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嘉許遇見你

杏仁

作者有話說：女主那首腦洞很大的小詩來自我一位非常有才華而且很酷的朋友@徐禾牧（新浪微博）。有時候點點滴滴的靈感就是來源于生命中一些可愛的人吧。

喜歡呀，就是掩藏再深，絲絲繾綣總會泄了密。

1

中午十一點五十九分。

南玎看了一眼時間，不動聲色地收拾起桌上的書本用具。待鈴聲響起，老師說了下課，她便一溜煙從后門出了教室。

剛下課的校園還算空蕩寂靜，但幾分鐘后，人潮從各個教室涌出，分散地流向幾個學(xué)生餐廳。

此時的南玎早已成功趕到第一餐廳小炒最地道的窗口，她微喘口氣，揚聲說：“你好，我要一份糖醋里脊，少油，多蔥，半勺醬油即可。用姜汁，不要姜塊，用西紅柿，不要番茄醬，謝謝。對了，米飯還是你們常量的一半。”

四川阿姨噼啪幾下按出價格，笑瞇瞇地回復(fù)她：“知道，你這小姑娘要求最多了?！?/p>

南玎禮貌地一笑，滿足地走向座位等餐。錯峰吃飯是她的習(xí)慣，如果晚來幾分鐘，大師傅一定不會記得她的所有要求。

這時，她的目光突然定住。鐘銘正站在她剛剛點餐的位置仰頭注視菜單。

他今天穿了暗色系襯衫，袖口稍微挽上去一點，隱約露出精致腕表的輪廓，黑發(fā)剪得很短，整個人干練而又整潔。

南玎看得走了神，直到他點完餐，回過身來。

二人的目光不期然地相遇，南玎慌忙點頭致意，鐘銘客氣地回了一個淺笑，走到她的桌前，朗聲說：“可以坐嗎？”

南玎緊張地站起來：“可以，可以?！?/p>

畢竟人家是學(xué)校風(fēng)云人物，還曾代表母校參加知名電視節(jié)目，憑借顏值和學(xué)識、智商圈粉無數(shù)。而她只是個小蝦米，與大神同桌吃飯，何其惶恐！

鐘銘卻顯得隨意溫和，他落座后，認(rèn)真地看她：“糖醋里脊那樣做會更好吃嗎？”

南玎意外，愣愣地答：“我覺得會減少一些油膩感，就像，嗯……大神，你也會有自己的某種喜好?！?/p>

鐘銘做出沉思狀：“我對味道不挑，而且也不想給別人制造更多麻煩……”他突然停住，仿佛意識到了自己言語的不妥。

南玎的神情果然變了，她微蹙眉頭，語氣不由得染上了敵意：“食物本來就該是讓人覺得幸福的存在。只將食物當(dāng)作果腹的東西，生活也太無趣了吧?！?/p>

鐘銘微怔，片刻后，大方地笑了：“你說得對?！?/p>

“那，你能教我這個只會果腹的人，怎樣吃出幸福感嗎？”

2

南玎與鐘銘相識在新生入學(xué)典禮上。

他作為研究生代表上臺講話，穿著得體的西裝，整個人冷靜而又溫雅，演講時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在臺下本該多拍攝領(lǐng)導(dǎo)的南玎不知不覺沖臺上的男生按了無數(shù)次快門。

校報主編在這時抓住她，低聲說：“一會兒你去采訪他，下一期校園新星！”

也不怪主編如此激動。鐘銘本科就讀的學(xué)校是國內(nèi)排名前三的A大，他還曾赴美做交換生，據(jù)說為了落葉歸根，便回了家鄉(xiāng)。

采訪之前，她一直擔(dān)心對方氣場太強，自己不能穩(wěn)定發(fā)揮校報記者的專業(yè)性，誰知鐘銘并沒有想象中的高冷，反而十分謙和低調(diào)。

南玎還有幸加了他的微信，因為稿件必須由被采訪人確認(rèn)無誤。

后來，兩人再無更多聯(lián)系，除了他偶爾會點贊自己寫在朋友圈的小詩和曬的美食。

食堂的這次偶遇無疑帶來了契機。于是，現(xiàn)在，這樣一個走到哪里都光芒萬丈的人物，竟然跟在她的身后只為了吃飯。

他倒也確實跟對了人，C大，包括她土生土長的C市，各類地道的美食沒有她不精通的，很多店面都在有錢都不一定能找到的犄角旮旯。

這天，南玎帶鐘銘去吃一家隱于深巷的私房菜館。這家私房菜館以淮揚菜系聞名，地點偏僻，但往來食客絡(luò)繹不絕。

她與鐘銘在有古樸氣息的木桌前落座，服務(wù)生馬上遞來菜譜。

南玎用眼神詢問鐘銘，鐘銘會意，和煦地一笑：“你點，我吃什么都行?！?/p>

于是，南玎不客氣地翻開菜譜研究起來，有疑問就抬頭向服務(wù)生確認(rèn)，那認(rèn)真模樣仿佛讀的是一本名家畫冊。

鐘銘正看著有趣，對面的女孩突然抬頭將目光鎖定他：“我們點兩道菜，一道羹，夠了吧？”

女孩仿佛已然胸有成竹，鐘銘開口：“沒關(guān)系，想吃什么點什么?！?/p>

南玎搖頭：“好菜不能浪費?！?/p>

說著，她向服務(wù)生報出菜名：“清燉蟹粉獅子頭，燙干絲，再來一份淮山鴨羹?！?/p>

中午時分，客人很多，在等菜上桌的時間，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你好像是對美食包括對生活都有很多要求的人?！?/p>

南玎思考片刻，坦然地笑笑：“許多人都這樣說。我的生活中有很多個必須，睡覺必須沒有一點光線，每周必須吃四個雞蛋……還有很多，窗簾的顏色，書籍的擺放，耳機纏繞的方式……好友總說我事兒事兒的?！蹦乡嗤ｎD，玩笑般笑嘻嘻地問對面的男子，“那，大神，你也這么認(rèn)為嗎？”

她以為至少能聽到一句社交性的安慰的話，誰知鐘銘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你大概是缺乏彈性的人?！?/p>

南玎微皺眉頭，思索文化人說出的話的褒貶，最終不氣反笑道：“大神，你情商不太高吧？”

裝盤精致的菜肴依次上桌，顏色不似川菜那般鮮艷勾人食欲，只淡淡地透出醇香和雅致。

鐘銘嘗了口燙干絲，覺不出有更多的修飾詞來形容它的味道，他便看向?qū)γ娴呐?。她每次只嘗一點，頻率卻很高，兩腮一動一動，像只小動物。

“獅子頭有點瘦了，火候倒是剛好。燙干絲這個豆腥味去除得不是太好，鴨羹倒還不錯。”自顧自地說了幾句，她想起什么般開口，“你覺得呢，大神？”

鐘銘挨個再嘗一遍菜肴，誠實地說：“有點清淡?！?/p>

南玎想起爺爺說過的話，此刻剛好拿來賣弄：“吳楚飲食，本就講究清鮮平和、濃淳兼?zhèn)渎??！?/p>

鐘銘點點頭：“受教了?！?/p>

一餐吃得還算融洽，飯后，二人走到柜臺前結(jié)賬，鐘銘自然而然地遞出卡片，付了賬往門外走時，一只小手從后面伸過來。

南玎捏著幾張零錢，神色稀松平常，“喏，我的一半。”

鐘銘沒有接，反倒問她：“喜歡這里的菜嗎？”

南玎想了想：“爺爺應(yīng)該會喜歡。不過，他還是最喜歡我做的山藥瘦肉粥?！?/p>

“那什么時候能嘗嘗你的手藝？”

南玎對這樣的談話進展速度有些意外，在她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時，鐘銘接著說：“明天有空嗎？”

3

明天？明天當(dāng)然沒空！

因為Eason（陳奕迅）要在這座城市開演唱會。作為一個不知名的小粉絲，南玎看到消息時已經(jīng)很遲了。她打開鏈接，發(fā)現(xiàn)所有位置的票都已售罄。

但南玎多少了解一點演唱會的潛規(guī)則，便準(zhǔn)備到時候去門口碰運氣。

鐘銘得知后，立即表示要一同前往，理由是他也喜歡陳奕迅。

南玎沒有多想就同意了。畢竟，可以蹭大神的車而不用擠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啊！

于是，第二天傍晚，兩人便踏上了前往體育場的路。

臨近目的地，車輛越來越多，眼見前方已呈紅色擁堵態(tài)勢，鐘銘便當(dāng)機立斷地打了左轉(zhuǎn)方向盤，準(zhǔn)備停在附近，然后步行過去。

周圍是一排年代久遠(yuǎn)的居民住房，停車難度系數(shù)很高。然而鐘銘利落地伸手換擋，用眼測距，穩(wěn)穩(wěn)地倒車，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沒一會兒就將車停進車位。

南玎望著他沉靜的側(cè)臉有些失神。她發(fā)現(xiàn)有魅力的人，連開車的動作都能讓人心動。而且，他這樣的男子，不知為何還讓她生出一種安全感和信賴感，仿佛他在身邊，任何危險都不足為懼。

二人下車后步行至體育場，舉著熒光棒、戴著彩燈發(fā)卡的興奮歌迷們成群結(jié)隊。當(dāng)然，不少票販子也混在其中。

他們便去打聽價格。價位不等，但有票販子告訴他們，千元以上的才是真的。果然，他們回頭看體育場路邊的警亭，那里站滿了買到假票的報警人。

南玎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距離演唱會開始不到二十分鐘，歌迷陸續(xù)排隊入場。鐘銘低頭看到女孩低垂的眼睫，拉回剛剛的票販子：“還有兩張嗎？”

那人立即掏出門票。在南玎驚訝的目光下，鐘銘掏出錢包，一沓紅色的鈔票灼傷了她的眼。

看樣子他早有準(zhǔn)備。南玎按住他的錢包，拉著他的手腕離開票販子。

鐘銘走在女孩身后亦步亦趨，有些不明白她的行為。

南玎將他拉到一處賣演唱會周邊的小攤，轉(zhuǎn)頭揚起笑臉：“你可以送我一個米奇發(fā)箍。”

于是，他們最終沒有進入場內(nèi)。粉絲入場完畢，柵欄門緩緩地合上。幾束彩色探照燈光沖天而起，交錯閃耀在整個體育場上空。音樂響起，Eason低沉又動聽的歌聲流淌進所有人的心中，包括場外零散的沒買到票的人，也包括鐘銘眼前的女孩。

她激動地上前幾步，雙手攥緊于胸前，在聽到偶像的聲音時，不自覺地蹦跳了幾下。米奇的耳朵在她的頭頂兀自地閃爍，她晃著腦袋，嘴角逸出女孩特有的清甜嗓音：用多少天，用多少年的跌跌撞撞才找到終點……

鐘銘脫下外套給微微發(fā)抖的女孩披上，問她：為什么不進去？

南玎正沉醉于一曲傷情歌中，聽到問題，隨口回答：“還不起呀。”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看向鐘銘，而且不知道某人給不給機會還。

“這樣也很好，你看，Eason和我，這么近呢！”

她轉(zhuǎn)身背朝體育場，沖鐘銘滿足而開心地笑，那雙眼在夜色中，仿佛正不斷涌出細(xì)小的光芒。

鐘銘忍不住拿出手機，對著女孩取景。南玎十分配合地比了剪刀手。按下拍攝鍵后，他的目光越過手機，凝視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孩，有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那晚送她回宿舍，分別前，鐘銘叮囑：“一個女孩，下次不要大晚上獨自外出?！?/p>

南玎感激地回答：“謝謝你陪我?！?/p>

她知道大神對明星并無特殊喜好，聽過的歌也僅限于最流行的幾首?？伤€是忍不住沉溺于這夢幻般的短暫溫情。

鐘銘最后遞給她一樣?xùn)|西，黑暗里看不清，手感好像是相紙。

“機緣巧合得到的，送你吧?！?/p>

待她進到宿舍樓，在燈光下一看，差點激動地尖叫——簽名照！

4

嗡嗡。

正在上鋪吃薯片看綜藝節(jié)目的南玎隨手拿起手機，看到發(fā)信人的名稱后，心跳瞬間加速。

大神：“你在干什么？”

南玎迅速擦干凈手，虔誠地捧著手機斟酌詞句?！邦^不梳、臉不洗、宅在宿舍”這樣的回答顯然過于真實，于是，她撒了個小謊：“在圖書館學(xué)習(xí)”。

南玎盯著屏幕等待回復(fù)，過了一小會兒才有新信息進入。

“你們宿舍到圖書館九十九步嗎?！?/p>

轟——南玎感覺血液一下子涌上大腦。她急忙點開微信運動，羞憤地捶床。

謊言被拆穿時的心跳比害羞時快多了，她抖著手解釋：“我的手機計算步子一直不準(zhǔn)?！?/p>

鐘銘沒有過多計較，只是回道：“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你？”

南玎正愣愣地盯著這句話努力壓抑想要咆哮出聲的甜蜜，鐘銘又發(fā)來幾個字。

“明天有空嗎？”

正在下邊吹頭發(fā)的四喜無語地聽著上鋪某人驚天動地的折騰聲，終于咬牙切齒地爬了上去。

某女孩似乎正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整個臉充血到快要冒煙。

四喜面無表情地威脅：“南玎，前天你很晚才回，還像吃了八百斤糖一樣?，F(xiàn)在還不打算老實交代？”

南玎絞著手指扭捏。她當(dāng)初不愿跟舍友透露，只是自己都覺得不太真實，因此，只把這樣的際遇當(dāng)作南柯一夢的美好。

但現(xiàn)在隱瞞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好扭扭捏捏地道出原委，最后還補充說他們倆絕無可能，畢竟不是同一個水平和同一個世界的人。

四喜全程八卦驚喜臉，聽聞最后一句，不高興了：“玎玎，在我心里，你配他綽綽有余。放心吧！”

第二天，四喜就盡心盡力地幫她搭配了著裝，還化了個清新的淡妝。

誰知天公不作美，南玎從圖書館出來準(zhǔn)備赴約時，才發(fā)現(xiàn)下起了急雨?？斓斤堻c，不少同學(xué)都被困在圖書館的門口。

南玎掏出手機想找四喜救急時，抬眼卻怔住了。

大雨傾盆而下，鐘銘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正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向她走來。風(fēng)帶著濕意撲面而來，鳥兒振翅尋找一處屋檐，被雨淋濕的一小方天地里，那個男人的眼里，此刻分明只有她一人。

手機因長時間沒有操作，屏幕自動暗下來。她突然有些傷感。如果彩色泡沫最終逃不掉幻滅的結(jié)局，她也只能甘愿承受。

因為，她喜歡上他了。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與驚嘆調(diào)，南玎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從容地邁步進入他傘下的小小避風(fēng)港。

二人就這般緊挨著彼此漫步雨中。風(fēng)吹來的泥土氣息仿佛也染上了絲絲甜蜜。

下雨天，校園內(nèi)的行人并不多，所以鐘銘和南玎都在第一時間看到了前方行道樹下拄著拐杖的老大爺。

他們學(xué)校的綠化做得很好，附近的居民經(jīng)常來此散步。大爺也許就這樣被一場大雨困在學(xué)校。

鐘銘在腦中思索方案，南玎突然晃了晃他的胳膊。她伸手指指前方校門房的屋檐，簡單對視一眼，他就懂了她的意思。

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她已經(jīng)以手遮頭迅速跑進雨中。鐘銘只好目送她到達(dá)，然后幾步追上老大爺，給他撐傘遮雨。

將老人送回附近的小區(qū)后，鐘銘轉(zhuǎn)身快步跑進雨里。

雨勢漸小，積水坑表面一圈圈漣漪消失又浮現(xiàn)。他看到不遠(yuǎn)處的女孩，正伸手去接屋檐外淅淅瀝瀝的雨水，看見他后，便欣然展開笑容。

心臟某個角落的悸動，鮮明地傳遞到所有神經(jīng)，他凝神片刻，堅定著腳步向她走去。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清越的女聲。

“鐘銘！”

5

周五下午，南玎懨懨地在宿舍收拾東西，準(zhǔn)備像往常一樣回爺爺家。

鐘銘一會兒便會來接她。在偶然的聊天中，她得知鐘銘家長輩與自家爺爺在同一個干休所小區(qū)，他周末去探望，順勢捎她一程。

對于雨天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大美女，他只輕描淡寫地解釋為大學(xué)同學(xué)?？赡乡嘈睦锵却蛄私Y(jié)。

那天從外面回來，她趴在四喜的背上默默地流了半晌眼淚。

四喜滿心著急，以為她被大神甩了，誰知南玎抬起頭來抽噎著說：“他竟然給別的女生講我寫的詩！”

四喜疑惑：“你寫得很好啊?！?/p>

南玎放聲大哭：“鼻屎那首！”

四喜撲哧笑出了聲，不由得想起原詩：我把鼻屎球彈到地板上，另外一個宇宙的某個星球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

女生名叫沈以。她長腿，細(xì)腰，長發(fā)，身姿妖嬈，從打扮到氣場，跟南玎完全是兩種類型。她從名校畢業(yè)后簽了跨國企業(yè)，主動申請來這邊的分公司。其心昭昭，南玎不信鐘銘不懂。

所以，沈以冒雨也要來他的學(xué)校，在看到不遠(yuǎn)處的南玎時，還大方地打了招呼，并邀請她共撐一把傘，最后以他倆要敘舊為理由一起送南玎回宿舍。

路上，她親昵地挽著南玎的手臂，打量一眼獨自走在旁邊的鐘銘，打趣道：“這就是你著急找我高價買陳奕迅簽名照的原因？”

鐘銘完全沒有被“賣掉”的尷尬，反而頗有興致地講起南玎，還毫不留情地念了首詩。

于是，南玎在一個大雅的女生面前有了大俗的第一印象。

沈以的哈哈笑聲在南玎聽來完全就是嘲諷，她逃也似的回了宿舍。之后幾天，她也有意無意地躲避鐘銘，直到今天他送她回家。

一路上的氣氛說不上多好，南玎沒了從前的生機和雀躍，兩人也就奇怪地沉默起來。

終于到達(dá)目的地，鐘銘在她進樓道前關(guān)懷道：“你……生理期嗎？”

南玎錯愕，只好敷衍地說“對”，然而回到家，她藏不住的心思連爺爺都察覺了。當(dāng)她在廚房發(fā)出第三次噪音后，爺爺終于忍俊不禁：“玉兒怎么也馬虎了？”

南玎只好收拾心情專心煲湯。幾年前奶奶過世，爺爺身體也不如從前，她便每周末回來陪伴老人。

因為心情亂，晚上她有些失眠，早晨起來時，爺爺已經(jīng)出門晨練。只是時間漸漸流逝，她不安地提起外套出了門。

爺爺去年被檢查出小腦萎縮，但癥狀較輕，以致家里人一直忽視了這種疾病的危險性與突發(fā)性。

匆匆繞了幾圈，南玎終于在小區(qū)北門墻根后找到爺爺，她皺眉剛想詢問，爺爺打開外套從懷中拿出一袋包子：“喏，玉兒最喜歡的林家鋪子的包子，還熱著……”

南玎眼一酸，語氣不由得急了起來：“您跑那么遠(yuǎn)干嗎……”

說著，她接過包子，去攙扶爺爺，誰知老人家挪動步子非常艱難，她的心沉了下去。勉強走了段路，爺爺突然抬頭，眼神迷茫：“玉兒，我不認(rèn)識這條路。”

南玎的心狠狠一抽，還是故作輕松道：“爺爺，我們平時從西門進，您在北門就找不到家啦？”

爺爺直起身子，卻差點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她用身體努力支撐爺爺，告訴自己要冷靜。她給爸爸打電話，但他在外地;給120打，但天氣冷，要先讓爺爺回家。

思考半晌，她終于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一出聲竟發(fā)現(xiàn)自己帶了哭腔：“鐘銘……”

鐘銘聽到她慌亂的語氣，沉下聲來：“你在哪里，發(fā)生了什么，別著急，慢慢說好嗎？”

她一一回復(fù)過去，等了一小會兒，鐘銘便推著一張輪椅朝他們走來。他將爺爺安置上去，推到樓前，在她的幫助下背起爺爺上了兩層樓。

回去后，南玎給爸爸打電話，他說等他回來一起去醫(yī)院檢查，并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

掛掉電話，她回頭看到鐘銘蹲著身子在喂?fàn)敔敽葻崴?，不由得輕聲道謝：“謝謝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鐘銘站起來，從輪椅后的口袋拿出一盒東西：“這個給你?！?/p>

南玎接過粉紅色盒子的“××舒”，急忙紅著臉岔開話題：“謝謝，中午留下吃飯吧?！?/p>

“好啊?！辩娿懙哪樕涎鹨蝗σ蝗Φ男?。

南玎便去廚房準(zhǔn)備。等菜出鍋的間隙，她去尋找鐘銘。他正在書房看爺爺?shù)墓P記。書架上，除了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還有整整兩排硬皮筆記本，上面記錄著爺爺?shù)拿咳兆x書心得與各地菜肴的講究和食材配比。

南玎向他解釋，小時候父母分開，爸爸做質(zhì)檢工作，經(jīng)常出差，她便由爺爺奶奶照看。奶奶喜歡國畫與書法，爺爺則承擔(dān)了做飯的差事。奶奶祖籍東南，爺爺便專心研究，只為做出口味地道的淮揚菜。

后來，奶奶過世，爺爺因身體不好，就很少親自下廚了。她便翻看筆記，一點點嘗試練習(xí)，調(diào)味配比都很精確。有人說她過于鉆牛角尖，但她對美食的初衷也只是想為爺爺做出分毫不差的好味道。

她低頭沉浸于回憶，鐘銘突然開口：“菜……不用看看嗎?！?/p>

南玎驚呼一聲，跑去廚房，還好鐘銘提醒得及時。

糖醋小排、白灼芥藍(lán)、山藥瘦肉粥，三人吃飯多了幾分熱鬧的氛圍。爺爺這時也恢復(fù)了不少，笑瞇瞇地盯著鐘銘，直夸他長相周正。

爺爺先吃好回房間小憩，鐘銘放下筷子，抬頭望進南玎的眼睛里。

“對于食物的幸福感，我想，我知道了?！?/p>

6

南玎找到四喜時，她正在天臺上敲打棉被。

午后陽光正好，棉被散發(fā)出令人舒心的氣息。南玎猛烈地晃著四喜的胳膊：“大神，大神好像是喜歡我的……”

四喜轉(zhuǎn)身驚喜地問：“他表白了嗎？”

南玎踟躕：“沒有……只是我的感覺……”

“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先表白?！?/p>

“不行！情敵太強，我沒有競爭力?！?/p>

四喜一把捧住她的腦袋：“可是，他喜歡的是你。況且，玎玎，你根本不差?！?/p>

南玎知道好友是在安慰自己，可眼角還是有些許發(fā)熱。

任何感覺都非憑空出現(xiàn)。她想起初見時鐘銘紳士地贊美她的名字;他心甘情愿地陪她在體育場外待上兩個小時;他推著輪椅走來時，朝陽鍍于他輪廓的金色;他開車在每個紅燈路口側(cè)頭看她時眼底的柔軟……

還有幾次，他們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的默契感，讓南玎堅定這樣的喜歡。他從來都不是遙不可及的大神，而是偶爾也會說錯話的普通人。

南玎深吸一口氣，抓緊欄桿探出身去。晴空萬里無云，微風(fēng)將發(fā)絲帶向身后，胸中的情緒突然悉數(shù)涌出——

“我不差！”

“我！南玎！一點都不差！”

告白的日子在假期前一天。

南玎覺得，如果最終還是丟了臉，總還有一個假期的時間慢慢自愈。

她在考試結(jié)束后親自回家做了一盒他喜歡的蝦仁春卷，第二天上午等在他從考場出來的必經(jīng)之路。

彼時，鐘銘正與同學(xué)談?wù)擃}目，看到愣愣地站在樹叢邊的女孩只微微驚訝，轉(zhuǎn)瞬便溫和地笑了。

他們在小森林里的涼亭坐定，鐘銘打開飯盒，驚喜得像個大男孩：“給我的嗎？謝謝。”

鐘銘的神態(tài)又給了南玎些許勇氣，她深吸一口氣：“鐘銘，我喜歡你?！?/p>

“我……也不算難看，雖然強迫癥嚴(yán)重了些，但我可以改……還有，你喜歡吃什么，我都可以學(xué)……”

南玎說話時一直望著地表，指尖也無意識地?fù)钢澜?。這讓她錯過了鐘銘表情的風(fēng)云變幻。

就在南玎整顆心越來越沉重時，鐘銘突然起身，輕咳一聲說：“抱歉，我打個電話?！?/p>

目送鐘銘離開，南玎有些無語地望著腳邊一只努力爬行的甲殼蟲。她在微博、知乎上搜索過無數(shù)種表白可能遇到的狀況，但唯獨沒看到對方提出要去打電話怎么辦。

她胡思亂想了片刻，鐘銘回來了，他眸色深深，對面前緊抓衣角的女孩說：“對不起，現(xiàn)在，還不能……”

其實南玎當(dāng)然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zhǔn)備，可那百分之五十的希望還是在此刻翻倍轉(zhuǎn)化為失落和難堪。

鐘銘告辭離開，一門心思想當(dāng)助攻的四喜幽幽地從樹林中走出來。

她糾結(jié)片刻，終于開口：“玎玎，你別難過。是他不懂珍惜……”

“四喜?！蹦乡啻驍嗨Z氣鎮(zhèn)靜，“你聽到了他打的電話？所以，是誰？”

“……沈以?！?/p>

7

假期開始，南玎基本都窩在爺爺家度過。

爸爸申請調(diào)回本地，多了陪伴老人的時間。南玎就每日認(rèn)真地鉆研各類菜肴，偶爾陪爺爺散步、打太極。

日子充實，可有個身影總是無端冒出她的腦海。

那天四喜只聽到了一句話——“沈以，我被表白了，怎么辦”？

然而，只這一句話，她的小心思也逐漸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他可能某些時候?qū)ψ约河泻酶?，但沈以的出現(xiàn)還是讓他認(rèn)清了內(nèi)心，論相配程度，有過同樣留美經(jīng)歷的沈以明顯更適合。

而她呢，只是他完美人生中一段不足以對外人道的小插曲，用來激發(fā)他們彼此情感的女二號。

四喜把她拉出來逛街時，她依然深深地沉溺于自我懷疑中，以致在本市最大的商場偶遇鐘銘和沈以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逃跑。然而，盡管跑得夠快，但片刻前一雙人笑容滿面地夾娃娃的畫面還是深深地將她刺痛。

于是，在農(nóng)歷新年到來之際，南玎幾乎拒絕了所有出行。

到了大年三十，爺爺家也迎來了大團圓。吃過年夜飯，南玎在陪家人看春晚時突然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兩個字：下樓。

她套上米白色羽絨服，滿心猶疑地出了門，看到的卻是沈以。

深冬，她卻穿著過膝長靴與小裙子，整個人高挑，明艷。

見到南玎后，她沒有過多言語，只讓南玎跟她走。

七拐八繞地到達(dá)某座樓門口，沈以停住腳步，轉(zhuǎn)身望向南玎。

“我喜歡鐘銘，整整四年?！?/p>

南玎微微張口，有些無措。

沈以突然笑了：“對他怎么都講不出的話，卻告訴你了。那天送你回去后，他問我，怎樣跟女生表白?！?/p>

“說實話，我很嫉妒，但還是幫他列了多種參考方案。誰知被你搶先告白了。他問我怎么辦時，我故意說一定要由男生來，并且選擇值得紀(jì)念的時刻。正好讓他多陪了我半個月，也讓你多難受幾天。抱歉啦?！鄙蛞哉ＵＱ?，轉(zhuǎn)瞬正色道，“他有時愚鈍了些，不懂浪漫，可是，跟他在一起，我確信你這一生都會幸福。好了，上去吧?！?/p>

她說完，沖南玎淡然一笑，便轉(zhuǎn)身離開。

南玎推開樓門，思緒翻涌，有失而復(fù)得，有小鹿亂撞，想得最多的竟然是某音上各種盛大的告白場景。

許是上一秒心里想得太過華麗，導(dǎo)致她在推開天臺門看到一團漆黑時有些發(fā)蒙。

臨近十二點，此起彼伏的煙花綻放聲透露著整座城市的蠢蠢欲動。忽明忽暗里，南玎認(rèn)出了前方的高大男人以及……他手中有些違和的一堆史迪仔。

鐘銘走近她，語氣正經(jīng)：“放煙花，有害氣體和粉塵太多，送鮮花，今天溫度過低不利于它們存活;擺燭燈，在有風(fēng)的天氣容易造成火災(zāi)隱患……所以，這個給你。”

南玎汗顏，有些無語地接過大神手中的娃娃，抬眼卻被鐘銘眼中的光芒鉤住心神。

“想跟你跨年，因為，我希望從新年的第一秒開始，到我生命的終結(jié)，都與你在一起永不分離。你……愿意嗎？”

說到最后，鐘銘的聲音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南玎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一顆心，不管不顧地踮腳抱住了眼前的男人，連同他抓娃娃抓來的九個史迪仔。

其實，盛不盛大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對方是他。

新年夜十一點五十九分。

整座城市沸騰起來。夜空像瞬息萬變的畫布，煙花簇簇升空，綻放最美的一瞬。

沈以將車停在路邊，下車仰望此刻的絢爛。

她對鐘銘的執(zhí)念不過是因為這些年他身邊的空缺。終于，他心有所屬，她也真正明白，愛情始終無法靠時間來實現(xiàn)。他看南玎的眼神讓她想起自己，喜歡呀，就是掩藏再深，絲絲繾綣總會泄了密。

十二點過去，煙花聲漸息。她上車系好安全帶，一滴水珠砸落方向盤。隨手擦去眼淚，她點開Eason的歌單啟程。在這邊的培訓(xùn)正式結(jié)束，年后，她便回總部了。

她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8

大年初二，鐘銘來南家拜年。

南父的臉色在和鐘銘交換了關(guān)于“供給側(cè)改革”的看法后，終于有所緩和，臨近中午還興高采烈地親自下廚燒菜。

南玎正挽著爺爺聊天，偶爾轉(zhuǎn)頭看鐘銘時，眼神澄澈而歡喜。

鐘銘便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背史迪仔布絨包的小姑娘。

那是一場老干部的答謝宴席，他也陪同爺爺參加。席間，老人們高談闊論之際，一個清脆而稚嫩的聲音插了進來。

“爺爺，這是飯前半小時的?！?/p>

他抬眼看到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她手捧一個小藥包，正認(rèn)真地盯著身旁的老人。

那位爺爺有些尷尬，討好地笑笑：“乖，玉兒，今天不吃了吧？”

女孩瞪圓了杏眼，將小藥包遞得更近：“必須吃！一會兒還有飯后的?！?/p>

圍坐的老人都樂了。他卻頓覺慚愧，自己竟不記得給爺爺帶好藥品。

父母遠(yuǎn)在國外，本想讓他也去，但他拒絕了。從小成長于老人身邊的他最了解，沒有兒女在膝下的爺爺奶奶有多孤單與掛念。

況且，他并沒有多大的理想抱負(fù)，只想簡簡單單，擇一人，留一城。

在學(xué)校初見南玎時，他憑借良好的記憶力一下就將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同當(dāng)年那個馬尾小姑娘重合。只是，她似乎忘了那時沉默寡言的他。

他自己也不清楚，選擇報考學(xué)校期間，目光在C大上長久的停頓，是否與偶然聽聞的南家小丫頭也在那所學(xué)校有關(guān)。

最開始，他只存了順便照顧的心態(tài)，后來，便想借她一生。

很少陷入幻想的他竟想到一些多年后的畫面——他與她都已年邁，他每每忘記吃藥，身邊總會伸出一只小手，從白皙光潔，到布滿褶皺，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嚴(yán)肅認(rèn)真：“必須吃?！?/p>

他曾執(zhí)著于尋找世間萬物的規(guī)律，定其概念，挖掘其深遠(yuǎn)。后來遇到她，他才知世界并不復(fù)雜，就在一餐一飯，一酸一甜之間。

而他所理解的幸福，大概就是有生之年的每一個明天，睜眼看到的便是她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