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洪雅 阿蓮

父親去世多年了，總會時不時地思念他，每每感覺到他的音容笑貌如影隨行，心里總有一層層隱隱約約的失落之疼掠過來，眼角深處那淺淺淡淡的濕潤也悄悄浮現(xiàn)出來。也許，這就是一種至親至愛血脈相牽的情感遺承吧！我不知道在若干年以后，有沒有人也如同我思念父親一樣思念著我 ，但是現(xiàn)在，我特別清醒和明白地知道，我思念著從小到大給予我包容鼓勵，給予我精神支撐，給予我溫情和愛的父親！

父親，生我養(yǎng)我的父親，我只有一個，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平民父親。這一輩子做我父親的女兒，我深感幸運之至。從小到大，我與父親的言談甚多，父親從來不嘲笑或貶低我各種天馬行空的異想天開之詞，他對我的忠告溫和淡定。父親用父親的方式，傾注著四個最簡單的字：父愛如山。

我曾經(jīng)為父親寫過兩篇文章，一篇是《父親母親拿什么奉獻給你》，另一篇是《父親的福氣》。而現(xiàn)在，當我的兒子也成為父親，在舉家添歡的時候，忍不住又想起了我親愛的父親。

很小的時候，父親對我寄予著不同的期待和厚望。當然，當年只擔任著一個村的會計職務的父親，也不會有什么大而遙遠的目標。他的最大心愿不過是，他會的東西我都能會，他懂的我都能懂，他苦過的我可以不苦。比如會讀報紙，會打算盤，會幫別人寫信......他高興的時候，甚至教我打拳，出拳收拳，有打有防?？上耶斈瓴⒉徽J真，不過是瞎比劃幾下而已，并沒有培養(yǎng)起大興趣。僅有一點兒讓他非常有面子的事就是，在村里小學和初中讀書成績好，經(jīng)常帶回一張或者幾張紅彤彤的獎狀，被他當寶貝一樣貼在家里的墻壁上，逢有貴客來臨，必然隆重介紹，這是我幺女學校的老師獎勵的。

多年以后，我考鄉(xiāng)干部面試的時候，六七個考官在場，心里很緊張。當然那個年代的主考官比較隨和，也沒有那么多框框條條和規(guī)定，或者什么所謂潛規(guī)則。反正考得上考不上也無所謂，家里有地可以種，考不上還多一個勞動力。主考官考試跟拉家常一樣，他問我的姓名地址，然后就說：“記得這個順村里我來過，村里張、宋、王姓多，就沒有姓劉的，你是應該姓張吧？”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父親姓張，按傳統(tǒng)來說，我應該姓張，不過我家里特殊，我家女孩跟著媽姓 ，男孩跟著爸姓。”主考官笑了：“這么說，你父親這個老黨員還有嚴重的封建思想，重男輕女噢！”聽人說父親的不是，我一下子拉長了臉，大聲地說：才不會哩，我父親對我好得很。主考官問：“咋個好法呢？”我仍然老老實實地回答：“從小干活不好，被母親打罵得多，而父親從來不打不罵?！?/p>

其實我回答主考官的都是實話實說。在體力勞動極其繁重的年代，在我總是因為干活不力而出洋相的時候，我的父親總是使用一句口頭禪為我開脫。那句話我至今耳熟能詳：力大養(yǎng)本身，智大養(yǎng)千口。我的幺女是讀書人，以后不得干重活路的。以至于后來，在我還沒有考取工作，被人安排去相親的時候，對方一聽人說，我是出了名的干不好莊稼活的時候，對方說：喔呵，又不是要找一個菩薩回家供起來，居然連面都不見就消失了。我母親深感沒有面子，先罵我不努力不好好干活，臭名遠揚。又罵對方 ，我的女兒是坨真金子，對方眼睛瞎，不識貨。倒是父親依然笑瞇瞇地說：我掐算過，幺女是貴人命，以后不得在農(nóng)村的，而且是雞冠花老來紅。我就很高興地說，就是就是，我以后去坐辦公室，掙很多錢交給媽，媽媽也隨我笑了。

考上鄉(xiāng)干部的通知發(fā)來的時候，父親在田壩里使牛犁田，還在教我如何扶住犁頭如何使喚牛兒聽得懂人話。得知我考上了，父親馬上說：“走，不要干活了，回家殺雞吃?！彪m然那是租的牛，不干滿一天也要付十塊錢。

父親一輩子很少做飯，但是偶爾殺雞炒肉吃大葷的時候，他的廚藝就展示出來，涼拌藤椒雞，蒜苗回鍋肉，非常好吃。那次全家人一頓吃完一只大公雞。母親說：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就殺雞，要是天天這樣吃，金山銀山再多，不吃垮才怪。父親笑瞇瞇地說：這叫吃發(fā)財，越吃越有。娃兒有出息，你就等著享福吧。

后來，我調(diào)去異鄉(xiāng)工作，想買一輛摩托車，父親陪我去選車。小摩托一千多塊錢，大木蘭摩托車貴一倍多。父親說：“這個好看，又大又穩(wěn)當，配得上我的幺女?！蔽艺f：“可是還差八百塊呢?！备赣H說：“你不是還有爸爸嗎？爸爸多得很的錢，掏出來就隨便花。你等一下，我去拿錢?！碑斎晃乙仓?，父親在家里一直沒有財政權，他哪有錢呢？他找到一個山里賣木頭的老朋友借了八百塊錢。硬是讓我買上了那部滿意的摩托車。當我身穿綴滿亮片的紅毛衣，腳蹬長皮靴，頭戴紅頭盔，颯爽英姿地帶著一串同事回家吃殺豬肉的時候，父親驕傲得大眼睛都笑瞇了，他說：“我的幺女要是去打仗，可像穆桂英了?！弊匀荒ν熊囘@個錢是我用年終獎去還的。不過我依然很高興地是，我每次都能感覺到和父親三觀相同，欣賞一致，相當默契。

都道人生多風雨，我也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無論是婚姻還是工作，起起落落。每一次掉眼淚的時候，父親都可以笑瞇瞇地替我擦擦眼淚，笑瞇瞇地說：沒得事，我的幺女是有福之人，雞冠花老來紅，一定是越來越好！

后面我條件越來越好的時候，回報父親更是一樣的好。我可以花兩個月工資，給他買最貴的貂毛皮衣，我可以親自幫他修剪又硬又厚的指甲老繭，他坐高凳子，我坐矮凳子，修一次要修一個多小時，修完了，父親甩甩二郎腿，豎起大拇指：“我的幺女是個孝女”。我伸伸酸麻的腰腿，樂呵呵地說：“老爸，腳舒服了，胃口還要舒服，我們中午喝一杯，如何？”父親酒量小，都不如幾個女兒能喝。父親喝酒高興了，就唱唱他的革命歌，舉家鼓掌，歡歡樂樂。

記得父親生病那段時間格外堅強，在華西住院七天后，他拔掉輸液管 ，堅決不再治療。他說，與其又花錢又挨刀把我治療成廢鐵一坨，不如讓我早死早超生，二十年后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年輕人......

冬至時節(jié)又要到了，我們當?shù)孛袼资乔迕鲯吣?，冬至修墳。只要有時間，我年年去祭拜父親的墓，父親墓前那條泥巴路，我每年都去鋪幾塊雅石。每年修幾步，慢慢修到父親墓前。因為父親說過，修橋補路，積德積福。

我和父親早已陰陽兩隔，任何時候想起父親的點點滴滴，依然忍不住潸然淚下。世界上你從小到大賦予你深愛的骨子里難以割舍的親人離你而去了。這種疼，永遠揮之不去。這種痛，無藥可醫(yī)，我把這種感覺留在文字里，愿天下更多的父母子女，相親相愛，多多珍惜。

父親還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總是要死的，我真正是不在人世了，無論在天堂在地獄，你們不來掃墓不來燒紙，我一樣盡其所能，保佑你們有事做，有錢花，平平安安，興旺發(fā)達！”

昨天在新大橋頭，車意外被追尾，四車連碰，車身碰掉了一片片漆，人無事，深感幸運。四個追尾司機前后左右看看，大家都笑瞇瞇地說：老天保佑，才碰點漆，象征性的發(fā)一個紅包，兩百塊錢，各自走人。其實要去刷好新漆，起碼要七八百塊，不過大家都平安無事，我覺得已經(jīng)是老爸在暗暗保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多諒解別人的不易，與人為善，萬事順安?；丶乙院?，夜不能寐，一氣呵成，寫給我的父親。“父愛如山”四個字，冬至捎給你，你眼目中的乖女兒，依然超凡脫塵非俗氣，即便有傳奇，也是拜你所賜！

愿我的父親在另外一個世界繼續(xù)著他笑瞇瞇地生活，也能知曉他的后人兒孫滿堂，晚輩家興業(yè)旺，國家和平昌盛，等他投胎轉(zhuǎn)世的時候，我們再做一家人，延續(xù)未了親情。

父親，我們想念你！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