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韻》音系與《廣韻》音系比較研究

秦小鳳

(淮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淮北235000)

《集韻》韻書和《廣韻》韻書在韻部及小韻代表字等方面存在差異，研究這些差異對我們分析漢語語音發(fā)展演變的趨勢和脈絡具有重要意義。為了方便比較，我們先將兩部韻書還原成了韻圖。

本文研究《廣韻》所使用的韻圖為方孝岳《廣韻》韻圖，在此韻圖的基礎上，我們依照廣韻韻目四聲關系表，對方圖中有些韻部合并的地方進行拆分，并按平上去入的順序列圖，若有開合之分，則列開口、合口兩張圖。所使用的《集韻》韻圖是我們參照《韻鏡》的結(jié)構框架，以七音為經(jīng)，以二百零六韻為緯還原而成的，共分為四十八圖。

1 兩種韻圖的比較

《集韻》韻圖和《廣韻》韻圖的比較主要涉及四個方面，即體例、格局、所收字數(shù)和小韻代表字。

1.1 體例的比較

《廣韻》是在繼承陸法言《切韻》語音系統(tǒng)后編制的一套聲韻調(diào)配合表。《切韻》原書共193韻，而《廣韻》又參照了唐孫緬《唐韻》一類的韻書，分類加細，四聲韻部增加至206韻部。《廣韻》全書收字兩萬六千左右，較《切韻》增加一萬四千多字，共有三千八百九十個小韻?！稄V韻》以平上去入分卷，共五卷，用36字母列表，但在表中并未提及聲母的發(fā)音部位。

《集韻》是對《廣韻》的繼承和發(fā)展，其編撰者的初衷是修訂《廣韻》中多用舊文，繁略失當之處?！都崱饭?06韻部，共有小韻四千四百七十四個，較《廣韻》增加六百零二個，全書共收字五萬三千五百二十五個，比《廣韻》增加一倍多，全書共十卷?！都崱吩谧⒁舴矫娴氖滓兏锞褪且桓念惛羟袨橐艉颓校灾卮揭羟兄卮揭?，以輕唇音切輕唇音；二上字兼顧聲調(diào)洪細；三利用聲類編排韻字，《集韻》編撰者開始有意識地將同韻部中的小韻按照相同的發(fā)音部位進行排列。

1.2 韻圖格局的比較

《集韻》韻圖和《廣韻》韻圖相同的部分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點：（1）韻圖最左邊一欄列有四聲，但在圖中都未明確標出四聲來；（2）每聲占一個大格，每個大格又分四個小格，每個小格分別對應一二三四等韻；（3）韻圖最上部分都橫列半齒、半舌、喉音、齒音、牙音、舌音、唇音七音，但在圖中都未明確標出七音；（4）兩種韻圖七音之下都列出了聲母；（5）兩種韻圖中都有開合口及內(nèi)外轉(zhuǎn)的說明。

不同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廣韻》韻圖有攝的概念，且在韻圖中明確標出，按攝分圖，同一攝下有不同的韻目，而這些韻目依照平上去入，每四聲作一圖，若有開合口則分兩圖。例如“通”攝的韻目有東、董、送、屋，只有合口則作為一圖?！都崱讽崍D沒有明確標出攝，但通過轉(zhuǎn)表明韻圖中有攝的概念。

（2）《集韻》韻圖七音下面橫列四行聲母和四聲及等次相對，并把喻母字細分為喻三（云）喻四（以），把照母字細分為俟、生、崇、初、莊、禪、書、船、昌、章，把三等的非、敷、奉、微和幫、滂、并、明列在一起，因為非敷奉微只能和三等拼合?！稄V韻》韻圖的聲母都能和四等拼合的只列一行，不能的橫列兩行，第一行和一四等拼合，第二行和二三等拼合。

（3）《廣韻》是在圖的最上面注明韻圖的名稱，名稱包括內(nèi)外轉(zhuǎn)，圖次，開合口，而《集韻》是在韻圖的最右一欄說明圖的內(nèi)外轉(zhuǎn)、開合口情況及圖次。

1.3 所收字數(shù)的比較

《廣韻》收字兩萬六千左右，比《切韻》增加一萬四千多字，共有韻部二百零六個，《集韻》所收字數(shù)五萬三千五百二十五個，共有小韻四千四百七十四個，比《廣韻》增加六百零二個。《集韻》比《廣韻》晚了三十年左右，但所收字數(shù)及小韻遠多于《廣韻》，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因為《集韻》的修訂原則是務從賅廣，所以它的收字來源擴大。

其次，《集韻》反映宋代社會的實際語音，收錄方音俗語并且保留古籍切語，這是《集韻》中增加小韻的主要來源。

最后，《集韻》不管一個字有多少種寫法，都收錄在內(nèi)，從《集韻》所收的總字數(shù)來看，如果不把有多種寫法的字計算在內(nèi)，《集韻》也就收錄了三萬多個字。

1.4 小韻代表字的比較

1.4.1 小韻代表字不同的種類 《集韻》韻圖和《廣韻》韻圖小韻代表字的不同主要有四種情況：一是《集韻》和《廣韻》兩種韻圖小韻代表字所用的字不同，二是《集韻》韻圖新增加了《廣韻》韻圖中沒有的小韻，三是《集韻》韻圖丟失了《廣韻》韻圖中原有的小韻，四是小韻位置在兩種韻圖中發(fā)生了轉(zhuǎn)移。

1.4.2 比較的結(jié)果“通”攝的各個韻部在數(shù)量上相同，用字上只有“”韻部和《廣韻》用字不同，在前面列舉的幾種差異中，小韻用字不同主要集中在一、三、四等，新增小韻數(shù)量次之，在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中，聲母出現(xiàn)了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淖兓纭岸表? 本是濁音匣紐變?yōu)榍逡粝~。

“江”攝兩種韻圖的韻部用字沒有差別，小韻代表字的差異主要集中在二等上聲，喉音、齒音、舌音、唇音都有分布，新增小韻主要集中在絳韻和講韻的二等，唇舌齒牙喉音均有分布，前兩種差異數(shù)量最多，小韻消失和轉(zhuǎn)移的數(shù)量最少。在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了小韻聲母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默F(xiàn)象，例如“絳”韻本是濁音匣紐變?yōu)榍逡魰约~。

“止”攝兩韻圖的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有?韻部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是之，二者小韻用字不同的數(shù)量最多，七音之下均有分布，其次是新增小韻數(shù)量，新增小韻在微紐、疑紐均有分布，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數(shù)量最少，主要位于四等喉音和三等齒音。在轉(zhuǎn)移小韻中出現(xiàn)了由三等韻變?yōu)樗牡软嵉默F(xiàn)象，例如旨韻本是三等喉音曉紐變?yōu)樗牡群硪魰约~，說明漢語語音在由中古音向近代音的發(fā)展過程中，一些音節(jié)的主要元音的發(fā)音開口度發(fā)生了變化，有變小的傾向。

“遇”攝的韻部數(shù)量兩種韻圖都相同，只是在韻部用字上上聲噳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麌，去聲莫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暮，兩種韻圖在小韻用字上的差別數(shù)量最多，新增小韻數(shù)量次之，主要集中在舌音和齒音，消失小韻數(shù)量最少，只位于莫韻一等唇音明紐。

“蟹”攝兩種韻圖的韻部數(shù)量相同，用字上只有去聲夳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泰，在前面所列舉的幾種差異中，只有小韻用字不同數(shù)量最多，其次數(shù)量較多的是新增小韻，在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了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默F(xiàn)象，例如鼃由喉音匣紐變?yōu)楹硪粲凹~。

“臻”攝兩種韻圖的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是入聲勿韻部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物，平聲?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魂，去聲圂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慁，去聲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恨，在前面提到的幾種差異中，小韻用字不同數(shù)量最多，其次是新增小韻，在轉(zhuǎn)移小韻中出現(xiàn)了由濁音變清音的現(xiàn)象，例如阮韻咺由喉音匣紐變?yōu)楹硪粲凹~。

“山”攝兩種韻圖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是個別韻部在用字上不同，例如合口入聲，《廣韻》的用字為轄，開合口平聲，《廣韻》的用字為仙，去聲線，《廣韻》的用字為線。小韻位置發(fā)生轉(zhuǎn)移的集中分布在合口上聲緩韻，入聲末韻和合口平聲刪韻，去聲諫韻，在位置發(fā)生轉(zhuǎn)移的小韻中，有一種特殊現(xiàn)象，即聲母由濁音變?yōu)榍逡簦纭耙O”韻“幻”由濁音匣紐變?yōu)榍逡魰约~。數(shù)量最多的是小韻用字不同，其次是新增小韻，新增小韻中有影紐小韻，表明零聲母數(shù)量在增加，消失小韻數(shù)量最少。

“效”攝兩種韻圖的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是在韻部用字上稍有差別，如開口平聲爻韻，《廣韻》的用字為肴，開口平聲韻，《廣韻》的用字為豪。“效”攝小韻用字不同數(shù)量最多，轉(zhuǎn)移的小韻數(shù)量最少，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一種特殊現(xiàn)象，即主要元音的開口度有變大的傾向，例如“笑”韻“”由四等牙音疑紐變?yōu)槿妊酪粢杉~，主要元音開口度由最小變?yōu)檩^小。

“果”攝《集韻》和《廣韻》韻部數(shù)量相同且用字也相同，新增小韻和消失小韻數(shù)量較少。在位置發(fā)生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了聲母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默F(xiàn)象，例如“戈”韻“鞾”由濁音匣紐變?yōu)榍逡魰约~。

“假”攝兩種韻圖的韻部數(shù)量和用字未發(fā)生變化，在小韻用字方面差異最大，數(shù)量最多，一二三等都有分布，消失小韻和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主要集中在開口一等和三等。

“宕”攝兩種韻圖韻部數(shù)量相同，小韻用字不同數(shù)量最多，唇舌齒牙等七音都有分布，消失小韻數(shù)量最少，主要分布在喉音，齒音，唇音。在位置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了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默F(xiàn)象，例如“漾”韻“相”由齒音心紐變?yōu)辇X音清紐。

“?！睌z兩種韻圖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是合口入聲?韻部用字不同，《廣韻》的用字為昔，在這一攝中《集韻》新增小韻數(shù)量最多，集中分布在二等，三等和四等，七音之下都有分布，小韻用字不同數(shù)量次之，主要分布在二等和四等。

“曾”攝兩種韻圖韻部數(shù)量一樣，只是個別韻部用字不同，如開口去聲隥韻，《廣韻》的用字為嶝，開口上聲韻，《廣韻》的用字為拯。曾攝新增小韻數(shù)量最多，集中在一二三等，七音之下都有分布。轉(zhuǎn)移小韻數(shù)量最少，主要在合口入聲德韻一等。

“咸”攝兩種韻圖韻部數(shù)量相同，只是有的韻部用字不同，如開口平聲談，《廣韻》用字為談，上聲，《廣韻》用字為敢，去聲盇，《廣韻》用字為盍；開口平聲沾，《廣韻》用字為添，去聲栝，《廣韻》用字為?，開口上聲?，《廣韻》用字為豏。有差異的小韻代表字一、二、三、四等字上都有，以一等字和二等字最多，只有平上去聲出現(xiàn)了小韻轉(zhuǎn)移現(xiàn)象，在轉(zhuǎn)移的小韻中出現(xiàn)了聲母由濁音變?yōu)榍逡舻默F(xiàn)象，例如“?”韻鑒由四等牙音群紐變?yōu)樗牡妊酪粢娂~。

2 《集韻》新增小韻考察

《集韻》韻圖比《廣韻》韻圖新增加602個小韻，這些新增加的小韻有的是對宋代社會實際語音的反映，有的是對古籍切語的保留，這一類小韻收字較少，并標注出處，例如“子，將吏切，《禮記》：子庶民也，李軌讀；”還有的是收錄了一些方言俗語，例如“女，奴解切，楚人謂女曰女”“捼，儒邪切，揉也，關中語”。

在《集韻》新增的小韻中，有重復出現(xiàn)的小韻，即同一個小韻在同一個韻部或不同的韻部中出現(xiàn)，且切語相同或基本相同。例如：

蜎（銑）于泫切 頸（清）吉成切 ?（證）七孕切

蜎（狝）下兗切 頸（靜）九領切 ?（登）七曾切

（括號內(nèi)是小韻所在的韻部）

《集韻》新增小韻的重出現(xiàn)象說明這些小韻很可能不是一時一地之音，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了《集韻》務從賅廣的修訂原則。

3 語音演變趨勢

《集韻》韻圖與《廣韻》韻圖存在的差異反映了從中古語音到近代語音這一過渡時期漢語語音在聲母、韻母、聲調(diào)方面的發(fā)展變化。

3.1 聲母系統(tǒng)

3.1.1 取消類隔切 所謂類隔指的是端組，知組字互切，用端組字作為知組字的切語是較為常見的。端組常見的反切上字有都、丁、多、當、得、德、冬等，知組常見的反切上字有陟、所、知、張、中、豬、征、追、株、卓、珍、悼等。一般而言，端組為一四等，知組為二三等?！都崱反罅扛淖儭稄V韻》類隔切現(xiàn)象，例如表1：

表1 類隔切現(xiàn)象表

《集韻》取消類隔切改為音和切，很大程度是為了反映當時宋代社會的實際語音，這也是《集韻》比較進步的地方。

3.1.2 唇音分化 自錢大昕“古無輕唇音”的觀點提出之后，一直到《集韻》成書的時候，輕唇音非敷奉微才基本從重唇音中分離出來，所以《集韻》改變《廣韻》中輕重唇音互為反切的用例，以重唇音切重唇音，以輕唇音切輕唇音，甚至有些反切上字與被切字的聲母、聲調(diào)都相同，例如：

脂韻“眉”《廣韻》為武悲切 《集韻》為旻悲切

真韻“珉”《廣韻》為武巾切 《集韻》為眉貧切

真韻“頻”《廣韻》為符真切 《集韻》為毗賓切

旨韻“鄙”《廣韻》為方美切 《集韻》為補美切

旨韻“牝”《廣韻》為扶履切 《集韻》為并履切

賄韻“浼”《廣韻》為武罪切 《集韻》為母罪切

《集韻》這種以輕唇音切輕唇音，重唇音切重唇音的做法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使音節(jié)拼讀更和諧。

合口戈韻中的“鞾”小韻，《廣韻》中是三等喉音匣紐，全濁，《集韻》中是三等喉音曉紐，全清。

合口緩韻中的“算”小韻，《廣韻》是一等齒音邪紐，全濁，《集韻》是一等齒音清紐，全清。

3.2 韻母系統(tǒng)

韻母方面出現(xiàn)的變化主要有：

3.2.1 合并韻部 《集韻》合并韻部主要表現(xiàn)在口語上進行合并，換句話說，《集韻》將《廣韻》中獨用的一些韻部改為了同用，例如：

“文”韻《廣韻》獨用 《集韻》改為與欣通

“吻”韻《廣韻》獨用 《集韻》改為與隱通

“問”韻《廣韻》獨用 《集韻》改為與焮通

“物”韻《廣韻》獨用 《集韻》改為與迄通

同時《集韻》對同用的讀法作了改變，將《廣韻》的“某某同用”改為與“與某某通”，如將“琰忝同用”改為“琰與忝通”。

3.2.2 合并小韻 通過前面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集韻》把《廣韻》同韻或通用韻中兩個同聲母的小韻合二為一，例如表2：

表2 合并小韻

《集韻》這種合并《廣韻》同聲母小韻的做法，表面看似漏收了《廣韻》的某些字音，實際正反映了《集韻》在收字注音上遵照當時社會實際語音的特點。

3.2.3 入聲韻消失 方孝岳編纂《廣韻》韻圖時，沿襲《七音略》的做法，“止”攝列有入聲韻“廢”，以廢開口列未開圖，廢合口列祭合圖，但語音發(fā)展到《集韻》時代，“止”攝“未”開口圖中入聲韻“廢”消失了。

3.3 聲調(diào)系統(tǒng)

聲調(diào)方面發(fā)生的變化主要是入聲消失，例如：《集韻》韻圖中“止”攝微尾未開口圖中入聲“廢”消失了。

4 結(jié)語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知道《集韻》音系因襲《廣韻》音系，二者大體是一致的，但《集韻》也有不同于《廣韻》的地方，《集韻》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新增了許多小韻，除此之外，《集韻》又根據(jù)當時社會的實際語音，改良反切，使唇音分化，取消類隔，同時對小韻進行合并、刪減和轉(zhuǎn)移。這些革新之處使《集韻》音系呈現(xiàn)出新舊夾雜的特點。同時《集韻》音系和《廣韻》音系的這些差異也有助于我們探索宋代這一過渡時期漢語語音發(fā)展變化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