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駛來

□ 馮金彥

父親從來沒有坐過火車，僅有的一次與火車近距離接觸，也只是遠遠望著火車從他的目光中駛過，從他的記憶中駛過。

在父親的印象中，火車在遠方，遠到父親用六十三年時間也沒能真正走進它。在父親的老家，許多像父親一樣的鄉(xiāng)親都覺得，坐火車只是一個夢想。

1980年8月，我上大學時第一次坐火車。我清楚記得在一個叫南甸的小鎮(zhèn)，我用一元八角錢買了一張火車票。我看著檢票員在長方形的硬紙板打上一個圓圓的孔，看著人流把我擠上綠皮的車廂，坐了兩個半小時，抵達求學的城市本溪。那是我生活中第一次與鐵軌相見。至今我仍珍藏著那張留著一份缺口的硬板車票，它是我生命歷程中的一份重要見證。

此后，我多次從小站走過，小站的長椅于歲月中，待一個個游人匆匆而過，待一輛輛南北東西的車匆匆而過。我是一只鳥，在小站的片刻棲落只是為了積攢精力，以便抖動著翅膀，向遠處的目標，向遠處的理想飛去。

那個時候，每次回家我要坐兩個多小時的火車，下車之后換幾個小時的汽車，還要步行二十五里的山路，才能到家。

媽媽帶著哥哥到本溪，這是媽媽第一次進城，也是哥哥第一次進城。1985年，媽媽與哥哥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和妻子特意帶著媽媽坐火車去沈陽看看。

那是媽媽第一次坐火車，她有一種質樸的興奮。很久之后，她在村里還在和老姐妹講述她坐火車的感受，講述沈陽。有了坐火車來去的經(jīng)歷，沈陽對于媽媽就是具體的、生動的，這已足夠。

那也是哥哥第一次坐火車，他坐著火車離開故鄉(xiāng)去打工。哥哥一直在修建高鐵的工地上，他的工作就是挖坑打樁，為延伸的線路提供支撐。哥哥走過許多地方，哥哥走過的地方高鐵開通，哥哥一直追趕著自己的夢想，也伴隨著中國高鐵發(fā)展的腳步。

盡管那時故鄉(xiāng)仍沒有火車站，火車卻走進故鄉(xiāng)人的生活，走進故鄉(xiāng)人的生命之中。一年年把村莊里的人們，像不同的種子，種在不同的省，不同的市，不同的縣，不同的單位，不同的工廠……

許多年之后，故鄉(xiāng)的許多東西和以前不一樣了。許多以前認為很樸素的東西變得珍貴了，山與水、藍天與白云，那些曾經(jīng)習以為常的事物，成了構架故鄉(xiāng)新生活的鋼。

2019年，故鄉(xiāng)通了火車。2015年開始修建的鐵路，在2019年的春天畫上了句號。

火車在桓仁縣的百里峻嶺之間穿行。與以前不同的是，火車更多地時候把人們從遠方帶到這里，不同省、不同市的人，把故鄉(xiāng)人種在村莊的生活叫做風景。從故鄉(xiāng)穿行而過的火車，像是一枚針，把故鄉(xiāng)的美麗縫在一起，把故鄉(xiāng)與外面的世界縫在一起。

在故鄉(xiāng)這本翻開的書中，每一個細小的變化都是一次抒情，每一棵莊稼的舒展都是一次抒情，而橫臥在山嶺之間的鐵軌仿佛是一枚書簽——此頁的精彩，應要細細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