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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者牡丹

      2019-09-10 07:22:44李鋼
      散文詩世界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牡丹

      李鋼,祖籍陜西韓城,1951年11月生于山東濟南。其代表作大型系列詩歌《藍水兵》曾經(jīng)在中國詩壇產(chǎn)生過轟動效應(yīng)和廣泛影響。上世紀八十年代即當(dāng)選“當(dāng)代十大青年詩人”和“最受喜愛的當(dāng)代十大中青年詩人”,獲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新詩(詩集)獎。迄今為止,已經(jīng)出版《時間升起》等詩歌、散文、漫畫等專著多部?,F(xiàn)居重慶。

      王者牡丹

      牡丹這種花我多在畫上看到,現(xiàn)實中的反而少見,往往是偶然得見,又一別數(shù)年。沒人栽,也就無處看。

      我每年必看的是桃花。早年看桃,所感“年年歲歲花相似”;近年看桃,漸感“歲歲年年人不同”。一樹桃花,兩樣心情。不過這桃花我也看得挑剔,只認可最原始最天然的那種,至于什么變種的改良的新培育的,無論多么繁盛,我一律不承認它們也叫桃花。春天來了,我不喜歡雜七雜八的東西。

      印象中,牡丹似乎只種在幾個專門的地方,城里鄉(xiāng)間很少有人散養(yǎng)。想當(dāng)然,牡丹號稱花王,花開富貴,一般城里人家的小陽臺上若弄來幾盆,反倒把自己顯寒酸了;如果養(yǎng)的還是名貴品種,趙粉二喬、甚至青龍臥墨池什么的,那么自己也就變得像個侍從。一個人好好的干嗎要像侍從呢?所以,要把牡丹養(yǎng)出氣派,還得配套購置一座庭院,這成本顯然稍微高了點兒。而鄉(xiāng)村雖然廣闊,但田頭土壟都是只適合開些野花的地方,沒來由種上幾株牡丹,把花王弄得跟草頭王似的,也不像話。要我說,若想讓牡丹開得華麗顯赫,環(huán)境仍然當(dāng)為宮苑;若想讓牡丹開得氣勢磅礴,那就必須動用一座山。

      此番專程前往墊江觀賞牡丹,那兒就有一座牡丹花山。誰知氣溫偏冷又逢下雨,花期推遲了,滿山的牡丹只開了零星幾朵。幸虧我前年曾經(jīng)看過一回,其時天氣大好,可惜行期稍晚,花兒又有些謝了。由此可見,牡丹這種花不迎人,不等人,傲慢任性,盛氣凌人,這就是王者。

      花無錯。本來就是人要看花,又不是花要看人,因此牡丹與花客的關(guān)系,是接見與被接見的關(guān)系?;蛠碓缌耍彝醺吲P未起,只能在外恭候;而如果來得太遲,王退朝了,下回再說吧。所以,要隨遇而安,要平常心,要學(xué)我。

      我本屬于“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那一類,即便正逢花期,也只是靜靜地一睹王顏,決不會花前花后地逢迎,像個弄臣。何況我也不適合近身,因外形更像刺客。總之此行不遇,后會有期。無所謂。很高興。喝酒去。

      春天不是從牡丹開始的,我認為,春天應(yīng)該從樹上開始,比如桃李梅。樹的軀干是春天的骨架,支撐起春天,然后,繁花滿枝,展開了春天。初春之際,基本上便由桃李梅三分天下。

      花朵如人,性格各異。梅花生性高冷,且孤芳自賞,自古格調(diào)既定,改也難。桃花花開隨處,親切宜人又妖艷含情,摻和了世間太多的事,以至于弄出了“桃花運”“桃色事件”這樣一些個敏感詞;我看桃花多年,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了。李花是路過春天的詩俠,一夜怒放滿樹皆白,直開得意氣風(fēng)發(fā),神釆飛揚,像毫不掩飾的才華與豪氣。那是我的姓氏之花。

      而牡丹,天生就是來做花王的,卓然綻放之日,即是其君臨春天之時,自有百花簇擁,好比百鳥朝鳳。牡丹完全不屑于與誰爭春,春色漸濃遲遲不發(fā),那是有意讓天下先熱鬧一陣。如此一來,江山無主,局面明顯失控,各路的鮮花似亂世英雄競起,擁兵自重,借勢東風(fēng),爭奇斗艷,逐鹿中原;此間花事紛擾如戰(zhàn)事頻仍,姹紫嫣紅,層出不窮,一時世上多少顏色。這是春天最好看的戰(zhàn)爭,花國諸侯的大規(guī)?;鞈?zhàn),有割據(jù)的,有問鼎的,有火并的,有搗蛋的……直至牡丹傲然出世,雄視八荒,所及之處,六王畢,四海一。

      確實也無花能與牡丹相爭。牡丹花朵碩大,花色奪目,王氣逼人,那種端莊堂皇的氣派簡直與生俱來。此花別說一睹真容,就是讓畫家工筆重彩臨摹在紙上,掛在墻壁上當(dāng)背景,也可使人間的王者更像王者,土豪更加土豪。這樣的花,你可以不喜歡,但不能不承認其花王的地位。我覺得唯一能與牡丹相比的,是同為王室血親的芍藥,但芍藥畢竟妖嬈了一些,柔弱了一些,贏得了文釆,卻坐不穩(wěn)江山,所以最好還是直接寫詩填詞去吧。

      有個很著名的傳說,說是某年武則天心血來潮,忽然打算搞一個反季節(jié)的花博會,她在冬天下令,要一夜之間百花齊放,并將拒不參加這項活動的牡丹逐去洛陽。

      這個故事,我起初把它看作是武則天在跟男人們較勁兒。我一向認為牡丹為男性之花,牡者,雄也。再仔細一想,又不像性別斗爭,倒更像人間和花間的兩個王者在撒嬌使性子。女的說:“討厭,敢拆老娘的臺!滾,滾得遠遠的,滾到洛陽去,再不要看見你!”男的說:“去就去,朕還不想再見到你呢!”不過,武則天隨即也跑到洛陽去了,連國都也遷了過去。除了政治上的原因,她大約還是依附了牡丹。再往后,武則天去帝號,恢復(fù)皇后身份,終老洛陽,還政李唐。

      現(xiàn)在,我把這故事里的各種寓意,女權(quán)男權(quán)王權(quán)什么的都琢磨了一圈之后,又把它看簡單了。它就是一個女人和花兒的故事,生動地表達了女人對春天的渴望,和對花朵“朝朝恨發(fā)遲”的急切心情。凡事不要瞎琢磨。

      墊江女孩小周跟我聊天,講起她小時候愛花,常去花農(nóng)的園子里采下大朵的牡丹來戴;花農(nóng)也由著她采,只是叮囑她小心,別傷了花根就行。我聽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隋煬帝楊廣的事兒。楊廣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英俊模樣,忽然摸著脖子說:“好頭頸,誰當(dāng)斫之?”語氣中透出帝王的自戀和自信,很有個性。不曉得驕傲的牡丹是否也這么想過。我倒是由此一下子冒出來兩句詩:

      憑一雙纖手,輕輕

      摘取了花中天子的頭顱

      沒錯,一雙纖手!這正是天子們的短處。

      小周要我送一幅字給她,我提筆寫了四個字:香自天來。記得數(shù)年之前給一位姚姓女孩寫字,那次我寫的是:姚黃魏紫。都與牡丹有關(guān),也算一種祝福。

      其實,除了牡丹之外,我認為菊花也是王,是另一個季節(jié)的王。兩花相比,牡丹是盛世之王,高高在上,被萬花擁戴;而菊花沒有,菊花在肅殺的季節(jié)里昂首向天,孤高,超然。但是我曾在一片原野上看見過菊花龐大的陣容,那場面,真是王氣盡顯,氣吞山河。聚如王陣,散如隱者。我喜歡。

      他年我若再做一回李白,仍然要踏著月色設(shè)酒花叢;我的四周當(dāng)為王者牡丹,層層疊疊燦然怒放,漫山遍野。試想那該是怎樣的情景:天地間,山嶺上,云影輕過,花語芬芳,獨我一人舉杯暢飲,從古至今。那時的境界,定然是意態(tài)縱橫,物我兩忘,千年萬里中,月亮是魂,牡丹是身。

      尋人

      我的前方是誰?是未來

      我的身后是誰?是過去

      我是誰?我是現(xiàn)在

      我在尋找你嗎?不,我在完成我自己

      有時候,我不是我,我是每一個人

      ——題記

      這個夏天快要過完的時候,有個人從世間的另一處給我寄來一封信,信上說他在那個地方呆了許多年,現(xiàn)在病了,咳嗽著,恐怕沒什么指望了,希望我能去看看他。因為我是他唯一能夠想得起來的早年的朋友。

      這個人可能是我以前的同學(xué),或者同事,或者戰(zhàn)友,總之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的模樣,記不清何年何月跟他在一塊兒干過些什么,只是依稀記得信上所署的這個名字。我不知他從哪兒搞到了我現(xiàn)在的地址。這封信在路上走了很多天,因為他呆的那地方很偏遠,也很冷,信送到我手中時,上面的每一個字都還是涼涼的。

      我好像沒費什么心思就做出了選擇,在抽了一陣煙,踱了幾趟方步之后,我決定打點行裝,去看看這個對我來說幾乎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沒去過那地方,我弄不清去了能做什么。一下子,我跟一個遙遠的,平時想也沒去想的地方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這很神秘。而我的決定是那么簡單草率,這又很奇怪。每個人都有奇怪的時候。世界本來就很奇怪。

      命運。在火車上我不知為何一直琢磨著這個詞?;疖嚺芷饋碛幸环N光陰似箭的感覺,把千山萬水拋在了身后,就像我們把一生的許多好時光都拋在了身后一樣快,一樣干凈。但是命運始終與我同行,像寸步不離的隱形人,我回過頭去,看不見它。而它一直都在看著我。

      火車停在每一個站臺,一些人下去,一些人上來,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和要做的事情,我們就這樣安排著命運;而在命運看來,正是它這樣在安排著我們。

      我?guī)捉?jīng)輾轉(zhuǎn),來到了我要找的人信上所說的地址。那是荒遠地帶的一家路邊旅店,有低矮的院落,楊樹,太陽和狗叫。

      我推開了門。屋內(nèi)空著,沒有人躺在床上咳嗽。被窩胡亂地卷起,桌上扔著幾塊礦石,一切零亂而簡陋。一只燈泡從梁上垂下來,像這間屋子唯一的眼睛。它大概見過我要找的人和他信上描述的情景,但現(xiàn)在是白天,燈睡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燈泡在睡著的時候也是瞪著的。

      很顯然,這個人走了。在這家旅店病了一陣之后,他又健康起來,他選定的歸宿成了他又一個起點。我向周圍的人打聽,有人見過他,有人沒見過他,有人說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也有人告訴我,這是一個飄忽不定的人,多年以來在許多地方出現(xiàn),用許多種方式活著。他們告訴我他可能會去的地方。

      現(xiàn)在,我的旅行一下子變成了自我放逐。我要找的這個人是我的目標,但這目標是移動的,看不見摸不著,只是心里覺得有。他和我隔著一段距離,是遠是近我不知道,但我必須不停地去尋找。我的目標可能會在任何一處出現(xiàn),那么任何一處就成了我的前方。我知道前方有他,他卻不知道身后有我。失去他,我的行走就變得漫無目的;而尋找他,我的一舉一動卻仿佛是被誰暗中操縱,牽制,擺弄。

      這個人,隨時都在我視而不見之處。對于我,他遼闊得像世界,重要得如同人生意義,神秘得仿佛不可捉摸的命運。

      有幾天,我鉆進了很深的煤井。井下黑洞洞的,古老原始,悶而潮濕,感覺像另一個世界,像死了一回,又像回到母親的子宮。莊嚴與神圣包圍了我,厚實的煤層下,黑暗之中,我被久久醞釀,塑造。

      在某個時辰我和煤塊一道被運出了地面。一切都那么新鮮。色彩??諝狻j柟饪潄y耀眼。那是一種重誕的感覺。

      其實每個人每天都在重誕。早晨人正年少;中午給人旺盛的精力;黃昏時分人已垂暮;夜晚來臨人閉上眼睛。夢是別處,天堂或地獄。從夢中醒來就是重誕。

      我從很咸的地方走過。

      這里產(chǎn)鹽,鹽鋪在地面上,路基旁,看上去像積雪不化,腳踏著去走卻像踏著厚實的冰。鹽比冰更堅硬,人走過去不會留下腳印,和凝重的鹽層相比,人的腳印顯得多么輕浮。

      雪很浪漫,冰有寧靜的美,而鹽層卻是苦澀的積淀。鹽和冰雪都是有經(jīng)歷的物體,它們在結(jié)形之時都選擇了冷峻的白色。我的頭發(fā)也選擇了白色。

      我身旁不遠處,鹽湖浮現(xiàn),宛如一汪淚眼,大地在此哭泣。

      在一間屋子里我看到了我要找的人留下的痕跡。他用棋子復(fù)述了一遍自己的經(jīng)歷,或者說,擺弄了一次別人的命運。

      無論如何,這個人的存在對于我就是一種暗示,那封偶然的信是讓我無法回避的召喚。這個人在前方不斷消失,在他的后面,我出現(xiàn)了,我和他,好像在進行著一場生命的接力。

      這個人總在前方,把完全陌生的世界留給我,把不曾見識過的生活留給我,把變幻無常的氣候留給我,而這一切,我注定要去經(jīng)歷。

      我感到體內(nèi)壓抑著的最本質(zhì)的生命力被激活了。我產(chǎn)生了跋涉的愿望,奔波的沖動。從現(xiàn)在起,我不是過客,我是生活者。

      當(dāng)我確定自己為生活者后,一切經(jīng)歷就都變成了生活。我的生活。一個人的生活。我強烈地感受到孤獨。

      孤獨有時等于自由,有時等于絕望,有時等于勇敢,有時等于叛逆和四顧茫茫。我感受的孤獨幾乎等于所有的意義。

      大漠荒野之上,秋天滾滾而來,無邊無際。它是我今生見過的最龐大的季節(jié)。正是我的孤獨支持著我在秋天中穿行。我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活法,有時像駱駝一樣活著,有時像駱駝草一樣活著。

      我從莊稼地中穿過。我伸手撫摸莊稼的穗子。莊稼搖擺著,它們一定以為是風(fēng)的手在拂動。莊稼站立在泥里,對于它們來說,我就是風(fēng),一掠而過,比它們孤獨。

      莊稼在泥里站了一生,它們長得不好,但仍然活了下來,在這個秋天,金黃了,熟了。

      我停下步履。莊稼的一生深深打動了我。

      某個早晨,我面臨海一般寬闊的大湖,浩淼的湖水如同湛藍色的大寂寞。太陽從云層中投下巨大的光柱,在湖面劃出一道眩目的亮線。

      湖岸上,大片的油菜花怒放,黃得浩浩蕩蕩,仿佛輝煌時期的愛情。

      我知道,在旅游者的眼中,這是讓人神魂顛倒的風(fēng)景。

      但我不是游人,我是生活者。生活者的路途上沒有風(fēng)景。

      我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

      從前復(fù)雜的我如今已變得簡單。

      從前單調(diào)的生活現(xiàn)在已變得復(fù)雜。面目全非。

      我走在風(fēng)中,走在雨中,冰涼的雨滴打在脖子上,讓我清醒地意識到我正行走在泥濘的現(xiàn)實而非夢境?;厥讖那埃腥舾羰?。

      大雨之后的一個夜晚,月亮升了起來,我鬼使神差地走回我要找的人住過的那家旅店。

      這個神秘的一直未曾露面的人,許多日子以來讓我走遍了他所走過的地方,經(jīng)歷了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又讓我回到了他住過的屋子。我一身疲憊,栽倒在他躺過的床上。忽然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想要寫信的念頭,我努力回想從前的朋友,他們的名字我?guī)缀跻粋€也想不起來。

      我在床頭褥子下發(fā)現(xiàn)了一支筆,一個信封,抽出信瓤來看,是一張沒寫過字的白紙,像是事先就為我準備好了的。

      我心里猛地一驚。當(dāng)初躺在這里的這個人,莫非早就知道我會有同他一樣的心情?從他到我,莫非正是一個輪回?

      夜半時分,我恍惚看見對面床上躺著一個人,咳嗽著,又看見他坐在桌前寫信。

      我知道這是一個幻覺,只是不知道,幻覺中出現(xiàn)的這個人,是他還是我自己。

      我的下一個輪回是誰?

      街戲

      猴戲

      耍猴乃街頭常見的把戲,敲鑼打鼓,場面熱鬧,但花樣不多,老一套。

      早年在北方看過一回高級的。

      耍猴者三四人,率猴十余只,只只訓(xùn)練有素,擅演京劇。戲分文戲武戲,所備行頭齊全嶄新,皆是依照猴子的身材縫制。一旁還掛著戲碼,供觀眾點看,煞有介事。

      表演時,由耍猴者在旁拉胡伴唱,猴子上場比劃動作,頗似雙簧。鑼鼓家伙一響,眾猴旋即排隊肅立,規(guī)規(guī)矩矩作候場狀,除了登臺的猴子,無一敢動。

      《四郎探母》中扮佘太君的猴子能躬身癟嘴模仿老婦的樣子,楊四郎時而單膝下跪,時而以袖掩面,逗人發(fā)笑。

      演武松的一只猴,會虎跳、旋子、打小翻兒,動作難度大,它還東歪西倒表現(xiàn)景陽崗上武松酒后的醉態(tài)。更奇的是與它配戲的老虎乃一只名叫展昭的貓,耍猴的一喊展昭,貓便沖出去,能撲能剪。兩個斗到后來弄認真了,武松又抓又咬,老虎喵喵亂叫。耍猴的走上前把它們分開,各踢一腳,重來。這出戲結(jié)束時,猴子金雞獨立,貓倒地裝死。眾人稱奇。

      顯然這只武松是猴子里的角兒,在許多戲里擔(dān)綱。它演花果山的美猴王,神采飛揚,是我迄今所見最成功的一個,無人能望其項背?!段饔斡洝繁贿@群猴子演成一出鬧劇。唐僧是騎著一只狗去西天取經(jīng)的,其余的猴子扮成各路女妖,花花綠綠地一擁而上,把唐僧抬了走。那悟空扛著根棍兒,也不去斗妖精,只顧從懷里掏出半拉桃來啃,十分瀟灑。圍觀者捧腹不止。

      耍猴者中操胡的年青人,長相英俊,嗓子極棒,功底厚,老生老旦花臉青衣,全由他一人坐唱,韻味十足。觀眾里有知情者,說這人曾是某縣河北梆子戲班的頭牌,在臺上唱戲,能用眼神勾引了看戲的大姑娘小媳婦。他怎樣改行唱京劇,以致于淪落到在街頭耍猴賣藝,必有一番故事。我欲追問,知情者見我是個娃娃,便賣個關(guān)子,不說了。媽的。

      蚤戲

      蚤戲極稀罕,可以說沒人見過,有一次讓我撞見了。

      1967年冬季一個大太陽天,我在路邊遇著一人,低聲問我想不想看跳蚤表演文體節(jié)目,很便宜。我立即答應(yīng)了。我連跳蚤都沒見過,更別說看它演節(jié)目!有什么可猶豫的。

      那人帶我到僻靜處蹲下,掏出個百雀翎小鐵盒,打開蓋,仔細朝一張白紙上倒出幾個小黑點兒。

      他捏著嗓子報幕道:第一個節(jié)目,跳蚤跳舞。說罷即摸出一把口琴哇哇地吹。紙上那些小黑點兒真的就開始亂蹦,越蹦越高,越蹦越快。琴聲一停,黑點兒馬上都不動了。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次次皆靈。

      他又用三根細棒在地上搭個架子,接著報幕:第二個節(jié)目,跳蚤跳高。便將一片蔥葉含進嘴里吹出尖聲。這回更奇怪了,每吹一聲,只有一個黑點兒彈起來,躍過橫竿,秩序井然。正在詫異,就聽他報一句:節(jié)目到此結(jié)束。沒了。

      就這么兩下子,賺了我三毛錢。

      我覺得不可思議。問他怎樣馴養(yǎng)跳蚤,他笑笑說:科學(xué)方法,科學(xué)方法。又很小心地端起白紙,將黑點兒倒進自己的袖子。

      我說你這是干什么?他說:辛苦了一場,喂喂它們。我問跳蚤都吃啥?他慢吞吞地回答:這東西,殘忍,吃我的血。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很得意,很滿足。

      捋起他的袖子看,滿胳膊的紅點子。

      他推開我的手,撿起三根細棒,搖晃腦袋哼哼著小曲兒,走了。

      影戲

      原先我住江南時,某個元宵節(jié)曾被親戚領(lǐng)至一縣城看影戲。那時我做小孩的干活,愛湊熱鬧,看稀奇。

      影戲不是皮影,而是藝人在幕后變幻自己的身影,所以天黑了才能看。事前要在街頭搭個竹棚,三面用床板及青布遮嚴,內(nèi)置一張矮桌,一盞油燈,正面垂一幅白布,影子投于其上。表演者張老頭,與我親戚相熟。

      吃過夜飯,竹棚前便陸續(xù)來些縣民,站到稠密時,眾人就齊喊:張老頭,開始嘍!張老頭笑嘻嘻地走出來,五十多歲的模樣,穿件很厚很臟的對襟棉襖,作揖鞠躬,不停地說著吉利話。人群里一陣笑罵起哄,張老頭趕緊撩開白幕鉆了進去。想是那些觀眾早看熟了張老頭的節(jié)目,又亂叫道:關(guān)公!關(guān)公!關(guān)公舞刀!

      棚內(nèi)的油燈漸漸亮起來,幕上果真出現(xiàn)關(guān)公的影子,長髯飄飄,手持青龍偃月刀,還揮舞了幾下,掌聲四起。燈光暗下去。

      再點亮?xí)r,映出的卻是一個俊俏女子,搖晃婀娜的身姿剪窗花,輕輕慢慢地哼著吳語小曲兒,調(diào)子極好聽,歌詞有些黃。觀眾里有人隨著唱,樣子挺陶醉的。那女子剪出的窗花就別在幕布上。

      頃刻又變了, 一斤斗翻出個兒童,扎根朝天辮,光屁股圍著短兜兜。奶聲奶氣地笑,蹦蹦跳跳放鞭炮。看戲的男人就高興了,說:咦!快看!還有個小雞雞。女人們便叫:沒羞!沒羞!

      又變出位老太太,咿咿呀呀地唱,沒完沒了,難聽得很。

      又變出一個厲鬼,大頭雙角,呲牙咧嘴,當(dāng)場嚇哭了幾個小孩。有人罵道:該死!張老頭這老妖精!

      接著變出的還有壯漢、僧人、書生、縣官,長舌僵尸、仙娥、南極壽星等,相當(dāng)逼真,燈光一暗一明,就出一個新形象,轉(zhuǎn)換時間極短。戲演完,張老頭出來謝幕,拉開白布讓大家看,除矮桌油燈外,無道具,無幫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張老頭對人說,這還不算什么,哪天他高興了,就站在太陽下作法,直接把影子變給人看。話是這么講的,誰也沒見他變過。

      張老頭其人未婚獨身,無后嗣,有相公癖。影戲乃他家秘傳,每代只傳一子,決不收徒弟,所以到他這里,成了絕活兒。聽我親戚說,這影戲他也只是逢年過節(jié)露一兩回,義務(wù)獻演,不取分文:平日他就擺個攤子代寫書信謀生,能寫一手好字。他曾想過繼個兒子,把影戲傳下去,但人家嫌他名聲惡,怕把孩子教壞了,不干。

      文革初期破四舊,張老頭被捉去挨了一回斗,當(dāng)夜忽然消失了,無影無蹤。

      蛇戲

      六十年代有一陣子,我迷上了連本的京劇武俠戲,一放學(xué)就朝戲院鉆,機關(guān)布景,吐火飛人,直看得天昏地暗。

      戲院附近常有江湖人扯圈子耍蛇賣藥。看耍蛇不要錢,白看;等他們推銷藥品時,我就走了。很經(jīng)濟。

      有一類耍蛇者模仿印度弄蛇人的樣子,結(jié)跏趺坐,置蛇袋于地上,含一根豎笛玩命地吹,曲目選用《社員都是向陽花》等流行音樂,據(jù)稱能將蛇喚出來狂舞。半晌無效,他便舍棄掉音樂,起身發(fā)表演講,談天說地,言古道今,歸納為健康,落實到賣藥。

      這類人的優(yōu)點是口才好,常聽能提高作文水平;缺點是耍蛇不見蛇,不好看。其所賣者多為酵母片,于跌打損傷風(fēng)濕麻木一概無效,助消化。

      另一類人耍蛇,動真格的。我曾見過山里來的三兄弟大規(guī)模的獻藝,一聲唿哨,便從竹籠里喚出數(shù)十百條毒蛇,計有金環(huán)銀環(huán)、眼鏡蛇和蝮蛇等,花花綠綠,十分壯觀。他們?nèi)〕鲆环N藥片,吐口唾沫在地上畫一個無形的大圈兒,蛇就呆在圈內(nèi)不敢出來。

      這些蛇像被他們玩熟了,能依照唿哨聲表演,或蛇立成陣,或糾纏成團,還能于數(shù)秒之內(nèi)擺出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最精彩的一招,是他三兄弟赤膊走到圈中,任群蛇爬滿身,纏在腰間、繞在脖上、盤在頭頂,吐著舌須搖動,特驚險,特神話。

      三兄弟賣的是蛇藥,賣藥的方式讓人目瞪口呆。他們各捉一條蛇,掰開蛇口把毒牙給大家看了,然后誘蛇咬住臂膀,咬得滴血。蛇咬過的地方烏紫腫亮,迅速擴大,這時三人才取藥丟入口中,嚼碎了敷在傷處,眼見著血凝腫消。這種現(xiàn)場示范效果相當(dāng)好,蛇藥旋即被搶購一空。

      整個過程不說一句話,三兄弟是啞巴,胸前背后,傷痕累累。掙的是錢,玩的是命。

      城里人買蛇藥純粹湊熱鬧,一生難遇蛇咬。拿此藥治蚊叮蟲螫有奇效,抹腳氣極靈。

      刀戲

      刀戲好看。我愛看。

      耍刀人走南闖北,行蹤飄忽,今天還在四川賣塊兒,明兒一眨眼,廣西了。他們禮數(shù)周全,舉止有范兒,持刀昂首當(dāng)街一站,單憑那架勢就招人喜歡。

      耍刀人的眉宇間總洋溢著一股氣,或透俠氣,或露匪氣。渾身冒仙氣的我只見過一白衣老叟,耍一把龍柄快刀,會輕功。他能縱身躍起用兩指夾住細柳枝,銜刀懸空,不掉下來。這老叟最絕的一招為踏蛋斷綢。地上擺好兩排雞蛋,空中拋起一條長綢,他邁著小碎步以足尖踩蛋,一路揮刀過去,可使綢帶斷成若干截而蛋殼無一破損。

      其實在街頭耍刀賣藝的,都有兩下子。頂不濟者也能拿刀朝肚皮上猛砍,跟義和團似的。這一套挺唬人,也不需久練,會點兒氣功就行。我曾在鄭州的熱鬧地面見過一條大漢,敢脫去上衣直挺挺地倒向一排利刃,在上面橫滾豎滾,屁事沒有。他自稱綽號“肉盔甲”,還表演了赤腳走刀鋒,在刀尖上單掌拿大頂、打空翻。這幾手功夫比較厲害了,沒個三年五載的練不成。

      我還見識過另一種刀戲——玩剃刀。以前家住南京時,有個擔(dān)挑子的揚州剃頭匠把剃刀玩神了,他能在客人臉上斬蒼蠅!他給客人修面,有蒼蠅飛落爬動,他也懶得用手去趕,只是不經(jīng)意地隨便揮刀一點,像完成一道工序似的,就把蒼蠅腦袋齊齊地斬下,決不傷客人皮膚。剃頭挑子招蒼蠅,剃一個頭修一個面,要屠殺好多只蒼蠅,他一點一個準兒。更奇的是,連落在自己臉上脖后的,他也能點著。有一回我親眼見他快速連斬三只蒼蠅,第三只是起飛后被他在空中削去首級。蒼蠅沒了頭,還要亂飛一陣才墜地身亡。揚州剃頭匠的這手絕技曾讓我看得兩眼發(fā)呆,他自己倒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又沒有刻意練過,操刀日久,手熟了,自然就會了。他也不知道,我一直把他看作南京城里最高級的刀客。

      遁戲

      遁戲很神秘,像魔術(shù)又不像魔術(shù)。人鉆到地下去,很快從另一處冒出來,不打洞不刨土,比土撥鼠還靈便,似土行孫。是個什么道理,想不通。

      遁戲的表演者是五個年輕人,安徽口音,三男二女,互以兄妹相稱,相貌也相仿。地點在路邊公園的一片開闊地,地下不可能有什么暗道或下水管道;時間為午后兩點,光天化日。表演之前他們幾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仔細勘察了地形,然后挑出一面旗,旗上墨書一個“遁”字,下方還有四個小字:古老法術(shù)。附近的閑散人員很快聚攏,按他們的要求圍成大圈,我站在一個類似主席臺的平階上。

      他們的演出服裝也很奇怪。三個男的換成清兵打扮,背后印著“勇”字,像從縣劇團順來的戲裝;兩個女的著緊身服,皂色,上下相連如和平衣。演出道具簡陋,只有一大張紅布。

      開場時無鋪排。首先表演單遁,由一男勇走到場地中央,另幾人扯紅布將他蒙住,踩牢四角。眼見著布中人漸漸矮下去,矮到一半時,他還在里面說話,用手頂布,猛一下就消失了。四人迅速揭開紅布,地面完好依舊,無痕跡。突然相距七八米處的地下傳出撞擊聲,四人循聲而至,將紅布拉平蓋上,紅布立即開始隆起,隆到一人高,再掀開,那人已冒回地面,滿頭滿身都是土,真像在地下鉆了一回。

      我看了看表,整個過程不到六分鐘,干凈利落。

      接著另一傻不拉嘰的男勇開始端盤繞場收錢,演一個節(jié)目收一回錢,數(shù)額隨意,收錢的這位參與表演最多,從雙遁到五遁,每次都有他。表演五遁時他先將那四人遮了,又請幾名觀眾來鎮(zhèn)布角,自己鉆進去喊聲一二三,紅布瞬間全塌,比前幾次還快。數(shù)分鐘后五人從圈外百米遠的五個方向跑回,鞠躬,收錢。

      觀眾邊看邊議論。有自作聰明者說:我明白了,這五個人其實是十個人,五對雙胞胎,另一半預(yù)先藏好了當(dāng)替身。另一人說:不可能!一個媽生出五對雙,都快成世界奇跡了,再說原先的幾個呢?難道都變扁了貼在布上?

      這時圈內(nèi)人又請觀眾與他們共同表演,大家派自作聰明者去弄清機關(guān)。他被用黑布蒙住眼睛,由一男一女抬著,紅布撤去,三人全不見。一會兒在圈外一棵樹后復(fù)出,他仍被抬著,也搞了一身土,很興奮。大家向他打聽情況,他說:我暈暈乎乎的也不知被抬到哪里去了,耳旁嗖嗖響,有風(fēng)。大家笑道:怪了怪了!你被老鼠精卷到無底洞里去了。

      大家一致懷疑還是有地下通道,所謂土遁僅是神話,大家都不迷信。五個人走后,大家圍著那塊地,又跺又拍又敲,結(jié)果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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