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倫(白族)
如果我們愿意懷著追憶舊中國云南邊疆各民族人民極為悲慘的生活,翻開幾乎傾一生智慧,著力于描繪云南邊地少數民族生活的著名小說家艾蕪的《南行記》系列小說集,我們今天仍然為艾蕪高超的藝術功力所感動,更會為千百年來生存于地獄般的云南邊地人民,尤其是少數民族人民而痛苦,甚或會難以控制地流下熱淚……
讀艾蕪的小說,我就不止一次難以自制地淚淌滿面。
共和國誕生之前,除了“三座大山”壓迫人民,還有許多猖狂流行的疫病,如瘧疾、鼠疫、天花……在成千上萬吞食著人民的生命。
當年,邊疆人民不是一個一個地死,而是一批一批地在無助中離開人世。
有的,全村全寨絕滅……
甚至,整個城鎮(zhèn)變?yōu)橐蛔莱?,如思茅(現普洱市),它是著名普洱茶的產地,卻因瘧疾的“掃蕩”而陷落為一座“空城”。
陳年疫病侵害,使一座滇南商業(yè)重鎮(zhèn)淪為街道上茅草瘋長,高過屋頂難以見到人影的到處彌漫尸臭的地方……
1950年云南和平解放后,第一批進駐思茅的我軍將士們,是從砍伐街巷里瘋長的密實的茅草和掩埋到處都是病餓而死的人的尸體,而開始工作的。
思茅當然是有國民黨的偽政權的。然而,他們?yōu)楸C?,在很遠的地方辦公,行使對百姓的治理,實際是領著薪俸而不做任何事情,反而在“口岸”上對過往百姓和商幫照樣征收苛捐雜稅……
這個政權,當然也有衛(wèi)生官員。然而,這個官員也照樣遠離他的轄地,領薪而不作為。
當我軍的軍管軍官,找到這位衛(wèi)生官員,請其破解這到底是一種什么疾病,從衛(wèi)生防疫學上存在什么問題時,他一問三不知,拿不出任何衛(wèi)生統(tǒng)計學方面的有效資料……
國民黨統(tǒng)治階級,根本沒有把保護人民健康這樣比天還大的事情放在心上。其實,這正是造成各種傳染病大流行的最直接的人為原因。
像其他所有事業(yè)一樣,對危害人民極為嚴重的瘧疫、鼠疫、天花等等疫病的防治,人民政府是在“一窮二白”的國民黨反動派留下的爛攤子上起步的。
由中國共產黨與廣大人民群眾心連心的階級本性所決定的,人民政府才掛牌,幾乎就同時開始了云南歷史上,也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有組織的全方位大規(guī)模的對瘧原蟲的大決戰(zhàn)。
這場決戰(zhàn),比對血吸蟲的宣戰(zhàn),開始得還要早。對后者的決戰(zhàn)是1958年進行的。對瘧原蟲的決戰(zhàn),1950年代早期就開始了。
其實,由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賡將軍指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第四兵團,早在解放云南之戰(zhàn),以千里疾進像秋風掃落葉樣由兩廣、貴州日行百里,追殲逃敵時,就遭遇了瘧原蟲的“偷襲”,使這支百戰(zhàn)百勝的英雄部隊大量非戰(zhàn)斗減員。那時,部隊的軍醫(yī)衛(wèi)生部門,就開始注意和積累解決這種不用槍炮的戰(zhàn)爭的辦法和經驗了……
由北方一路征戰(zhàn)打到云南來的解放軍部隊,由于對瘧疾缺乏身體內質的抵抗能力,加上水土不服,使得瘧疫等疾病大量增加。
這種“欺生”現象十分明顯。
比如同在一個居民點生存,原住民如傣族兄妹就極少發(fā)病,就是發(fā)病癥狀也輕得多。而來自北方瘧疾少發(fā)地區(qū)的我軍戰(zhàn)士,一遭瘧原蟲侵襲,病情就極為嚴重。
因瘧疾辭世的人員,不斷上升!
這種情況,震驚了各級領導與中央。
抗瘧大戰(zhàn)就這樣展開了。
云南軍區(qū)(昆明軍區(qū)的前身)及所屬十三軍、十四軍、云南省軍區(qū)及各軍分區(qū),都遵指令,把防治瘧疾列入大事。黨委議瘧,成為常態(tài)。
大軍區(qū)后勤衛(wèi)生部門及下屬各級組織,以及總醫(yī)院、各軍醫(yī)院、野戰(zhàn)醫(yī)院,一直到團衛(wèi)生隊、營衛(wèi)生所都加強了抗瘧措施及收治病人的醫(yī)治措施。
那種把瘧疾當作一般病來處置的態(tài)度受到了批評。一發(fā)現瘧疾,即速上報,并加強醫(yī)護手段與精心觀察。
我孩童時代是害過瘧疾的。
當時,隨父母在個舊,我在個舊錫業(yè)公司礦工子弟學校讀小學二年級。個舊是亞熱帶地區(qū),蚊蟲很多。染上瘧疾,記得是間日瘧,隔一天發(fā)作一次。冷,可以冷得發(fā)抖蓋多少被子都沒用,那是從骨頭里發(fā)出來的冷;熱,熱得渾身冒汗,像從水里拎出來似的。這場病一直帶回到昆明,脫離了蚊蟲密集滋生地區(qū),才自然好掉了。這是因為得的不是重癥瘧疾。
當然,父母為給我治病,花了不少錢。
瘧疾對人的殺傷力極強,患病者與它幾番較量,很快敗下陣來。一個漂亮的小孩,患瘧疾后,很快變得黃皮精瘦……
舊中國,瘧患成災。許多孩子在高燒昏迷亂語中死去……
作家艾蕪在《南行記》中寫過,由于死人太多,無法掩埋,只是把尸體往滾滾奔流的江水中一扔了事……
在云南民間,瘧疾俗稱“打擺子”、“瘴氣”,在滇中古籍中還把它稱作“瘴厲”。
瘧疾在云南流行久遠,它早在后漢三國的典籍里已經較詳細地記載過。唐朝詩人白居易在其著名詩篇《新豐折臂翁》里寫道:“聞道云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詩行凝練生動地描繪了瘧疾流行的慘烈景況。唐朝大軍開進云南境后,“非戰(zhàn)死亡”人數之眾在史冊中是有記載的。
在漫長的歲月里,瘧疾及其他流行性傳染病一直在云南這片美麗的土地上霸氣地猖狂著……
國民黨反動派統(tǒng)治時期,云南的人口,尤其是一些少數民族人口,一直在下降。
被攆壓到一座小山林里的基諾族由于病災與饑荒幾乎被滅絕。
在一些民族中,由于迷信盛行,把他們無法對付的瘧疾病人視為鬼,稱他們?yōu)椤芭霉怼?。一旦成為琵琶鬼,有的被活活整死,有的被逐出寨子,攆入原始老林,終生不見天日……
在西雙版納,有一個地方叫葫蘆島。是一座三面被一條叫羅梭江的河流包圍的孤島。全島原來荒無人煙。然而,這里卻是一處生長著豐富的熱帶植物的美麗寶庫。
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后來成了放逐“鬼”的最好處所。
它可以把“鬼”和人完全隔絕。任“鬼”自生自滅。
于是,幾乎所有的“鬼”都集中到這里來了。他們,作為活生生的人,而且是極應受到關懷的可憐的病人,卻極為痛苦地掙扎于地獄之門下……
舊中國把人變成鬼。
新中國把“鬼”變成人。
著名熱帶植物學家蔡希陶肩負時代使命,懷著遠大理想,“踏遍青山人未老”。
當他一腳踏進這座寶島,為這里的美麗、富饒、豐富而深深激動。他帶領幾十個云南大學生物系的學生,走遍全島,不僅識認了每一株參天大樹,而且識認了每一種草……
他更以極大的人道同情,握遍了每一位“鬼”的手……
太陽出來了。
“鬼”變成了人!
而且,是:工人。
蔡希陶在中國共產黨的支持下,把一個荒島變成一處世界植物學界聞名的熱帶植物研究基地,對熱帶植物學做出了積極貢獻。
當年的“鬼”就是這座島上的第一代熱帶植物工人。他們,在蔡希陶的關懷和領導下,有了智慧,有了力量,懷著理想,開辟了人生的嶄新境界……
治病救人。
沒有比救人更重要的事情。因為,生存于水深火熱中的病災中的人,是我們的階級兄弟,是我們的親人!
這,就是新中國的認識。
請查索一下新中國的陳年檔案,為把人民從病災中解救出來,我們發(fā)過多少文件,我們的領導人又發(fā)表過多少談話、報告和指示!
偉大的詩人毛澤東甚至在激情中寫過杰出的詩篇:《送瘟神》!
記得當年在血吸蟲病防治前線,在緊急救治千千萬萬病人的戰(zhàn)斗中,我們被詩篇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奔走相告,催發(fā)我們更振發(fā)精力地去更好地完成救死扶傷的偉大任務。
對瘧疾的緊急撲救,開展于新中國成立不久的1950年代初期。那時,國始初誕,接收過來的爛攤子一窮二白,要醫(yī)沒醫(yī),要藥沒藥。
對于人民的病災,逃到臺灣去的蔣家王朝從未過問過,更沒有一個相應的組織來應對。正是由于無人過問,病災才越演越烈,造成“燎原之勢”。
新中國在資金極為緊困中,撥付專用款項,以黃金到香港去購買當時我們還不可能生產的藥品。
隨即抽調精兵強將,組織起各級防疫站。對疫情危重地區(qū),派出一支支專業(yè)的瘧疾防治大隊。
記憶中,昆明軍區(qū)共組派了三支瘧防大隊開赴云南各地,深入展開工作。
云南地方政府派出的瘧防力量更多。
舊中國從未弄明白過的云南全省瘧災流行的實際情況,終于清楚了。
新中國成立之前,云南全省都流行瘧疾,嚴重危害人民健康。其中高度、超高度流行縣45個,以惡性瘧、間日瘧發(fā)病最多,三日瘧次之。中度流行縣38個,以間日瘧最多,惡性瘧、三日瘧次之。低度流行縣46個,以間日瘧為主。
為了抗擊瘧疾對人民的巨大危害,從1950年始,國家與地方組織過幾百批(次)達10萬人之眾的抗瘧大軍,同時廣泛發(fā)動群眾,采取多種措施多層次開展有效的防治工作。尤其是大搞愛國衛(wèi)生運動,改善環(huán)境衛(wèi)生,清理蚊蟲滋生地點,噴灑殺蚊藥劑,從根本上斷絕蚊蟲的滋生。瘧疾終于得到控制。
可是,以往一些年份,政治運動常沖擊瘧防工作。致使1969年至1973年間,全省有30多個縣發(fā)生瘧疾復發(fā)性流行,發(fā)病人數高達15.7萬人次,超過千人死亡。
為抗擊這次反撲而來的瘧疾流行,全省立即組織了500多批、共7200多人的抗瘧隊伍前往疫區(qū)開展有效工作。同時增建與加強防疫機構,科學和細致地進行流行病學調查。通過解剖數萬只蚊蟲,終于證實微小桉蚊是傳播惡性瘧疾的主要媒介。這使抗瘧人員找到了準確而科學的抗瘧之路。
新中國經過幾十年接力賽一般的防治瘧疾的斗爭,尤其是有效治療瘧疾藥物的研發(fā),瘧疾這種殘害人民的疾病已經得到有效控制。有意思的是,有奇效藥效的原料,仍然是在云南這片美麗神奇豐富的大地上獲得的。這種草,在云南野生于沃野,極易獲取,甚至連蚊蟲也在其間飛來飛去。現在一旦提取它的有效成分,制成藥物,便成為瘧疾的致命“殺手”!
現在,作為舊中國患過瘧疾幾乎死去的我,可以驕傲地說云南這片瑰麗的土地,已經基本消滅了千百年來殘害人民的瘧疾。改革開放以來從未發(fā)生過大面積集中流行的情況。
偶發(fā)的個別病例發(fā)生,自然還是有的。但是,這類病人都有到周邊鄰國居住或旅游的歷史。云南與幾個鄰國山水相連,友好相處,你來我往,極為方便……
什么叫“人類命運共同體”?連疾病的防控都與這一偉大學說相關聯,只有走共同防疫的道路,才能最根本地消滅流行病、傳染病。
我想,這種美好愿景,最終是會實現的!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