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jiān)的榮光

李開周

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那段歷史，大部分中國人都知道，但大家想過沒有：開國大將的兵權都被收回了，以后再有外敵入侵，誰來指揮軍隊呢？總不能讓皇帝親自帶兵沖鋒吧？就算這位皇帝比較神勇，每次打仗都親征，他也不能身外化身，同時在多個地方指揮多場戰(zhàn)役??！要知道，宋朝運氣可不太好，碰巧在強敵環(huán)伺的惡劣環(huán)境下建國，北邊是國土遼闊的契丹，西邊是驍勇善戰(zhàn)的西夏，萬一契丹和西夏同時入侵，又當如何呢？

其實宋太祖早就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他“杯酒釋兵權”，釋的是老同事的兵權，例如韓令坤、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李漢超等人。這些老同事和宋太祖一樣，當年都是周世宗麾下的大將。大家都是同袍，級別差不多，威望也差不多，所以宋太祖特別害怕這些人造反，必須解除兵權才能安心。

還有一些人，雖然也是武將，但級別比他低，資歷比他淺，可能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例如李處耘、楚昭輔、王仁瞻、潘美等人，不但沒有解除兵權，實際權力還擴大了，因為他對這些人比較放心，不怕他們造反。

不過，宋太祖對于親手提拔的武將僅僅是比較放心，并不能完全放心。為了牽制這些武將，他又迅速往軍隊里安插了兩批親信。一批是他的妹夫、女婿、外甥、小舅子，簡稱“外戚”;一批是宮里的中高級宦官，俗稱“太監(jiān)”。今天我們暫且不談外戚，重點說說太監(jiān)——在北宋前期帶兵打仗的太監(jiān)。

比如說宋太宗朝的大內總管王繼恩。這個人是宋太宗李皇后的親信，當年統(tǒng)領大軍平定四川叛亂，功勞超過絕大多數武將?？上趵^恩驕傲自滿，不守本分，平定四川后，縱容部下搶掠百姓，被太宗召回問罪;待太宗駕崩，他又跟皇后聯起手來，妄圖廢掉太子，另立新君，事發(fā)被流放，沒能善終。

王繼恩做到的最高官職是“入內都知”，相當于大內總管。他死后，繼任者名叫秦翰，也是一個帶兵打仗的太監(jiān)，立下的戰(zhàn)功幾乎不亞于王繼恩。

秦翰是河北真定獲鹿人，跟《三國演義》里的常山趙子龍是老鄉(xiāng)，小時候因為家貧，13歲入宮當了太監(jiān)。跟我們印象中那些娘娘腔太監(jiān)不一樣的是，秦翰“倜儻有武力，……以善戰(zhàn)聞”（《宋史·宦者傳一·秦翰傳》），意思是說他長得高大帥氣，武功高強，擅長打仗。

宋太宗剛即位時，跟北漢和契丹開戰(zhàn)，善戰(zhàn)的秦翰被派到大將崔彥進部下當監(jiān)軍。本來只需要負責監(jiān)督崔部作戰(zhàn)就行了，但他主動請纓，親臨前線，先后參加了攻打太原、攻打幽州以及在河北滿城阻擊遼軍三場戰(zhàn)役，由于作戰(zhàn)勇猛，受到太宗嘉獎。宋太宗第二次伐遼，大內總管王繼恩被任命為“排陣鈐轄”，秦翰被任命為“排陣都監(jiān)”，成了王繼恩的副手。

伐遼失敗后，宋太宗把注意力放在黨項人（后建立西夏）首領李繼捧和李繼遷那里，派秦翰為欽差，去黨項部落打探虛實。秦翰不辱使命，不但探明了敵情，還得到了李繼遷的信任。他回京復命，對太宗說：“李繼遷表面歸順，實則野心勃勃，奴才愿意豁出命去暗殺此賊。”宋太宗認為李繼遷不會反叛，否決了秦翰的提議。后來李繼遷果真起兵作亂，宋太宗將秦翰任命為靈州、環(huán)州、慶州、清遠四個戰(zhàn)區(qū)的總監(jiān)軍，該任命直到太宗駕崩才結束。

公元999年，即位不久的宋真宗御駕親征，抵擋入侵的遼國軍隊，秦翰久經戰(zhàn)陣并且忠心耿耿，被任命為前路、中路、后路總監(jiān)軍。前軍統(tǒng)帥名叫傅潛，臨陣怯敵，不管沿邊城堡怎樣飛書告急，就是不發(fā)一兵一卒出戰(zhàn)。遼軍如入無人之境，占領河北保定、石家莊、邢臺、邯鄲等地。秦翰趕到傅潛軍中，催促傅某趕緊出兵，傅某才分兵去迎敵，結果取得大捷。

秦翰在宋太祖當政時入宮當了太監(jiān)，太宗、真宗時屢次參與軍事活動，抗擊過契丹、黨項，平定過四川叛亂，屢立大功，不居功，不攬權，不謀私利。（戴紅倩 / 繪）

公元1000年，四川叛亂，瀘州觀察使雷有終苦戰(zhàn)半年，沒能平亂，宋真宗任命秦翰為“兩路捉賊招安使”，去四川協(xié)助雷有終。一個月后，成都從叛軍手中光復;兩個月后，四川叛亂平定。在光復成都的戰(zhàn)役中，秦翰擊鼓督戰(zhàn)，身中兩支冷箭，依然屹立不退。宋真宗收到捷報和戰(zhàn)報節(jié)略，親自寫信慰勞秦翰。

太監(jiān)在古代中國源遠流長，皇帝派太監(jiān)督戰(zhàn)、傳送軍情、巡查地方，甚至派太監(jiān)代替自己批閱奏章、草擬圣旨。對于太監(jiān)，大部分皇帝都是比較放心的。他們沒有后代，有的從小伴皇帝長大，有的確實能力突出。

公元1001年，遼軍再次入侵，宋真宗派已故老將楊繼業(yè)的兒子楊延朗（楊家將故事里楊六郎楊延昭的歷史原型）和另外兩名武將當前鋒，秦翰和另外5名太監(jiān)到楊延朗軍中督戰(zhàn)。這些太監(jiān)與武將共同努力，成功擊退了遼軍。

同年初冬，遼軍又一次入侵。仍在前線防守的秦翰聽探子回報，得知一股遼軍在附近山上駐扎，于是從后山偷襲，將這股遼軍殲滅。

同年歲末，黨項入侵，秦翰領兵6萬到邊境馳援。次年春天，黨項人退出，秦翰奉命駐守，修筑城堡。

公元1004年，遼軍再次大舉入侵，宋真宗在大臣寇準的建議下又一次親征，外戚武將李繼隆擔任東路軍主帥，秦翰擔任西路軍副帥。這年十一月廿四，秦翰所部與遼軍激戰(zhàn)之后，澶州城上的一小部宋軍悄悄合力將床子弩拉滿，一箭把遼軍統(tǒng)帥蕭撻覽釘在地上，遼軍銳氣大挫，然后宋遼議和，簽下澶淵之盟。需要說明的是，使用床子弩射殺蕭撻覽的那一隊宋軍，領隊人竟然也是一個太監(jiān)，名叫周文質。

宋遼和議達成后，秦翰率領大軍回京，交回兵權，專心擔任大內總管。但在公元1005年以后的幾年里，他又被宋真宗派往陜西和甘肅，巡查沿邊各地防御工事，凡是不牢固的城堡都要重新修筑，凡是兵力薄弱的地方都要加強戰(zhàn)備。他在北宋西部邊境駐防了5年半，勤于王事，不辭辛勞，累得頭發(fā)都白了。

公元1010年，秦翰受命還朝，繼續(xù)擔任大內總管，直到公元1015年中風去世，享年約64歲。

秦翰去世時，宋真宗非常惋惜，為其追贈官職，還讓翰林學士楊億撰寫了碑文。真宗在宰相王旦面前夸獎秦翰：“翰盡忠國家，不害人，亦不妄譽人?！保ā独m(xù)資治通鑒·宋紀三十二》）如果宋真宗沒有過譽的話，那么秦翰的人品應該屬于正直善良那種，與影視劇里陰險狡詐、殘忍變態(tài)的太監(jiān)形象完全不同。

太監(jiān)在古代中國源遠流長，皇帝派太監(jiān)督戰(zhàn)、傳送軍情、巡查地方，甚至派太監(jiān)代替自己批閱奏章、草擬圣旨。對于太監(jiān)，大部分皇帝都是比較放心的：第一，太監(jiān)沒有后代，篡權奪位的欲望相對不強;第二，很多皇帝從小在太監(jiān)陪伴下長大，天生對太監(jiān)有感情;第三，一些太監(jiān)確實表現優(yōu)異，跟文官武將相比毫不遜色，可以圓滿完成皇帝指派的任務。姑且不說改進造紙術的蔡倫、下西洋的鄭和，就連本文主角，這位不為大眾熟知的宋朝太監(jiān)秦翰，在軍事上的功勞不也是明擺著的嗎？

太監(jiān)立軍功，北宋前期屢見不鮮，除了秦翰、王繼恩，還有閻承翰、張崇貴、石知顯、竇神寶、李神福、李神祐、周紹忠、衛(wèi)紹欽、韓守英、蔡守恩、藍繼宗……這些太監(jiān)對外征伐，對內平叛，戰(zhàn)功赫赫，他們的事跡在《宋史·宦者傳》中都有記載。

太監(jiān)督戰(zhàn)，也不是沒有壞處，比如會打擊士氣，武將指揮起來也備受牽制，但宋太祖、宋太宗乃至宋真宗等人的高明之處在于知人善任，選派的監(jiān)軍太監(jiān)大多是德才兼?zhèn)?、能顧大局的人才。秦翰死?6年，大臣孫沔總結道：“先朝秦翰等數人，履行嚴謹，節(jié)義深厚，心皆好善，意不害人，出則總邊方之寄，歸則守內庭之職，俾之兼領，亦不侵官?！保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32）先帝重用的武職太監(jiān)，如秦翰等人，工作嚴謹，待人寬厚，能勝任各種職位，去邊疆能統(tǒng)率軍隊，回京城能侍候皇上，鎮(zhèn)守地方時也不專橫跋扈、欺負地方官。

另外，從宋真宗開始，朝廷對太監(jiān)的任用政策也比較理性，所有帶兵太監(jiān)都是臨時差遣，打完仗立即回京，不許長期擔任軍中要職。太監(jiān)如有軍功，封賞不能超過武將;太監(jiān)如有過錯，懲罰則比武將還要嚴厲。

可惜這樣的理性政策沒有變成祖宗家法，到宋徽宗即位，既不能知人善任，又不懂恩威并用，讓一個不懂軍事且人品低劣的太監(jiān)童貫總領天下兵馬，一敗于遼，再敗于金，太監(jiān)的武功，最終沒能挽救北宋。

秦翰北宋宦官將領。字仲文，獲鹿（今屬河北）人。宋太祖時入宮，太宗、真宗時屢次參與抵御契丹以及討伐趙保忠等軍事活動，作戰(zhàn)勇教，有謀略，功勛顯著，很受太宗、真宗的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