，最大的有一兩多重。他釣得正高興，突然有人要求他交費，氣得渾身直顫，發(fā)出一連串質(zhì)問：

“這是公共的大江邊，憑什么讓我交錢？這是哪兒的規(guī)定？還講不講道理了？”

“這片江我家承包了，想繼續(xù)釣，就痛快點兒交錢，不交錢就收竿走人，沒時間和你磨嘴皮子！”鐵軍很不耐煩地高聲說。

“你把承包合同拿出來看看，說收錢就收錢，也太霸道了吧！”

“你是干啥的？憑什么給你看？你不交錢，就趕緊走人，別扯這些沒用的！”

“我今天還不走了，就在這兒釣，明明是大江邊，怎么就成了你家的？”六旬翁越說越有氣，扭過頭不再理睬他。

鐵軍惱羞成怒，大聲喝道：“你以為歲數(shù)大就拿你沒辦法了，你再賴著不走，我就撅你的魚竿，以前也不是沒撅過！”

瘦老頭繞過人多的地方

收費的江邊

“你敢？你撅個我看看！”六旬翁忽地一下站起來，怒目而視。

“你看我敢不敢？”說罷，鐵軍一步躥到水邊，伸手抓起了竿架上的魚竿。

六旬翁一看急了，一把扯住鐵軍的胳膊死不松手。

鐵軍怒從心起，掄起左拳向六旬翁臉上砸去。就在拳頭剛要落在臉上的瞬間，他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鉗住。他掙了幾下沒掙脫，右手扔下了魚竿。

六旬翁急忙撒開鐵軍的胳膊，去拾地上的魚竿。

鐵軍趁胳膊被松開的機會，攥起拳頭揮向抓他左臂的人。

沒等拳頭落下，右手腕又被一把抓住，兩只胳膊被交叉摁在一起，半點兒也動不了。

他這才看清面前這個制伏他的人，正在鼓勁兒的兩個拳頭立馬松開了，驚愕地叫道：“老爺子，怎么是您？”

“虧你還認得我！你怎么能和老年人動粗呢？太不像話了！”瘦老頭目光嚴厲地看著鐵軍，放開了他。

鐵軍像個孩子似的垂下了頭，先前的暴怒不見了。

八年前，鐵軍剛接觸瘦老頭時就覺得他不是一般人，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能把別人的肺腑看穿。他見瘦老頭往魚護里裝的都是大個頭的魚，釣到小鯉魚、小鯽魚一律放回水里，便想要下來剁碎了喂他家的鴨子，可又不好意思開口，在一旁直轉(zhuǎn)悠。

瘦老頭瞧見后，笑了一下說：“你是想要我放掉的小魚喂鴨子吧？我不會給你的，我把它們放了是留著以后釣?！?/p>

鐵軍的臉立時紅了……

更讓鐵軍心生敬畏的是，瘦老頭身上超乎常人的膽氣和功夫。

這天，來了一輛面包車，下來幾個人，明目張膽地在水中的枯樹叢里電魚。

鐵軍發(fā)現(xiàn)后立馬上前去制止，說這一片是他家承包的。

可根本沒人理睬他，繼續(xù)拿著機器在枯樹叢里電魚。鐵軍急了，喊著要報警。

那幫人根本沒當一回事，繼續(xù)我行我素。

當時水邊只有瘦老頭一人釣魚，他聞聲后，立即放下魚竿走過來，大聲喝令水中電魚的兩個人立即上岸，否則對他倆不客氣。

留在岸上的幾個人，見一個釣魚的瘦老頭子過來管閑事，說話的口氣還不小，不由相視而笑，罵他狗拿耗子。

瘦老頭據(jù)理力爭，嚴厲警告他們：“你們也太囂張了，誰給你們的膽量？你們知不知道，電魚是違法犯罪，現(xiàn)在住手還不算遲！”

一個矮胖子頓時火了，一把揪住瘦老頭的脖領，威脅說：“再管閑事就廢了你！”。

話音剛落，他的手腕被翻轉(zhuǎn)過來，疼得一咧嘴，只覺得手腕被有力地一拽，腳下站立不穩(wěn)，瞬間趴在了地上。

另一人見同伙倒地，揮著拳頭沖過來，只見眼前人影一閃，后背挨了一擊，也趴在了地上。

魚護里的小鯽魚

眼前出現(xiàn)一大片靜水

剩下的一人是開車的司機，看形勢不妙，撒丫子向停在路邊的面包車跑去。

水里的兩個家伙瞧見后，慌忙上岸，扯起地上的兩個人，什么也沒說，帶上電魚的家什，穿著防水褲拖泥帶水地鉆進面包車。

司機即刻打火，駕車溜了。

更讓鐵軍震驚的是，他親眼目睹瘦老頭用4.5米竿把一條8斤多重的大肚子大鯉魚直接挑上岸，然后又放回江里。

他當時大惑不解地瞧著瘦老頭，釣到這么大的一條鯉魚說放了就放了，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瘦老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了一句：“魚肚里全是籽?！?/p>

…… ……

瘦老頭見鐵軍蔫了，這才緩和了語氣，教訓他說：“收費究竟合理還是不合理，咱先不說。你知道你這一拳頭下去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嗎？恐怕你收10年的費也不夠包賠醫(yī)藥費的！還可能要進班房！年輕人，以后做事情別太沖動了，你有什么權(quán)利撅別人的魚竿？你就不考慮這樣做的后果嗎？”

鐵軍面有愧色，低頭不語。

瘦老頭轉(zhuǎn)過身，心平氣和地對六旬翁說：“老弟，咱們這個年紀火氣不能太旺，遇事看開點兒。這里以前確實是承包的魚池，現(xiàn)在被水淹了，到底該不該收費誰能說得清？還能為這事去打官司呀？再說，這里收費也有年頭了，咱愿意釣就給他10元錢，不想交錢咱就走，大江邊有的是地方，到哪兒還不是釣魚？今天就跟我走吧，我?guī)闳ヒ粋€清靜的地方?！?/p>

六旬翁見瘦老頭說得在情在理，也有些后悔自己的火氣太大，差點兒惹出了禍端，一言不發(fā)地開始收拾魚竿。

鐵軍不好意思地走近瘦老頭，瞅了一眼六旬翁，低聲說：“老爺子，他的錢我也免了，你倆都在這兒釣吧，眼下江北這一片就屬這兒出魚?！?/p>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xù)說：“今天多虧您了，要不是遇見您，我的禍就闖大了，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有點后怕……啥也別說了，老爺子，以后您來這兒釣魚就不用交費了。”

瘦老頭贊許地點了下頭，臉上這才有了笑容，語重心長地說：“看來，你還是個明白人，你這樣說，我聽著心里舒服。以后千萬不能再撅別人的魚竿了，釣魚人視竿如命，遇到不想惹事的算你走運，遇上火氣旺的，還不得和你拼命呀？為這點兒小事攤上官司值得嗎？今后再遇到這樣的事，要好好和人家說話，把話講明白了，大多數(shù)人還是通情達理的?！?/p>

鐵軍不住地點頭稱是。

瘦老頭拍了拍鐵軍的肩膀頭說：“你的心意我領了，今天就不在這兒釣了，這里的人太多，我找個僻靜的地方玩一會兒就回去了?！?/p>

說完，招呼著六旬翁一起走了。

鐵軍目送他倆遠去的背影，對瘦老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六旬翁跟著瘦老頭走了有十多分鐘，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水面很大的靜水江汊。在江里漲水的時期，這里便和大江連成一片，此時還處于封閉的狀態(tài)。

六旬翁很失望地說：“唉，我當你有什么好地方呢，前些日子我就在這兒釣的，全是些小不點兒的鯽魚和白漂子，你沒看現(xiàn)在都沒人來了嗎？”

瘦老頭笑了笑，很自信地說：“有小魚就有大魚，這里的環(huán)境多好，多肅靜！我就是沖著這里沒人才來的。大概你也知道，泡子中間的水底是一片深坑，深處有四五米，加上水面大，大魚還是有的?，F(xiàn)在的釣魚人缺乏的就是耐心，下竿就想上魚，持這種心態(tài)就釣不出靜中等魚的趣味了?！?/p>

瘦老頭下了一支竿

六旬翁耐不住寂寞又下了一把魚竿

六旬翁聽后，很不屑地說：“釣魚，釣的就是魚，釣不到魚說什么都是白扯。這里環(huán)境是不錯，可為什么沒人呢？還不是因為不出魚！”

六旬翁對瘦老頭剛才出面解圍還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他仗義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但瘦老頭帶他來這里太讓他失望了，如果不是出于情面，感念他的好，他絕不會在這里陪他白白浪費時間。

瘦老頭自然明白六旬翁此時的心情，眼里閃出一絲詭譎：“魚情是變化多端的，沒有定數(shù)，誰也說不準。往往沒人釣的時候，會出現(xiàn)意外的驚喜?！?/p>

六旬翁嘴角露出哂笑，揶揄地說：“那你就試試吧，我是沒報什么希望，今天就看你的了！”

瘦老頭笑了笑，沒再言語。

兩人選好位置，相距不遠坐下了。兩人都用4.5米竿，并都打了窩子。

六旬翁也是釣魚多年的老手，為了避免小魚鬧窩，釣炮彈鉤，打窩用的是顆粒料。炮彈鉤就是餌托上包滿誘餌，形成一個大團，下面一長一短兩只鉤上掛蚯蚓。

瘦老頭打窩用的是自制酒米，他把酒米摻上泥土攥成團，然后投到窩點，一鉤是粗蚯蚓，一鉤是摻了商品餌的大餅團。

兩人拋竿后，除了補充魚餌以外一直都在靜坐。

六旬翁瞟了一眼和自己一樣干坐著的瘦老頭，不由為自己的判斷得到了驗證感到一絲得意。人往往不管后果對自己是否有利，只要自己的預測得到證實，就能獲得一種心理的滿足和快慰。

六旬翁釣上一條二兩多重的鯽魚

靜坐中，六旬翁回想起早晨用拉餌釣鯽魚的快樂時光，后悔當初不如交10元錢了，既免去了爭吵，也釣個痛快。他實在寂寞難熬，不由從漁具包里拿出了3.6米魚竿，決定用小鉤拉餌釣小鯽魚解悶，心想哪怕釣一條放一條，也比干坐著強。他萬萬沒有想到，下竿后浮標就頂起來了，提竿后傳來刺激的手感，一條2兩多重的“大鯽魚”出水了！他大喜過望，手里掐著魚去拿魚護，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兒時的小曲。

釣魚之樂誰又能說的清？有時候一條小魚也能讓老翁像孩子般開心快樂。

瘦老頭還在默默地靜守。

六旬翁陸續(xù)釣上的鯽魚和早晨釣到的大小差不多，都超過了半兩。這種個頭的鯽魚是目前大多數(shù)釣魚人渴盼的目標魚，拽魚的手感足以讓釣魚人心動了。他怎么也沒想到，魚情變化果真像瘦老頭說的沒有定數(shù)，前幾次釣的都是樹葉大的小鯽魚，半兩重以上的鯽魚幾乎見不到，別的釣魚人也大都如此，所以近來這里才沒人來了。此刻，他內(nèi)心開始感念瘦老頭了，不用花錢就釣得滿心歡喜。他帶著歉意勸瘦老頭用3.6米竿釣拉餌，鯽魚的個頭都不小。

瘦老頭說：“今天魚情不錯，肯定出大魚，注意點兒長竿吧，別讓魚抽了竿子。”

“這里不比魚池，哪能有這樣的事……”他的話音還沒落，3.6米竿的浮標不見了，他提竿后，高聲喊瘦老頭快過來幫忙。

瘦老頭這時也是竿梢彎向水面，正往上遛魚。他聽到求助，加快了遛魚速度，一個漂亮的挑竿，一條不足2斤、顏色發(fā)黑的鯉魚上岸了！

他迅速摘鉤，把魚入護，快步趕過來。

六旬翁兩手撐著魚竿，小心遛著沒有露出水面的魚，急切地說抄網(wǎng)在漁具包里。

瘦老頭從漁具包找出抄網(wǎng)，麻利地組裝好，遞到六旬翁手里。

魚露出水面，也是一條鯉魚，大約一斤左右重。

六旬翁抄魚入網(wǎng)，興奮地說：“我用的是2號小鉤，還不錯，沒跑了，這條鯉子真有勁兒，拽起來是真過癮！”

瘦老頭臨回釣位時，叮囑六旬翁一句：“看好長竿，今天說不定能出大家伙！”

六旬翁這時才想起問：“你剛才釣的那條有多大？”

“不大，有1斤多吧?！笔堇项^邊走邊回答。

“不小了，現(xiàn)在能釣到這么大的魚也算中彩了！”六旬翁興致勃勃地說。

他繼續(xù)用小鉤釣拉餌，半兩多重的小鯽魚不時出水，他釣得很愜意。

瘦老頭感到有些疲勞，畢竟上了年紀，水邊發(fā)生的這場風波讓他耗費了很大的體力和精力，他打算收竿回去。如果繼續(xù)釣下去，釣到幾條大鯽魚還是沒問題的，但魚釣多了也是一種負擔，魚護里的這條鯉魚足夠晚餐的一道菜了。江汊子里的鯉魚雖比不上正江流的鯉魚，但味道還是不錯的，比養(yǎng)殖魚要鮮美多了。

瘦老頭心里正盤算著回家后怎么做這條魚，六旬翁又發(fā)出了呼喊，他的4.5米竿被魚抽走了。

瘦老頭趕過去時，竿子已經(jīng)停在了距岸邊十幾米遠的水面上，顯然魚已經(jīng)脫鉤了。

六旬翁懊悔不迭地用7.2米竿往上搭竿，口里不住地嘆息。

不愧為是釣魚老手，六旬翁幾竿后命中目標，鉤順著魚線滑到了標座，魚竿被拉上來了。

瘦老頭寬慰他說：“也許是幾兩重的鯽魚，抓緊時間下竿吧，這個時間正是上大鯽魚的時候，咬鉤時間很短，別再錯過了！我今天有點累，先走了，你在這兒好好玩兒吧，今天魚情錯不了?！?/p>

六旬翁站起身，真誠地說：“老哥，你今早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你把電話留給我，哪天我請你喝酒！”

“不用客氣，好好看住你的魚竿吧！”瘦老頭笑著擺擺手轉(zhuǎn)回身。

瘦老頭回到釣位，正收拾著魚竿，六旬翁又發(fā)出喊聲。

“用我?guī)兔幔俊笔堇项^放下手里的東西，抬起頭問。

“被我弄上來了！是長竿釣的，我發(fā)現(xiàn)時標兒都躺下了！”六旬翁喜不自禁地舉起抄網(wǎng)，里面蹦著一條大鯽魚！“老哥，我真的服你了，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

看到六旬翁興高采烈的樣子，瘦老頭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