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志勇
那是一臺極方正的老式收音機,它比后來改革開放后出現(xiàn)的拿在手中的半導體收音機要大得多,不過比體積龐大的收唱多功能機要小得多。它長約30厘米,寬約20厘米,厚約10厘米,上方有提手,攜帶很方便。
父親在1980年離休了。從那時開始,我才能天天看到他,因為他工作時經(jīng)常不在家。不過,父親曾有幾次把我?guī)У剿膯挝?,我在那里看到了那臺紅旗牌收音機,正面有一個叉大叉圓的旋鈕,轉(zhuǎn)動它就可以收到很多的電臺,真的讓我感到驚奇。父親到辦公室去了,我就小心地轉(zhuǎn)動那個旋鈕,可是沒有一點聲音。我在緊張焦慮中忽然在左側(cè)摸到另一個大旋鈕,驚喜中我一把擰開它,清晰標準的普通話從神奇的盒子里像絲線一樣源源不斷地抽了出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人怎么能待在那么小的盒子里呢?我
也能進去嗎?后來我的這種困惑漸漸淡
化、消失了,但那臺收音機帶給我的震
撼是長久的。那時,我還從未見過電視機、錄音機之類現(xiàn)代化的電器,父親的紅旗牌收音機就是唯一的電器了,也是很時尚的電器了,如果用現(xiàn)在的詞語來形容的話。
父親每天早晨6點之前就起床了,他用爐子把水燒開,泡上一杯綠茶,一早上他要喝掉將近一瓶的開水。我醒來的時候,聞到的就是淡淡的茶香。6點25分的時候,父親一邊喝茶一邊聽全省天氣預報,然后,熟悉的音樂響起,《全國報紙和新聞摘要》時間到了,父親雷打不動地聽完。父親在上個世紀中國進入一個新的時代的時候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但是他仍然關心國內(nèi)、國外的風云變幻,在中國火車急速變軌的時刻,他就從那臺老式的收音機里感受著中國命運的變化。他是一個識字不多的人,他的為人也像那臺收音機一樣的方正、樸實。我后來接觸過很多大大小小的機關干部,但很多次我都會想起父親,想起像父親一樣的帶著泥土氣息的人。
人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家用電器越來越多,越來越普及。父親的收音機顯得陳舊過時,家里也就添了一臺黃山牌黑白電視機,這也是父親購買的第二臺家電。
漸漸地,父親就不大擺弄收音機了,倒是我覺得聽收音機使人心靜,可以浮想聯(lián)翩,常常聽到半夜。有時父親會過來關掉收音機,第二天提醒我不要忘了關。想起那段日子,我總會感到溫馨,覺得父子二人是那樣的親密,而我正是青春年少,父親的愛淡泊沉靜,把我淡淡的青春氤氳出許多美好的氣息。
父親的收音機在歲月的更替和時代的發(fā)展中老化,最后完全退休了。我見到了沒有后蓋的收音機,除了幾塊集成板之外,無外乎就是導線。神奇的面紗被掀開之后,我對這臺老式收音機更多了愛惜,常常會后悔自己沒好好珍惜它。它正面的右下角鐫刻著的“紅旗”兩個字,還鮮艷奪目。
父親的身體一天天地衰弱,于2003年撒手人寰。站在他的遺體前,握著他微溫的手,我想起他坎坷的一生。當時間驟停在父親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臺方正、樸實、溫暖的紅旗牌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