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際平
(廈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福建 廈門 361005)
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些漢文的買賣馬牛駝驢契約出土于吐魯番與敦煌。立契時間都在4-10世紀。其中10件出土于吐魯番,立契時間起自前凉升平十一年(367)止于上元二年(761)。其基本情況見附表[一]第1-10例。5件出土于敦煌,立契時間為9世紀初至10世紀中期。包括吐蕃占領(lǐng)敦煌時期(786-848)與其后的歸義軍時期。其基本情況則見附表[一]第11-15例。
敦煌與黑水城等地出土的9-13世紀吐蕃文、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共28件,其中敦煌等地出土吐蕃文買賣馬牛契11件,時間與敦煌出土的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大體相近或稍后。其基本情況則見附件[二]第1-11例。黑水城等地出土12世紀末-13世紀前期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共17件,其基本情況見附表[二]第12-28例。
附表[一]吐魯番與敦煌出土的4-10世紀漢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情況表
①沙知《敦煌契約文書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以下簡稱沙知《輯?!贰?/p>
編號立契時間買賣(或交換)雙方博換買賣緣由年歲毛色印記畜 價何時交付畜價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押署情況文書出處與備注12寅年(822?)正月十八日買主:報恩寺寺主驛戶成允恭報恩常住為無牛驅(qū)使,捌歲無印記牛驢博換,驢帖細布壹疋后缺不詳后缺不詳沙知《輯?!?頁57。13寅年(822?)正月廿日牛主令狐寵寵買主同部落武光暉為無年糧種子陸歲,并無印記斷作麥漢斗壹拾玖碩當日交相付了 如后牛若有人識認,稱是寒盜,一仰主保知當,不忓賣(買)人之事。如立契后在三日內(nèi)牛有宿疹,不食水草,一任卻還本主。三日已外,依契為定,不許休悔。如先悔者,罰麥伍碩。牛主令狐寵寵,其兄和和,以及三保人押署。沙知《輯?!讽?914后唐清泰三年(937)丁酉歲十二月買主:氾富川賣主不詳為家中力欠小,田(填)納兩戶地水七十畝,全緣囗有定。六歲庚(耕)牛不詳不詳有罰則,不清晰。三見人署名。其他不署。沙知《輯校》頁66。習(xí)字。15丁巳年(957)正月十一日買牛人唐清奴賣主:楊忽律元伍歲耕牛生絹一疋戊午年(即立契次年)十月無此類規(guī)定。若于時限不還者,看鄉(xiāng)原生利。買牛人唐清奴(押),其子押署。見人押署。沙知《輯校》70
附表[二]敦煌、黑水城等地出土8-13世紀前期吐蕃文、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情況表
編號文種立契時間買賣(或交換)雙方年歲毛色印記畜價何時交付畜價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押署情況文書出處與備注2345吐 蕃鼠年(832?844?)冬季中月中旬,論·足丹與論·赤松熱、論·達松熱等,在貝烏門召開節(jié)度衙盟會之時買主董薩部落李玉勒主仆賣主通頰色通部落使奴仆安保德①黃牛的毛色與角形為:毛色紅而呈雜色,犄角彎曲,臉部毛紋斑駁。三兩碼爾②未言(實際已付) 往后,若說安保德無權(quán)賣此牛,或有人自稱牛之主人,無論出現(xiàn)大小糾紛,應(yīng)由安保德承擔,若不遵守承諾,無論產(chǎn)生什么糾紛,必須將牛的價錢三兩碼爾,送到玉勒門上,不得拖延。以后,如果其中某一方違約,違約一方應(yīng)立即向守約一方交付二兩押銀,作為違約處罰,并依照法律處以杖刑賣主安保德私章兩枚,保人麹德杰私章兩枚③。其他印鑒模糊,無法辨析。契文載明見人4人,加蓋賣主和保人私印。P1094,見《契約文獻集成》3:《吐蕃文卷》楊銘等編譯,待刊。下同。兔年(835?847?)冬十一月中旬,買主王光恒賣主鄭奴古邦公牛,其毛發(fā)特點和犄角形狀為:毛色烏黑,犄角彎曲,前胸毛發(fā)班駁漏記牛價未詳已付款否 若有人聲稱此牛為其所有,或出現(xiàn)大小糾紛,奴古邦已作出承諾。如果出現(xiàn)糾紛,導(dǎo)致[買方]未能購得此牛,補償一只大小相同、年齡相當?shù)墓?或價值相當,可以繁殖的乳牛或?牛一頭,立即再次送到光恒處。先違約的一方,應(yīng)立即向守約的一方,交付四馱青稞,作為懲罰。六款私印。一方印的銘文為:張[潤々],這是一名證人的名字。其它印鑒難以辨認。契文載明見人4人,加蓋牛主和保人私印。P1095免年(835?847?)春,將軍論·沖列、論·杰贊、論·魯多杰等,在肅州召集瓜州節(jié)度衙會議之時買主:悉董薩部落的郭[恩]秀賣主:阿骨薩部落的薩格贊所購得的牛的毛發(fā)特點和角狀是:毛色烏黑,少一只角三兩碼爾未記(已付) 關(guān)于這頭牛,不管上上下下,引起大小的訴訟,或出現(xiàn)另一位主人,格丹將承擔一切后果,并將處罰送達[恩]秀的家門口。件缺不詳P1088/1件殘不詳(829?)買主:帕央賣主某部落尼帕都黑色牛,犄角彎曲一兩半碼爾不記已付款否帕都承諾負責(zé),以兩頭牛……如果尼帕都[不]在家,或被其他差事耽擱,應(yīng)由保人負責(zé)交付后缺VP1435
①武內(nèi)紹人懷疑這里的“奴仆”“奴”即對于非吐蕃人的貶稱詞,有此可能??梢钥隙ǖ卣f,這里的奴仆、奴,未必是奴婢。他們有自己獨立的經(jīng)濟,可以作為訴訟主體,不是賤人。
②碼爾(dmar),金屬貨幣單位。一般來說,以貨幣計價,較以實物(糧食或絹帛)計價,說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程度較高。吐蕃則可能另有緣由,不反映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
③牛主與保人押署,不僅見于實物,而且見于文字。
編號文種立契時間買賣(或交換)雙方年歲毛色印記畜價何時交付畜價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押署情況文書出處與備注67891011吐 蕃羊年(827?839?)春天尚·拉桑、尚·達松贊等,在蘇茹舉行節(jié)度衙盟會時買主:比丘張本查賣主:贊堆部落的甲查拉贊其毛色和花紋為:肚皮〔體毛〕灰白,有葉狀和骰點斑紋,已成交(不記價格)不記已付款否 因為馬匹所引起大小糾紛,應(yīng)由拉贊擔責(zé),接受懲罰,不能怠慢,并將與此馬年齡和個頭相仿,無任何問題的一匹馬,迅速送給和尚本查。如夏天此馬毛發(fā)脫落,毛色改變,應(yīng)立刻變更合約。立契后若有人反悔,應(yīng)向守約人支付碼爾五兩。如拉贊被官吏派出支差,或不在家,如契約所定,由保人加查多仲和潘德蘇贊負責(zé)見人有7人。契約記載馬主和保人私章附后P1297/3吐蕃某年(?)(件殘不詳)(件殘不詳)買一頭〔??!?毛色等因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僅知賣主負責(zé)保人四人契文記及賣方兄弟和擔保人的印章。Or.15000/469牛年夏,論·多臧和論·贊巴等,在查稀嶺集會議盟之際買主蘇庫察賣主瑪拉部落的瑪拉巴哈買馬一匹,毛色和花紋因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如果因為此馬產(chǎn)生糾紛,使得馬匹和財物損失,應(yīng)立即送還馬一匹。若馬匹的毛色有所變化,應(yīng)重新訂立契約。尾署部分殘,現(xiàn)有見人五位。Or.15000/S.481論·玉熱和論·托杰等,〔召集〕節(jié)度衙盟會時(件殘不詳)一方當為列斡杰部落的莽仁次勒;另一方或為譜熱(件殘不詳)(買馬一匹)(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Or.15000/138(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一方或為仲·芒波杰(件殘不詳)似為買馬(件殘不詳)言及“抵押糧食和衣物”似未付(件殘不詳)(件殘不詳)Or.15000/78(件殘不詳)賣主倉倉賣一頭小驢,毛色〔…〕(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存“無論后果如何,〔…〕有人占為己有,使之丟失件殘,存二見人吉拉協(xié)和和尚玉色格及“簽章“二字Or.15000/431
編號文種立契時間買賣(或交換)雙方年歲毛色印記畜價何時交付畜價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押署情況文書出處與備注1213141516171819西 夏 文寅年(1194)正月二日十九日賣主嵬移氏祥瑞寶等。買主梁喇嘛二生用全齒紅牛及一全齒黑牛五石麥及二石雜糧實已付,價畜等并無參差。 若其畜有其他諸人官私訴訟者時,依官罰交五石麥,服。情狀按文書上實行賣主家3人押署(指押),兩證人指押署(指押)Инв..No.5124-3(5-6)天慶寅年(1194年)二月三日賣主梁盛犬等。買主梁喇嘛及梁那征茂等全齒母駱駝及一馬二石麥、三石雜糧實已付,價畜等并無懸欠。 其畜有其他諸人、同抄子弟追爭訴訟者時,不僅按《律令》承罪,還依官罰交三石麥,服。賣主家2人押署。證人積力隱藏子(押)證人梁老房酉未押署同上同上賣主平尚訛山等。買主梁那征茂、喇嘛等二齒公駱駝二石大麥、一石糜價畜等并無懸欠畜有其他諸人、同抄子弟追爭訴訟者時,不僅按《律令》承罪,還依官罰交二石雜糧。服。賣主及其妻押署。兩“知人”署名,指押。同上天慶亥年(1203)二月二十五日賣主左移犬孩子,買主梁訛吉三齒合用一紅馬價一石? 斗雜糧未明確記載,似為兩清 若其馬有同抄子弟 諸人追爭訴訟者時,犬孩子管,訛吉不管。并據(jù)實情按文書所載實行。有心悔反悔時依官罰交一石五斗雜糧。本心服。賣主家3人押署。2證人押署。Инв..No.2546-2、3天慶亥年(1203)二月三十日賣主梁那征訛買主嵬移十月犬全齒母駱駝?價六石雜糧文字不清晰 若其畜有諸人同抄子弟等追爭訴訟者時,那征訛管。若有反悔者,依官罰五石雜糧,并據(jù)實情按文書所載實行。服。賣主家2人押署。證人一人,押署①Инв..No.2546-1天慶甲子年(1204)十一月十五日賣主訛七大盛買主郝那征奴有轡母馬價五石雜糧價畜等并無懸欠,此后其畜有同抄子弟、官私……。反悔時依官罰交五石雜糧,本心服。賣主家3人押、證人1人押署Инв..No.5404-8、9天慶子年(1204)十一月十六日賣主白清勢擇水。買主嵬名水五齒可用栗馬價四石雜畜價并無懸欠其馬若有諸人訴訟……后缺不詳Инв..No.5404-10天慶丑年(1205)臘月三十日賣主何隱藏寶買主杜千犬四齒能用紅母馬價七石雜糧并無懸欠,其畜……(后缺不詳)賣主家3人押署,證人2人押署Инв.No.2858-1
①此證人梁那征,與賣主名字相近,當為賣主背書擔責(zé)者。(證人、知見等,雖說都是中間人,但在即時付價場合,實際上是代表賣方,向買方表示愿意擔責(zé)。)
編號文種立契時間買賣(或交換)雙方年歲毛色印記畜價何時交付畜價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押署情況文書出處與備注2021(買畜契)22232425262728西 夏 文光定酉年(1213)五月三十日賣主:啰鋪小狗酉買主:嵬移小狗子四豎(齒)生牛價四石雜糧未明確記載,實已兩清此后其畜有同抄子弟訴訟者時,賣者管。并罰交八石雜糧。服。賣主家2人押署,證人1押署。Инв.No.7630-2光定亥年(1215)三月二十七日買主:啰鋪博士賣主:張順利六豎(齒)牛一頭,秋時價十石先付一石,六月二十日付八石雜糧。 若其畜有追爭訴訟時,前述順利當管,并追罰一石付二石。本心服按情狀依文書(實行)。若心悔反悔,給不反悔者三石雜糧。(后缺不詳)Инв.No.7994-14光定子年(1216)五月十六日賣主:梁犬勢?買主:丑移意、嵬移??山二豎母駱駝、六母駱駝母、一豎、一栗色馬九十兩銀價畜等并無懸欠 其馬若有追爭訴訟者時,賣者管。本心服。按情狀依文書實行。若?反悔時,依官罰交十貫錢。賣主3人押署。證人1,押署。Инв.No.6377-15乾定酉年(1225?)九月 日賣主:吳壽長山買主:命屈般若鐵一全齒黑牛六十五緡錢錢、畜別無懸欠若于其畜有爭論者時,原錢數(shù)一緡付二緡。服。賣主兩人押署。知人1,不押署。G31·003[6727]1-2。武威出土。乾定戌年(1226)四月八日賣主:常祥瑞善買主:提佛鳩一麻黃驢子,合五十貫錢當實付二十五貫,其如有盜欺行為,有官私常往等處轉(zhuǎn)貸,同抄子弟族人爭論訴訟者時,賣者管,買者不管。契稿或習(xí)字(后缺不詳)G31·002[6726]。武威出土。件殘不詳件殘不詳羖羊四十、母公駱駝三、黑母馬二、牛二、大小牛二、驢子二九十八石六斗五升雜糧件殘不詳件殘不詳件殘不詳Инв.No.840-3天慶午年(1198)正月十日換牛人沒移鐵樂換牛人梁守護鐵訛一全齒花牛全齒白牛增加一石雜糧。畜谷各自并無懸欠若畜谷有官私同抄子弟其余諸人等訴訟者時,鐵樂管。個人有反悔不實時,罰交二石雜糧,本心服。立契者鐵樂父子3人署名,不押。證人2,署名,不押。Инв.No.4195天慶亥年(1203)正月十九日換畜人:梁…換畜人:魯臥顯令一馬、一騾……價一栗馬加一石雜糧其畜等(并無)懸欠……及諸人同抄子弟等,追爭(有時)……??當管,……此后個人心悔,反悔時向不悔者(賠償)三石件殘不詳Инв.No.2851-1天慶亥年(1203)二月十八日換畜人:母蛙換畜人:藥乜心喜勢全齒黑公駱駝……一全齒公驢子、一庹花褐布、一石五斗雜等各自并無懸欠若其駱駝……件殘不詳Инв.No.2851-1
以上這些就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幾批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包括漢文、吐蕃文、西夏文三個語種。[注]同期回鶻文的出土文書中中也有許多契約,但其中尚未見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出土的地點都在河西走廊與新疆吐魯番,亦即都在絲綢之路上。時間跨度很大,約近千年,但卻不難尋找其中的共同點。此期這三個文種的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基本格式相近,大體上都包含:立契時間、交易雙方、畜價、何時交付、預(yù)防條款或違約罰則、義務(wù)方押署等。
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漢文的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如此,絲綢之路出土的吐蕃文、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也是如此。如附件(二)第③例吐蕃文契說“若有人聲稱此牛為其所有,或出現(xiàn)大小糾紛,(賣主)奴古邦已作出承諾。如果確實出現(xiàn)糾紛,導(dǎo)致[買方]未能購得此牛,補償一只大小相同、年齡相當?shù)墓?,或價值相當于一頭乳牛和母牛,并可以繁殖的母牛,立即再次送到(買主)光恒處”;附件(二)第⑥例吐蕃文契說“因為馬匹所引起大小糾紛,應(yīng)由(賣主)拉贊擔責(zé),接受懲罰,不能怠慢,并將與此馬年齡和個頭相仿,無任何問題的一匹馬,迅速送給和尚本查。如夏天此馬毛發(fā)脫落,毛色改變,應(yīng)立刻變更合約。立契后若有人反悔,應(yīng)向守約人支付碼爾五兩。如拉贊被官吏派出支差,或不在家,如契約所定,由保人加查多仲和潘德蘇贊負責(zé)。先違約的一方,應(yīng)立即向守約的一方,交付四馱青稞,作為懲罰”;附表[二]第(24)例西夏文契規(guī)定“其如有盜欺行為,有官私常往等處轉(zhuǎn)貸,同抄子弟族人爭論訴訟者時,賣者管,買者不管”。各賣畜主的保證條款雖不盡相同,但都包含了“如后有人寒盜識認者,一仰主保知當,不關(guān)買人之事”這一核心內(nèi)容。且其尾署部分,也無一例外地都是賣畜主與保人押署或蓋印。
但在賒買或部分后付畜價場合,通常則是買賣雙方都立契交對方收執(zhí),[注]博換馬牛駝驢契,因為交易雙方都要證明其畜為其合法擁有,或者還有畜價的補差問題,所以其契約通常也是一式兩份,各執(zhí)一份。如附表(一)第⑤例(吐魯番出土的漢文唐龍朔二年前衛(wèi)士趙蔭子博牛殘契)就明確寫有“囗囗兩本,捉各(各捉)壹本”,兩位博牛人也同時押署(該契尾署部分,除趙蔭子外,另一博牛人姓名雖因件殘不詳,但畫押之跡仍清晰可見)?;蛘邇H由買方立契交賣方收執(zhí)。如歸義軍時期的漢文的《丁巳年(957)通頰百姓唐清奴買牛契》(附表[一]第⒂例),契文稱:“丁巳年(957)正月十一日,通頰百姓唐清奴為緣家中欠少牛畜,遂于同鄉(xiāng)百姓楊忽律元面上買伍歲耕牛壹頭。斷作價直生絹一疋,長三丈柒尺,其牛及價,當日交相分訖為定,用為憑。其絹限至戊午年十月利頭填還。若于時限不還者,看鄉(xiāng)原生利?!贝似蹶P(guān)于畜價的支付記載前后有矛盾。第4行言“當日交相分訖為定”,似乎是價畜兩清,并無懸欠。但第5行又言“其絹限至戊午年十月利頭填還。若于時限不還者,看鄉(xiāng)原生利?!绷⑵鯐r間是丁巳年(957)正月,還絹價的時間延至翌年十月,顯然只是賒購。因為是賒購,所以,就不是賣主出契給買主,而是由買主出契給賣主。由該契的尾署,賣主不署名畫押,只有買牛人唐清奴及其子唐定山以及知見人宋竹子押署,也確證這一點。附表[二]第(24)例《乾定戌年(1226)常祥瑞善賣驢契》也是部分后付畜價:常祥瑞善“出賣一麻黃驢子,合五十貫錢,當實付二十五貫”。此件后缺,不詳尾署情況,但契首有“立二契者”,表明該契也是“要行二主,各捉壹本”。再如附表[二]第(21)例(西夏文光定亥年(1215)啰鋪博士買畜契),該例也是部分后付牛價:“光定亥年三月二十七日,立契者啰鋪博士,今從張順利處買一六豎牛,秋時價十石,其中實付一石,六月二十日付八石雜糧”。西夏文買賣牧畜契約,習(xí)慣上從賣主角度行文,寫為賣畜契。此件是契稿,后空白,不詳如何押署。但此件的行文明顯與其他西夏文買賣牲畜契不同,從買主這個角度寫,表述為買畜契。其或亦為“要行二主,各捉壹本”亦未可知。
這說明我國古代絲綢之路上各少數(shù)民族的契約文化,深受經(jīng)濟、文化較之更為先進的漢族影響,大體上趨同于更早出現(xiàn)且已相當成熟的漢文契約。
實際上,所謂漢文契約也并不全是漢族契約。如附表[一]第⑥件唐咸亨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前庭府隊正杜某買駝契。買主杜某,應(yīng)是漢族人,而駝主就是康國興生胡康烏破延,保人同鄉(xiāng)人康莫遮也是應(yīng)該也是漢化的粟特人。附表[一]第⑦例唐開元廿一年(733)正月五日西州百姓石染典買馬契,買主石染典應(yīng)是漢化粟特族的后裔。[注]石姓為昭武九姓之一。所謂昭武九姓,即康、史、安、曹、石、米、何、火尋和戊地九姓。乃我國南北朝、隋、唐時期對西域錫爾河以南至阿姆河流域的粟特民族和國家及其來華后裔之統(tǒng)稱。馬主康思禮、保人興胡羅也那、保人興胡安達漢、保人西州百姓石早寒也都是粟特族后裔。所不同的是,有些粟特人早已漢化,有的還是“興胡”而已。附表[一]第⑧例唐開元廿九年(741)六月十日真容寺于諶城買牛契,買牛人于諶城與見人公孫策應(yīng)是漢人,牛主興胡安忽娑烏柏、保人安失藥則是粟特人。附表[一]第⑨例唐開元二十一年(733)西州石染典買驢契,如前所說,石染典是粟特人后裔,驢主楊荊晚則是漢人。粟特人以善于經(jīng)商著稱,當時往返于絲綢之路上的商賈,粟特人占相當比例。他們對于促進各族人民經(jīng)濟文化交流,包括傳播漢文的契約文化,貢獻甚大。
9世紀吐蕃文契約,12-13世紀西夏文契約,所涉及者也不必都是吐蕃人、黨項人。附表(三)第①例鼠年冬季中月中旬李玉列主仆買牛契,李玉列可能是漢人,牛主安保德應(yīng)為昭武九姓的粟特人,見證人達桑慈念、列桑列贊可能是吐蕃人;第②例兔年冬季中月中旬王光恒購牛契,王光恒應(yīng)是漢人,牛主孫奴古邦可能是吐谷渾人,見證人論拉藏拉頓似為吐蕃人,王興澤、張勛勛應(yīng)是漢人,安洪澤應(yīng)為粟特人。第③例免年春董薩部落郭[恩]秀購牛契,郭恩秀應(yīng)是漢人。第⑤例羊年春比丘姜本查購馬契,姜本查應(yīng)是漢人,見證人中的論拉藏拉頓、論拉藏多澤,可能是吐蕃人;吳國棟、趙得樂等又應(yīng)是漢人。附表(四)第⑩例光定亥年(1215)啰鋪博士買畜契,牛主張順利,第⑿例乾定酉年(1225)吳壽長山賣牛契的牛主吳壽長山等,應(yīng)該也是漢人。許多漢人、粟特人成為吐蕃文、西夏文契約的一方或見證人。吐蕃文、西夏文契約深受漢文契約影響,其契約格式與主要內(nèi)容趨同于漢文契約,實不難理解。
各民族買賣牲畜契約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雖然趨同于漢族同類契約,但趨同不等于完全等同。少數(shù)民族文字契約在與漢族文字契約互相影響過程中,也往往保留著自身的若干特點。舉其要者,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立契時間:吐魯番出土的4-8世紀漢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其“立契時間”都是年號加年月日,時間非常確定。敦煌出土9-10世紀漢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立契時間為地支加月日,12年一周期,年份雖難確定,但月日很確定。歸義軍時期,奉中原王朝正朔,或用中原王朝年號紀年,或用天干地支紀年。后者時間雖不很確定,但60年一甲子,尚不甚難推定。黑水城等地出土12世紀末-13世紀前期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畜契,立契時間,大體上也都是年號加年月日,時間也很確定。敦煌等地出土的9世紀吐蕃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立契時間用十二生肖紀年,12年一周期,就很難確定其年份。其月份也不是用具體數(shù)字來表示,而是用某季初月、中月等文字表述,顯然頗為麻煩,又不一定準確。其日期就更模糊,可能是吐蕃文歷法太粗疏吧,吐蕃文似乎沒有表示日期的文字,其日期通常以當?shù)啬持卮笫录娜掌诒硎?,如附表[二]第①例奧邦薩賓買牦牛契載其立契時間為“蛇年夏,論·莽色等在卓摩嶺召開節(jié)度衙盟會時”,第②例李玉勒買牛契載其立契時間為“鼠年(832?844?)冬季中月中旬,論·足丹與論·赤松熱、論·達松熱等,在貝烏門召開節(jié)度衙盟會之時”。第④例郭恩秀購牛契,立契時間為“免年(835?847?)春,將軍論·沖列、論·杰贊、論·魯多杰等,在肅州召集瓜州節(jié)度衙會議之時”。日本學(xué)者武內(nèi)紹人在其《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約文書》一書的中譯本(新疆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楊銘、楊公衛(wèi))第25頁說:“契約開頭即項1寫有日期,日期是按照十二生肖的組合以及會議的召集人和地點為確定的?!蔽鋬?nèi)紹人頁下注稱:“日期格式與古藏文《大事紀年》相符合。這也證明烏瑞的觀點(烏瑞1975),即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大事紀年)被用作官方文件日期的參考。同時這也可能表示各軍帳會編輯各地方的年鑒,并且這些地方年鑒被用作官方文件日期的參考”。烏瑞、武內(nèi)紹人所言甚是。吐蕃文的買賣牲畜契約實際上與軍帳會議,與軍帳會議主持人、參加者,都無任何直接關(guān)系。所謂軍帳會議云云其實都只不過是模糊的表示立契日期的時間狀語。究其實,所謂軍帳會議絕不可能每月每日都開,而買賣牲畜事卻每月每日都可能進行,由此可知,軍帳會議等重大事件只能用于記載訂立買賣牲畜的契約的大體時間。敦煌等地出土的9世紀吐蕃文契約,于立契時間這一項,用字比其他民族契約都多,卻最模糊。[注]現(xiàn)存敦煌等地出土的比較完整的9世紀吐蕃文買賣牲畜契約中,只有附表[二]第③例王光恒買牛契一例沒有軍帳會議這類記載,此或與買主王光恒是漢人,見人4人中有3人是漢人有關(guān)。
2.契書行文主體:如前所述,價畜兩清的買賣牲畜契通常都只是單契,由賣主出契交買主收執(zhí)。但從契約的行文看,各地區(qū)、各民族習(xí)慣不同,并不都是寫為賣畜契。從契約的行文看,吐魯番出土4-8世紀漢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都是從買主角度開始書寫,契文中都有“買”字,基于此,此類契約都可擬名為買畜契。敦煌出土9-10世紀漢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習(xí)慣上都是從賣主這個角度書寫,契文中都有“出賣”字樣,皆可擬名為賣畜契。[注]敦煌出土9-10世紀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模仿公文格式,在第一行先寫擬交易的牲畜,將它作為文書的主題詞,如附表[一]第⑾例《未年(803)尼明相賣牛契》。其第1行就是:“黑牸牛一頭三歲,并無印記”,第2-3行再寫“未年潤十月廿五日,尼明相為無糧食及有債負,今將前件牛出賣與張抱玉……”。敦煌等地出土的價畜兩清的買賣牲畜契,通常都是書寫為“買”畜契。而西夏文的價畜兩清的買賣牲畜契,通常又都是書寫為“賣”畜契。書寫風(fēng)格不同,實際作用一樣。價畜兩清的“賣畜契”,尾署部分都是賣主押署,買主不押署。價畜兩清的“買畜契”則雖從買主角度書寫,但到尾部落款時,買主通常都不署名、畫押,而都是由賣主與證人署名、畫押。就這一點看,“買”畜契的開頭與結(jié)尾并不一致。
3.立契緣由:敦煌出土的買賣、博換的馬牛駝驢漢文契約都有此項內(nèi)容。如附表[二]第①例“尼明相為無糧食及有債負,今將上件牛出賣與張抱玉”,第⑤例“通頰百姓唐清奴為緣家中欠少牛畜,遂于同鄉(xiāng)百姓楊忽律元面上買伍歲耕牛壹頭”等。吐魯番出土的買賣、博換馬牛駝驢漢文契約,敦煌等地出土的吐蕃文的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黑水城等地出土的西夏文的買賣、博換的馬牛駝驢契,則皆無此項內(nèi)容。
4.對所買賣牲畜的指定: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既以既定的馬牛駝驢為標的物,自然就要指定所買所賣的是哪一個個體。關(guān)于此,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漢文契約、敦煌等地出土的吐蕃文契約、黑水城等地出土的西夏文契約也是各有特點。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漢文契約,多記牲畜年歲,并以特定名稱(如騮馬、馬、父、黃敦駝、特牛、牸牛)表現(xiàn)其毛色體征,簡單明了。此與我國畜牧文化源遠流長,漢語詞匯特別豐富有關(guān)。西夏文此類契約,與漢文契約相似,也是用特定詞匯表示牲畜的基本特征,但不講年歲,而講其齒口,如二齒公駱駝、全齒母駱駝、全齒黑牛、全齒紅牛、五齒可用栗馬、四齒能用紅母馬、四豎(齒)生牛、六豎牛、二豎母駱駝等,很有特點。而吐蕃文的買賣牲畜契則與此大不同,不記牲畜的年歲或齒口,而對其毛色體態(tài)的描述特詳。如附表[二]第②例(鼠年冬季中月中旬李玉勒主仆買牛契),記“黃牛的毛色與角形為:毛色紅而呈雜色,犄角彎曲,臉部毛紋斑駁”,第③例(兔年冬季中月中旬王光恒購牛契),記“購買一頭公牛,其毛發(fā)特點和犄角形狀為:毛色烏黑,犄角彎曲,前胸毛發(fā)班駁”,第④例(免年春董薩部落郭[恩]秀購牛契),記“所購得的牛的毛發(fā)特點和角狀是:毛色烏黑,少一只角”,第⑥例(羊年春張本查買馬契)記“其毛色和花紋為:肚皮〔體毛〕灰白,有葉狀和骰點斑紋”。
5.畜價與支付手段,上引幾類型契約也是各有特點:吐魯番出土4-8世紀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都以錢帛支付,而不用糧食支付,此與當時錢帛兼行情況相適應(yīng),又與吐魯番地區(qū)耕地特少(戶均墾田不足10畝),多數(shù)家庭無余糧密切相關(guān)。敦煌出土9-10世紀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都是以糧食、布帛支付畜價。此或與當?shù)貕ㄌ镙^多,常有余糧有關(guān)。黑水城等地出土12世紀末-13世紀前期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畜契,共17例,其中1例(附表四第⒄例)兼用“一全齒公驢子、一庹花褐布、一石五斗雜等”以交換“全齒黑公駱駝”,3例用錢幣支付(此3例中有兩例出自武威),其余都是以糧食(主要是“雜糧”)為支付手段?;静挥媒伈Ц?,可能與當時絲綢之路受阻,絲綢不易得有關(guān)。武威出土的兩例,都用貨幣支付,是因為武威商品貨幣關(guān)系比較發(fā)達。[注]參見史金波先生《西夏文賣畜契和雇畜契研究》,《中華文史論叢》2014年第3期,第1-53頁。敦煌等地出土9世紀吐蕃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共5例,其中2例漏記畜價,其余3例都是以金屬貨幣碼爾(dmar)計價,因何如此,不得而詳,恐非貨幣商品經(jīng)濟發(fā)達的結(jié)果。
吐魯番出土4-8世紀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牲畜的價格頗貴,馬牛駝價匹均為絹帛10多匹,敦煌出土9-10世紀漢文買賣馬牛駝驢契,馬牛駝均價每匹約為糧食10-20斛(蕃石),折漢石則近10斛。[注]1漢石為2蕃石。說見拙文《也談唐宋間敦煌量制“石”、“斗”、“馱”、“秤”》,《敦煌學(xué)輯刊》2000年第2期,第16-21頁。敦煌等地吐蕃文買賣馬牛駝契,多以金屬貨幣碼爾計價,因不詳碼爾的購買力,暫無法進行比較。黑水城等地出土12世紀末-13世紀前期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一峰駱駝價格在3石至6石雜糧之間,一匹馬的價格在4石至7石雜糧之間,一頭牛人價格在3至5石雜糧之間。[注]參見史金波《西夏文賣畜契和雇畜契研究》,第1-53頁。西夏量制如何?不詳。如果西夏的量制與當時的漢制相近,則西夏的馬牛駝價明顯低于唐五代的敦煌吐魯番。西夏馬牛駝價偏低可能與當時當?shù)厣蟮墓┬桕P(guān)系有關(guān),正如史金波先生所說:“西夏畜牧業(yè)發(fā)達,是黨項民族的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谒堑貐^(qū)處于西夏北部,是駱駝養(yǎng)殖最集中、最發(fā)達的地區(qū)?!盵注]史金波《西夏文賣畜契和雇畜契研究》,第1-53頁。西夏馬牛駝的供應(yīng)應(yīng)該很充足。由于西夏《天盛改舊新定律令》規(guī)定:“諸人殺自屬牛、駱駝、馬時,不論大小,殺一頭徒四年,殺二頭徒五年?!I、殺未及親節(jié)以及他人等之牛、駱駝、馬等時,不論大小,一頭當徒六年,二頭當徒八年,三頭以上一律當徒十年?!T人殺自屬牛、駱駝、馬時,他人知覺而食肉時,徒一年。盜殺及親節(jié)牛、駱駝、馬時,知覺食肉者,徒二年”。[注]史金波、聶鴻音、白濱澤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154頁。這就使西夏的牛、駱駝、馬等大型牲畜作為生活資料的使用價值大受限制,西夏馬牛駱駝價格較低,或與此有關(guān)。[注]西夏殺自養(yǎng)、親屬與他人的騾、驢等亦有罪,只是較輕而已。
6.關(guān)于預(yù)防條款與違約罰則。吐魯番出土的漢文的,價畜兩清的買賣牲畜契,一般都只規(guī)定如果有人識認,稱是寒盜,一仰主保知當,不忓買人之事;違約者,先悔者罰糧食若干(一般低于畜價)入不悔人。但有一件前凉升平十一年(367)王念、朱越換駝契比較特別,規(guī)定“若還悔者,罰毯十張供獻”。[注]何謂“供獻”,不詳,但肯定不是先悔人給不悔人?!缎芦@吐魯番出土文獻》刊布的一件計貲出獻糸帳(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79-281頁)。其特點是集若干戶,“貲合三百七十斛出獻糸五斤”。因為此前的西涼殘契有“罰毯貳拾貳張入官”(63TAM1:18號文書,《吐魯番出土文書》錄文本第一冊第21頁)的罰則,故推測《前涼升平十一年(367)王念賣駝券》的“若還悔者,罰毯十張供獻”,也是入官供獻。此或為前涼時期的特殊規(guī)定。
吐蕃文買賣牲畜契的預(yù)防條款常規(guī)定;或有人自稱牲畜的主人,無論出現(xiàn)大小糾紛,賣主應(yīng)將同樣的牲畜或與之相當?shù)膬r款送到買主門上,不得拖延。此或與當時吐蕃居民不是定居或不是穩(wěn)定定居有關(guān)。漢文契約、西夏文契約則皆無此規(guī)定。
吐蕃文與西夏文買賣牲畜契的違約罰則也比漢文買賣牲畜契嚴苛。如附表[二]第①例《吐蕃蛇年(825?)奧邦薩賓買牦牛契》就規(guī)定:“(畜價)如果未按時交付,或未如數(shù)交付,……〔不管〕過去,當下和以后的競價買賣中也不能充當見人。(賣主)勒郎和保人蘭東孔不管家有何物,不管屋內(nèi)青稞、屋外牛群等,不能讓它丟失,予以沒收”。唐代其他類型的漢文契約或有違約掣奪家貲規(guī)定,但買賣牲畜契卻未見如此嚴苛的規(guī)定,更未見有違約者從此不能充當見人的規(guī)定。
附表[二]第②例(吐蕃文《吐蕃鼠年(832/844年)悉董薩部落李玉勒買牛契》)規(guī)定:“如果其中某一方違約,違約一方應(yīng)立即向守約一方交付二兩押銀,作為違約處罰,并依照法律處以杖刑”,除違約罰價款外,還引入了法律的刑法。附表[二]第(13)例西夏文《天慶寅年(1194)梁盛犬賣畜契》也有類似規(guī)定:“其畜有其他諸人、同抄子弟追爭訴訟者時,不僅按《律令》承罪,還依官罰交三石麥”?,F(xiàn)存11件完整或比較完整的西夏文買賣牲畜契中,有兩例提到《律令》(附表[二]第⒀例、第⒁例),有7例提到“官罰”(附表[二]第⑿例、第⒀例、第⒁例、第⒂例、第⒃例、第⒄、第(22)例),表明西夏律令對西夏買賣、博換馬牛駝驢畜契約行文的影響很大,相較之下,唐五代律令對買賣、博換馬牛駝驢畜契約行文的影響就沒有那么大。
7.關(guān)于契約尾署,價畜并無懸欠的各文種買賣馬牛駝驢契,盡管都是賣主押署,但具體形式還是略有差異。漢文此類契約尾署部分,我們見到的都是賣主(或包括若干保人)押署,但契文本身并未提及這一點。西夏文契約也是如此。敦煌等地出土的吐蕃文契約則不同,我們不僅可以賣主及若干保人押署,而且契文本身就寫明“加蓋牛主人和擔保人的私印”;“馬的主人和擔保人的私章附下”等等。此外,用印而不是畫押,這也是此期吐蕃文契約的一大特點。
價畜并無懸欠的漢文與西夏文的買賣馬牛駝驢契尾署情況雖很接近,但在立契人這一點上又有明顯區(qū)別。漢文的價畜并無懸欠的買賣馬牛駝驢契,尾署的立契人通常都只是賣主一人,不涉及其親屬子女。其家人如果同署,通常是以保人身份出現(xiàn)(稱“保人妻”等等)西夏人的此類契約,除立契人本身外,其主要家庭成員(常常不止一人)亦需入契,署為“同立契人”。
8.關(guān)于保人的責(zé)任:價畜并無懸欠的各族買賣馬牛駝驢契雖然都有保人(或稱見人、知見、證人等等)但保人的實際責(zé)任似不完全相同。漢文的價畜并無懸欠的買賣馬牛駝驢契,如有違約,或規(guī)定立契人承當,如附表[一]第⑽例、第⑾例;或規(guī)定“主?!敝?,如附表[一]第⑥例、第⑦例、第⑧例、第⑨例、第⒀例。相較而言,“主保”知當?shù)木佣?。但保人并不一定都押署,契文本身也未明確記載保人的責(zé)任。看來,漢文的價畜并無懸欠的買賣馬牛駝驢行為中,保人所承擔的責(zé)任較虛。西夏文此類契約,也未明文記載保人的責(zé)任。如前所述,西夏文此類契約,立契者的家屬照例署為“同立契人”,可見,發(fā)生違約情形時,主要是立契人及其家屬擔責(zé),保人實際上不承擔太多責(zé)任。吐蕃文此類契約,通常是主保同押署,契文本身也常提及“保人”責(zé)任,如附表[二]第①例規(guī)定:“如果未按時交付,或未如數(shù)交付,……(立契人)勒郎和保人蘭東孔不管家有何物,不管屋內(nèi)青稞、屋外牛群等,不能讓它丟失,予以沒收”;附表[二]第⑤例規(guī)定“如果(立契人)尼帕都[不]在家,或被其他差事耽擱,應(yīng)由保人負責(zé)交付”;附表[二]第⑥例“如(立契人)拉贊被官吏派出支差,或不在家,如契約所定,由保人加查多仲和潘德蘇贊負責(zé)”??磥?,吐蕃文的買賣馬牛駝驢契,保人的責(zé)任比漢文、西夏文同類契約中的保人責(zé)任更大,通常也更具體。
總而言之,吐魯番、敦煌等地出土的4-13世紀漢文、吐蕃文、西夏文買賣、博換馬牛駝驢契約的格式大同小異。其“大同”反映了各族經(jīng)濟文化長期交流的大背景下,各族契約文化的趨同性;其“小異”則表現(xiàn)了各族契約文化在一些細節(jié)上仍有其各自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