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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脈疑云一抹傷:姐姐的青春長夜慈悲作注

      2019-08-30 04:42:34劉莉
      知音(月末版)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虎子外婆姐姐

      劉莉

      因為媽媽僅懷孕7個月就生下了姐姐,姐姐的身世便被整個家族懷疑。從此,家無寧日……

      幼時逢家變:長姐如母護(hù)周全

      我叫徐遠(yuǎn),1990年出生于山東省菏澤市農(nóng)村。20多年前,我爸用一條榆木凳子腿砸死了我媽。

      我只記得那天媽媽躺在門板上,外婆和二姨小姨哭得死去活來,看熱鬧的人把我家堵得水泄不通。幾個穿制服的人走來走去。

      下午的時候,有人傳來消息,說是警察在山上的柿子林里抓到了我爸爸。一時不見,爸爸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戴著手銬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死氣沉沉地向警察比劃著,指認(rèn)現(xiàn)場。

      我想跑過去找爸爸,姐姐依然死死地拽著我,她的眼睛盯著爸爸的身影,猶如利劍。爸爸沒有看我倆一眼,最后上了警車呼嘯而去。短短一天,6歲的我和12歲的姐姐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關(guān)于父母的矛盾,我也是長大之后聽姐姐說的。爸爸脾氣暴躁,經(jīng)常打我姐,我媽平時忍氣吞聲,可是她受不了我姐被打,每次都護(hù)著我姐和我爸撕扯。

      關(guān)于他們最后一次打架,據(jù)說是因為我媽從田里回來的路上上坡時,幫村里一個拉糧食的人推了把車子,好巧不巧就被我爸看到了。

      他喝了酒,歇斯底里地罵我媽賤,要向男人倒貼,這頂綠帽子他不戴……我始終無法想起前晚他們的爭吵有多嚴(yán)重,我能有的記憶,就是媽媽已離開人世。爸爸最終被判了死緩。

      我和姐姐去了奶奶家生活。奶奶起初整日以淚洗面,后來她把怒氣撒在我們身上。

      每天下午放學(xué),奶奶和我們的對話是從叫罵聲中開始的:“你個小禍害,連個火都燒不好,怎么不燒死你吆!”每次交學(xué)費也是我和姐姐最難的時候,奶奶叉著腰說:“要錢,我去哪里給你們要錢,我兒子都讓你們那個狐貍精娘害到監(jiān)獄里去了?!?/p>

      相對于我姐來說,奶奶罵歸罵,家里有點好吃的還會分我一點。我姐就慘了,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吃飯都不能多吃,正值長身體的姐姐總是餓得發(fā)暈。

      上完初中,我姐就輟學(xué)了,去了附近的棉紡廠當(dāng)了一名女工。每天工作12個小時,白班夜班兩班倒,每個月的工資必須交給奶奶一半。

      姐姐上班不足兩個月,奶奶就下了逐客令,要我們回自家老屋住。姐姐找來兩個舅舅給我們修補(bǔ)了房頂,買了生石灰撒在返潮的地面殺蟲去濕后,我和姐姐拎著自己的破被褥回到了久未居住的家里。

      我姐反倒很高興,說:“小遠(yuǎn),以后咱倆就舒坦了,沒人管也沒人罵。姐姐上班的時候你可得聽話,西邊那條河你別去?!蔽疫B連點頭。那一年,我還有兩個月滿10歲,我姐16歲。

      我姐的工作很累,時間又長。她能給我做完一日三餐后就擠不出更多的精力來管我。但我一直記得我姐的話,不去河里玩。

      可有時候,記得是一回事,聽從又是另一回事。

      小學(xué)四年級暑假的一個午后,太陽火辣辣地掛在正空,我像往常一樣和伙伴們?nèi)チ撕舆?。小伙伴們?nèi)枷铝怂?,我則在岸邊看衣服、找果子吃。突然,我看到平時花樣百出的虎子在水里只露出個腦袋一動不動。

      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虎子的行為是反常的,我以為他游累了在休息。可是當(dāng)我再次看向他的時候,他已消失在水面。水性最好的虎子,竟然溺水而亡。

      虎子媽哭天搶地,還把矛頭對準(zhǔn)了我,說我命太硬,克死了自己父母,又克死了虎子。她幾次三番地找上門,讓我給虎子償命。我姐連班都不上了,等虎子媽又來罵街時和她扭打在一起,可是我姐怎么是虎子媽的對手,被打得鼻青臉腫,頭發(fā)都被扯掉了。

      后來是派出所的人來把她們帶走了,當(dāng)我看著我姐被帶上車的時候,那情景讓我想到當(dāng)年爸爸也是這樣被帶走的,然后就再也不見了。

      想到姐姐也即將被帶走,深深的恐懼讓我像瘋子一樣拉著我姐的衣服堅決不撒手。我姐看看我,對警察說:“我得帶著我弟弟。”

      鎮(zhèn)上的派出所對我家的情況還是了解的,同意我跟著去,在知曉了全部過程后,批評了虎子媽的無理取鬧,說虎子的死是意外,不能栽在我身上。

      處理完事情,虎子爹接走了虎子媽。姐姐告誡我說:“小遠(yuǎn),如果你當(dāng)初聽我的話就沒有現(xiàn)在這些事?!蔽医愕脑捵屛依⒕尾灰?,我暗暗在心里發(fā)誓,以后我姐說的話我一定聽從。

      第二天一早,外婆和小姨來了,她們看著我姐青腫的臉,悲從中來。外婆邊哭邊說要把我和我姐接到她家住,沒了娘的孩子過得豬狗不如,誰都能欺負(fù)。然后,她的冤家——我奶奶就上門了。兩個白頭老太太就要吵起來,我奶奶直接撂下一句:“野種帶走,我們徐家的根你們誰也別想帶走!”

      奶奶的這句話激起了新的戰(zhàn)爭,我當(dāng)時聽了不明所以,但是最后我們還是被趕來的舅舅帶走了。

      青春長夜:姐姐慈悲作注

      在外婆家,我和我姐的日子好了很多。當(dāng)時大舅家的表姐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她和我姐聊得來,幾次三番地勸我姐,別一頭栽在小工廠里賺眼前這點錢。

      后來,我姐又上了一年多的班,攢了錢去市里報了個會計培訓(xùn)。我升初中的時候,我姐開始在鎮(zhèn)上一家家具廠當(dāng)會計。

      我們在外婆家住了5年,直到大舅舅要改建外婆的房子給表哥結(jié)婚用,我們才離開了那里。正好那年我去了縣城上高中,我姐辭了家具廠的工作,去了學(xué)校附近的食品廠當(dāng)會計。她住公司宿舍,我住學(xué)校。每逢周末,我姐會買各種美味給我加營養(yǎng)。

      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見到一個男孩來找我姐,我問我姐那是她男朋友嗎,我姐臉一紅:“瞎操心,讀你的書!什么男朋友,我們就是普通的同事?!?/p>

      沒想到,國慶節(jié)之后的周末,我在我姐宿舍里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牛肉燉土豆時,突然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jìn)來。我姐問:“你找誰?”

      “我就找你!”婦女說著,迎上來揚起手就打了我姐一個耳光。我奔過來護(hù)住我姐,一腳踹到婦女身上問道:“你憑什么打人?”不曾想,那個婦女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起來,“救命啊,要打死人了,殺人犯的孩子又要殺人啦……救命啊……”很快,她的嚎叫讓整個宿舍樓的人都來看熱鬧。

      原來,那個男孩早已定親,此次來鬧的正是女方的媽媽。她說男方去她家退親,她女兒正尋死覓活的,如果她女兒有個好歹,她就要我們償命。

      最后,還是我姐公司的領(lǐng)導(dǎo)來調(diào)停。我姐同宿舍的人都證明是男孩剃頭挑子一頭熱,我姐每次都攆他走,可每次他都走了又來。

      那個婦女開始蠻不講理,說被我踢得肚子疼,要報警抓我。我姐只得帶她去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確認(rèn)無事后,又給她500元的補(bǔ)品錢,她才作罷。

      但是,我姐的名聲被敗壞了。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城里,人們似乎格外喜歡添油加醋地聊這些花邊新聞,不知情的人說我姐勾搭有婦之夫。

      我讓我姐換工作,她卻說怕啥,這樣正好,再也不會有人來煩她。為了我姐,我夜以繼日地學(xué)習(xí),最終考入了山東大學(xué)。我姐拿著通知書,高興得像個孩子??粗医愕臉幼樱业难蹨I奪眶而出。

      才25歲的她居然有了眼尾紋,她這些年含辛茹苦地拉扯著我長大,被人打過,被人罵過。她才大我6歲,卻承擔(dān)著一個媽媽的責(zé)任。

      在我大二那年,我姐自考拿到了大專文憑,說是為了考中級會計證。有了那個證書,工資會高一些。我很想問一問她有沒有考慮一下個人問題,每一次她都把話題扯開,要不就說等我畢業(yè)結(jié)婚再說。

      我在課下做兼職,假期也打工掙錢,以為終于不再是我姐的負(fù)擔(dān)了。沒想到,我姐卻悄悄地在縣城按揭了一套90平方米的商品房,還說就算以后我不回老家,有個房子也踏實些,到時還能做我的婚房。

      2013年夏天,爸爸因為有立功表現(xiàn),死緩改為有期徒刑后又提前釋放。年近六十歲的爸爸頭發(fā)白了,我接過他手里的包,一時竟無話可說。我恨他殺了媽媽,恨他讓我們姐弟倆過了這么多年風(fēng)雨飄搖的生活,可是眼下,我又無法因為這份恨而拋棄他。

      農(nóng)村老家的房子簡單收拾后,爸爸的新生活就此開始。自始至終,姐姐都沒有過問爸爸的任何事,

      爸爸也從未問過我姐,他在家里待了兩個月,正好村里招環(huán)衛(wèi)工,他就成了一名環(huán)衛(wèi)工。

      2014年的春節(jié)前夕,我鼓足勇氣問我姐:“要不要回家過年?”我姐愣了一瞬隨即說:“我當(dāng)然在家里過,我哪年沒在家里過?”當(dāng)然,她說的家是她在縣城的房。我沒有膽量勸我姐什么,她沒有阻止我偶爾回去看望爸爸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

      臘月二十七,我接到堂哥打來的電話,說我爸爸出事了,已經(jīng)送到縣醫(yī)院,情況很嚴(yán)重。

      與身世無關(guān):姐姐迎來生命的高光

      我和我姐趕過去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在搶救。醫(yī)院里有很多人,打聽下來才知道原來是村里有人私自做鞭炮發(fā)生了爆炸。據(jù)說當(dāng)時還有幾個左鄰右舍在那戶人家院子里打撲克,所以爆炸發(fā)生,傷情慘重。估計爸爸當(dāng)時要么在場看牌,要么在打牌。

      醫(yī)生通知血庫告急,請傷者親屬自發(fā)獻(xiàn)血。我爸是A型血,可我是AB型,我求助地看向我姐,我姐說她的更不可能。護(hù)士給我姐查了下血型,萬幸是A型。姐姐拿出自己的積蓄付給醫(yī)院,同時也還了堂哥墊付的醫(yī)藥費,但拒絕在視頻室看一眼爸爸。

      大年初三,監(jiān)護(hù)室的護(hù)士送出來一張紙條,說是爸爸短暫清醒時的口述:“閨女,對不起,俺去給你媽賠罪了?!蹦翘焱砩希职肿罱K因渾身臟器受損嚴(yán)重,呼吸衰竭而亡。

      在處理爸爸身后事的時候,姐姐冷靜無比。只是送走爸爸后,姐姐回到家失聲痛哭。那天晚上,我們姐弟倆就著幾個小菜喝了半瓶白酒,我也從姐姐口中知曉了一個只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三十多年前,我媽是十里八村都認(rèn)識的小學(xué)代課老師。她在學(xué)校和一個外地年輕老師戀愛了,我外公外婆不同意她嫁外地。后來,那個年輕老師在晚上被人打成了重傷,住院第二天就被他的家人接走了。通信困難的年代,年輕老師從此杳無音信。

      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卻讓外婆一家困擾不已,正好我奶奶央人給自己的小兒子找媳婦,媒婆上了我外婆家的門。外婆家當(dāng)即答應(yīng)下這門親事,即使他們知道我爸爸正是因為游手好閑、不學(xué)無術(shù),耽擱到了30歲還沒娶上媳婦也顧不上了。

      父母結(jié)婚后,一開始的日子還算風(fēng)平浪靜,矛盾起于我姐的出生。我姐在7個月時早產(chǎn),是我媽早上推磨時不小心扭到了,可是我爸堅稱我姐并非早產(chǎn),而是我媽嫁給他的時候已經(jīng)珠胎暗結(jié)。

      我媽百口莫辯。奶奶家為了面子沒聲張,可家里人人都看不起我媽,奶奶指桑罵槐,伯母們冷嘲熱諷,爸爸更是囂張地非打即罵。

      家里的老房子辦理房產(chǎn)證時,大伯執(zhí)意要把未成年的我填在戶主一欄,卻不允許填姐姐的名字。

      “小遠(yuǎn),你都不記得媽媽的樣子了吧,媽媽很美,就算她一直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也比其他的女人美。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怎么會死得那么早又那么慘。媽媽是因為護(hù)著我,才被爸爸打成那樣的……媽媽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疼我的人了,我得替媽媽把你照顧好……”我姐醉了,一邊流淚一邊念叨著。

      我姐給爸爸輸過血,奶奶伯伯們知道后,對我姐的態(tài)度明顯好了很多。在他們看來,我姐的血型遺傳了爸爸,那我姐就是爸爸的親生骨肉,他們明顯想要彌補(bǔ)過去多年來的傷害。

      奶奶有時打電話還會刻意問問姐姐的個人問題,讓她別再挑了,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姐姐并沒有因為奶奶態(tài)度的改變而更親近他們,但是逢年過節(jié),她會買很多禮品讓我去串門,和堂哥們多走動。

      2015年,我考上了本地的基層公務(wù)員。一年后,在姐姐的催促下,我和女友領(lǐng)證結(jié)婚。婚后我自己還房貸,并且和媳婦一起弄了個賬戶,用作姐姐的婚嫁基金。我對我姐的感情,或許就是別人對媽媽的感情,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幸福生活。

      2016年年底,我姐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我現(xiàn)在的姐夫,兩個大齡男女一拍即合。他們相處了兩年,決定結(jié)婚。我主動請纓,全盤操持了姐姐的婚禮。

      今年五一勞動節(jié),我姐的婚禮舉行完畢后,媳婦調(diào)侃我,說我在把姐姐的手交付給姐夫時,像極了一個送女兒出嫁的老父親。我笑出了眼淚?,F(xiàn)在,姐夫來到了姐姐的身邊,并將攜手與我姐一起相依著繼續(xù)走下去。對此,我心懷感恩,也深信姐姐會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編輯/白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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