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夜晚終生難忘

藍鴻

袁鐵琪，男，1992年生，畢業(yè)于合肥師范學院。生在鄉(xiāng)村，兒時有捕魚捉蝦之樂，少時有閱讀之樂，現(xiàn)在是閱讀與寫作同樂。寄情于文字，放肆地表達自己，筆下創(chuàng)造的世界可以使自己放下塵世的一切，盡情享受閑適淡然的快樂生活。小說《木匠的兒子》獲得了尋找未來“文藝之星”網(wǎng)絡(luò)小說原創(chuàng)大賽一等獎。

一

晚自習結(jié)束后，我打著哈欠走出了教室。初夏，晚風吹來陣陣涼爽。我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晚上9點08分，眼角又無意中瞥到了一組日期：6月3日。突然，心口刺痛了一下，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日子。

夜晚的校園有一種朦朧的美景，學生們?nèi)宄扇?，說說笑笑著走回各自的宿舍。今夜的我走在這樣的人群中，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孤獨襲上心頭。

我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在陰暗的光線里有些神秘感，從教室到宿舍的距離，今天走來感覺特別長。我的耳朵好像失聰了，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只聽得見自己的心在 “咚咚”地跳著，像一陣陣沉悶的雷聲，仿佛一場滂沱大雨即將在我的心里傾盆而下。

這或許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我想。

一年前的今天，更是不同尋常，我想忘，卻沒法忘記。

飄忽不定的思緒混亂得像今夜的風，我用手抹了一把臉，定了一下心神，推開宿舍門時，整個人僵住了：屋里有兩名不速之客，一個高瘦，染了一頭金發(fā)，一個矮胖，剃著平頂頭。

我?guī)е儐柕哪抗饪戳丝慈簧嵊?，大斌和冬冬低著頭站在床鋪前，看到我進來，用余光瞄了一眼兩位不速之客，一副不敢吭聲的懼怕模樣。小凱整個人縮到了墻角，半邊臉又紅又腫，眼神里閃著憤怒的火，恨恨地瞪著站在他面前的金毛。

我站在那里，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你小子很面生啊，新來的？”金毛走到我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哥這幾天在游戲房輸了不少錢，今天來是想問你們兄弟幾個借點錢花花的?！?/p>

“你是陸劍？”我問。

“怎么，你聽過哥的大名？”金毛面露得意之色，“那更好，不用我多說了，來，爽快點，拿錢吧。”

我聽舍友們說過，有個叫陸劍的人以前也在這所學校念過書，因為經(jīng)常打架被學校開除了。后來，他時常帶著社會上的朋友到學校里向男生們借錢，十元不嫌少，百元不嫌多。我們這所學校在鄉(xiāng)鎮(zhèn)上，每到星期五放學，家在鎮(zhèn)外的學生都要到鎮(zhèn)上的汽車站坐公交車回市區(qū)。聽說，陸劍經(jīng)常會在汽車站那里守著，看到不肯交錢的學生，就出拳教訓。

上個月的一天晚上，聽冬冬說陸劍也來過我們宿舍，大斌被敲了五十塊錢，冬冬三十塊，小凱起初不肯交錢，后來被搜身拿走了二十塊錢，還被陸劍帶來的朋友扇了兩個耳光。那天我正巧被媽媽提前接回家了，用冬冬的話說，我那天是躲過了一劫。在冬冬的描述中，我知道陸劍長得高瘦，染了一頭金發(fā)，別人私底下都叫他“金毛”。

我瞪著雙眼緊緊盯著金毛，我們都在彼此的眼晴里看到了對方的影子，時間仿佛很短，一剎那而已，又仿佛很長，讓我的思緒一點一點退回到兩年前的一個傍晚，我也是用和金毛一樣的腔調(diào)，一樣的眼神，做了同樣的事，說了同樣的話。不同的是，站在金毛面前的是我，而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初一新生。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那時那日的場景，變成了今時今日的狀況，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像那個初一新生一樣面臨著一個看似簡單實則艱難的選擇：交錢，還是不交？

看著站在我面前的金毛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那種地痞流氓的氣息，我的心隱隱地刺痛起來，我突然厭惡起去年那個站在初一新生面前的我，當時我眼中看到的是初一新生那膽怯的眼神，卻從來沒想過那時的自己在他看來也是這么面目可憎，令人痛恨。

“你知道這是什么行為嗎？”我盯著金毛的眼睛，心里替他難過，“如果我把錢給你了，其實是害了你?！?/p>

“怎么？你敢教訓起老子來？”金毛把眼睛一瞪，用手在我的臉頰上輕輕拍了一下，“看你是新來的，不跟你計較，廢話別多，把錢拿出來?！?/p>

“你們走吧?！蔽野涯抗馔断蚱巾旑^，他的眼神有一絲猶豫，那模樣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我以前的同伴阿濤。

“你們走吧，以后別再來了?！蔽乙蛔忠痪湔f得很慢，眼神卻一直盯著金毛，我知道，他的內(nèi)心絕對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強悍。

“不知趣的家伙?！苯鹈蝗话l(fā)怒了，沖著我的臉就是重重的一拳。

鼻梁上一陣劇痛，我整個人后退了幾步，鼻孔里一熱，好像是血流了下來。我大叫了一聲，原本壓抑的情緒猛地釋放出來，右手很自然地揮了上去，一拳打在金毛的臉上。我的心里莫名地痛恨起金毛來，下手更重了，一拳接著一拳打過去。金毛剛開始還和我對著打，但看到我越打越猛，便害怕了，抱著頭逃出了宿舍。平頂頭一看這情形，也跟著跑了。我像一頭憤怒的小豹，發(fā)瘋一般地追了出去。

我緊緊盯著金毛一路追趕著，從宿舍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跑下一層樓梯，一直把金毛追到學校的傳達室門口。眼看金毛就要逃到學校大門外，我一邊跑一邊大喊著：“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眰鬟_室的兩個門衛(wèi)聽到動靜趕緊跑了出來。

二

金毛被門衛(wèi)控制在傳達室，平頂頭不知什么時候逃了出去。當天值夜班的王老師聞訊趕了過來，得知是我追出來把金毛抓住了，用贊許的目光看著我說：“你小子，好樣的?！?/p>

我想，王老師應該知道我的特殊身份，他這么表揚我，倒讓我的臉頰發(fā)燙起來。

不知是誰撥打了110，一輛警車很快就開到了學校門口。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察走了進來，聽王老師簡單介紹了情況后，讓兩名警輔隊員把金毛帶到派出所去。

警察來到我面前說：“這位同學，請你配合一下，跟我們到派出所去做個訊問筆錄吧?！?/p>

我緊張地看了一下王老師，王老師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老師陪你一起去。”

我知道自己不該那么緊張的，剛才王老師已經(jīng)跟警察介紹過了，是我一路追著金毛并把他抓住的。在簡短的幾分鐘介紹里，王老師特地兩次提到我是見義勇為，不屈服于金毛的恐嚇威脅，敢于同惡勢力作斗爭。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日子。

當我又一次坐在警察面前時，我的心沒來由地跳得厲害。我告訴自己，這次不一樣，我只是配合警察把整個事情調(diào)查清楚。王老師就坐在旁邊陪著我，他一直用鼓勵的眼神看著我。

向我訊問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警察，長得眉清目秀，一身警察制服讓她看起來英姿颯爽，這讓我想起了在軍校念書的姐姐，穿軍裝的姐姐也是這么帥氣。女警察一邊向我訊問，一邊在電腦上做著記錄，表情有點嚴肅。

“你很勇敢?！碑斘艺f到和金毛對打的那段細節(jié)時，女警察的臉上露出一絲贊許的笑意，這讓我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是的，隨著我的訴述，原本緊張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果然，做的事情不一樣，心情也會不一樣。莫名地，我又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6月3日，也是坐在警察面前，但是，那時候我的心情卻是惶恐和悔恨的……

將近一年來，我一直不敢輕易去觸碰那個被強壓在心底的秘密，我不敢想象如果徹底地回憶起來，我將會以什么樣的心情去承受，除了悔恨，還會有別的嗎？

訊問筆錄很快就做完了，女警察示意我可以回學校了。我跟著王老師走出訊問室，經(jīng)過一間辦公室門口時，聽到里面有一個男人急切地叫了兩聲“老師，老師——”。

我和王老師循聲望去，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焦急地跑出來，眼神充滿了懇求：“這位老師，請你幫忙跟警察說說，陸劍還小，就給他一次改邪歸正的機會吧。老師，陸劍以前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啊。老師，求求你了，跟警察說說吧……”

看這情形，我猜這名男子就是陸劍的父親?？粗歉庇纸辜庇謧牡哪樱业男那橥蝗灰渤林仄饋?。他讓我想起了爸爸。去年的那個夜晚，當我坐在警察面前接受訊問的時候，我的爸爸一定也像他一樣又焦急又傷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初，也許我還不能真正領(lǐng)悟到自己的行為給爸媽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事隔一年之后，從陸劍爸爸身上，我深刻醒悟到自己犯下的錯有多么嚴重，對家人的傷害是多么巨大，心里愧疚難當。

王老師叫來一輛出租車帶我回到了學校，把我送到宿舍樓前，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徐敏，你今天的表現(xiàn)很好，比以前懂事多了?！?/p>

我的臉又發(fā)燙了，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為什么今晚動不動就會臉紅，那是一種羞愧的表現(xiàn)嗎？在別人看來，我今天做的可是一件見義勇為的好事啊。

可我知道這是為什么。陸劍的事情就像是一面鏡子，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以前的我，讓我更明白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真正的悔不當初。

宿舍里的燈還亮著，大斌、冬冬和小凱都沒有睡著，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小聲地說著話，看到我回來了，精神都很興奮。

“徐敏，看不出來啊，你平時悶聲不響的，關(guān)鍵時刻這么勇敢?！倍瑢W著我的樣子朝著空氣做了幾個揮拳動作。

“你真不怕金毛他們會報復？”大斌一向有點膽小怕事，聽冬冬說過，每回金毛他們來敲詐，他總是第一個掏出錢來。

“你比我勇敢?！毙P沖著我伸了伸大拇指。冬冬告訴我，每回遇到敲詐，小凱總是不肯爽快地掏錢，每次都會挨打。小凱盡管心里不服氣，卻不敢和金毛他們對打。

已是深夜時分，但躺在宿舍的床上，我怎么也睡不著。

在室友們眼里，我成了英雄?？晌易约褐?，我不是英雄。只要一想起過去的事情，我的心里就無比懊悔。如果沒有以前的事情，我完全可以坦然地接受他們的贊揚甚至崇拜?？墒?，我有這個資格嗎？

三

今夜，我注定要失眠了。而另一個失眠的人，或許就是陸劍。

陸劍遇到我，究竟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我猜，陸劍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像我這樣會反抗的人吧。也許，他是第一次被警察帶到派出所里。當然，我是給過他機會的，是他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這是他的不幸。

但似乎，陸劍又是幸運的。他在做壞事時被人及時制止，最終沒有釀成大錯。而我呢，相比之下，肯定是比陸劍要運氣差些。曾經(jīng)，我一次又一次出現(xiàn)在學弟們面前，用言語恐嚇逼迫他們拿出錢來“孝敬”我時，他們跟大斌、冬冬一樣，每一次都乖乖地拿出錢來。

我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爸爸是一家家具企業(yè)的老總，資產(chǎn)上千萬，住的是豪華別墅，穿的是名牌服飾，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作為“富二代”的我感受最多的卻是孤獨。爸媽一天到晚在工廠里忙碌，大我十歲的姐姐自我記事起就一直在外寄宿讀書，陪伴我的只有保姆劉媽。

上了初一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叛逆，動不動就想和爸媽發(fā)牌氣。我想說的話他們沒時間聽，他們說的話我又不想聽。爭吵，幾乎是我和他們唯一的交流。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覺得生活越來越?jīng)]勁。雖然我有著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但是除了吃和穿比別的孩子好一點，我在其他方面似乎不比別人過得好。功課越來越難了，我也失去了學習的興趣。每天坐在課堂上，我就感到度日如年。為了熬過那漫長而無聊的課程，我開始在課堂上偷看玄幻小說，拿著耳機隱蔽地聽音樂，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還罰站了好幾次。剛開始我還有些難為情，后來次數(shù)多了，臉皮也就厚了。再后來，我的行為越來越“出格”：上網(wǎng)吧、逃學……漸漸地，我在學校里出名了。

老師不喜歡我，好學生也不搭理我，只有阿濤經(jīng)常跟在我的屁股后面。阿濤來自單親家庭，他媽媽做清潔工，生活比較艱苦。阿濤的早餐經(jīng)常是我掏錢替他買的，所以阿濤對我一直言聽計從。在阿濤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種“成就感”。

一次，我和阿濤在網(wǎng)吧上網(wǎng)玩游戲，從上午一直玩到天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我一摸身上，口袋里連一毛錢也沒有。怎么辦？我看到在網(wǎng)吧幽暗的角落里，坐著一個瘦弱的小男孩正在興奮地玩游戲，看那模樣也就四五年級吧。我突然有了一種沖動，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子，借點錢給哥，怎么樣？”

“你誰呀？”小男孩被突然打斷游戲似乎很不高興，轉(zhuǎn)過頭來瞪著我。

“我誰呀，我是你大哥?！币苍S是餓著肚子的緣故，我的情緒突然變得暴躁起來，兇狠地瞪著小男孩，一秒、兩秒、三秒……

小男孩膽怯了，哆哆嗦嗦地從褲袋里掏出兩張紙幣來，我伸手搶了過來，二十元、十元，不錯，夠我和阿濤買幾個面包了。

這是我的“第一次”，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那種感覺……

四

聽說一個人學好很難，學壞很容易，現(xiàn)在想想還真是那樣。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對我來說就有點“理所應當”了，第三次就是“順理成章”了，第四次就是“習慣成自然”了……后來，不管我身上有沒有錢，反正一個星期里不享受一下那種“感覺”，我的心里就不舒服。我喜歡看到那些膽怯的眼神，喜歡他們“聽從”我的命令，喜歡那種凌駕于別人之上的感覺。而金錢，說句實話，我還真看不上，不過就是幾塊、幾十塊的零碎紙幣，爸媽給我的零花錢哪一次不是幾百。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我控制不了自己。雖然，每次“拿”到錢，我都給阿濤買東西吃了。

生活真是太無聊了，我在課堂上一分一秒苦度著光陰。到了雙休日，我就帶著阿濤整天在外面玩。網(wǎng)吧、游戲房那里，我們是常客。偶爾，心血來潮了，我就找個“不順眼”的小子去敲打敲打。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年少輕狂的我，根本沒有把老師和父母的話聽進去，執(zhí)迷不悟地在迷途上越陷越深……

那是星期天的一個夜晚，我和阿濤又在網(wǎng)吧里玩得昏天黑地，午餐沒吃，晚餐也沒吃。“徐哥，趕緊買點東西吃吧?！卑嘀樃艺f。我身上只剩二十幾塊錢，這星期媽媽給的零用錢早就用完了。我沮喪地咽了一下口水，帶著阿濤離開了網(wǎng)吧。

初夏的夜風，吹到身上有一絲絲涼爽，我的心里卻有些燥熱，也許是餓著肚子的緣故吧。夜太深了，網(wǎng)吧附近的店鋪都拉下了卷簾門。我和阿濤沿著馬路一直往南走，那兒有家24小時便利店。

朦朧的路燈下，遠遠地看見有個穿裙子的女人走過來，手里拎著一只包。突然，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閃過。我沖著阿濤詭異地一笑：“來點刺激的吧。”說著，我像一頭靈敏的小豹獵食一般沖了過去，一把將女人手里的包搶了過來。女人的尖叫聲在午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我感到渾身的血液沸騰了。我把手上的包扔給隨后趕到的阿濤：“快跑！”

從來沒有這樣刺激過！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口氣跑出了好遠，等到雙腿又酸又沉時，我終于受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阿濤也氣喘吁吁地趕上來了，手里拿著那只女包朝我晃了晃。

我哈哈一笑：“刺激吧，等會兒好好吃一頓?！?/p>

我讓阿濤把包里的現(xiàn)金都拿出來，把包扔進了垃圾箱，包里沒有手機，就是有，我也不會要的，手機有啥稀罕的，每年我都要換一部新手機。

阿濤數(shù)了一下現(xiàn)金，總共三百六十七元五毛，可以稱得上是“刺激”行動中最大的一筆收獲了。我讓阿濤把錢拿著，接下來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吃店，里面沒有一個客人。我和阿濤點了一桌子好吃的，兩個人狼吞虎咽地吃到撐得直打飽嗝。

從小吃店出來時，已是凌晨1點半了。我和阿濤漫不經(jīng)心地游蕩在馬路上。我并不急著回家，爸媽去了北京，聽說要簽一個很大的單子。我難得有這么一個自由自在的夜晚，當然不愿隨便浪費掉。阿濤媽媽經(jīng)常加夜班，他一個人也習慣了。

畢竟是后半夜，夜風吹來，身上有了絲絲涼意。我突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寧，仿佛將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靜寂的午夜，馬路上幾乎看不到車，只聽得到我和阿濤的腳步聲。隱隱地，我聽到了汽車行駛的聲音，當我抬頭往前方看時，只見眼前閃爍著一紅一藍兩束光芒，我有些興奮，也有些好奇。等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輛警車。

警車？我的腦海里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直到警車在我們面前停下，我才有點明白過來。

就這樣，我和阿濤被帶到了派出所。

這是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夜晚，上半夜給我的是自由自在，可以像風一樣四處撒野，下半夜給我的是一座牢籠，鎖住了我的身體，更鎖住了我的心。當我顫抖著右手在訊問筆錄上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間，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給捆住了，不敢用力地呼吸。

敲詐勒索、搶劫，這兩個犯罪的詞語怎么會用在我的身上呢？我感到害怕，也感到后悔。

五

在我被刑拘的那段日子里，警察叔叔、法官媽媽、管教阿姨都非常關(guān)心我，經(jīng)常找我談話，讓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又鼓勵我要勇敢地面對錯誤，積極改正錯誤，爭取重新做人。因為我的事情，爸爸愁白了頭發(fā)，媽媽流了很多眼淚，我感到無顏面對他們。他們給我提供了那么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好好讀書。而我卻不知道珍惜眼前的幸福，不僅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反而學會了敲詐勒索，甚至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那一年我剛滿十五周歲，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可以適當減輕處罰。后來，我被法院判了三年，緩刑三年。當法官媽媽把判決結(jié)果告訴我時，我忍不住號啕大哭，這是多么來之不易的一份“自由”啊。

從看守所回到家后，爸媽比平時更加關(guān)心我。為了讓我告別過去，開始新的生活，他們在一個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上聯(lián)系了一所學校，讓我重新拿起課本。在這所學校里，只有校長和班主任知道我的底細，在其他老師和同學的眼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轉(zhuǎn)校生。

在新的學校里，我一改往日的驕橫狂妄，低調(diào)、沉靜地坐在課堂上，穿梭在教室和宿舍之間。自從犯事之后，阿濤和我一樣，因為年齡小也被判了緩刑，出來后跟他媽媽離開了這座城市，聽說是投奔他的舅舅。

我的身邊沒有一個知心朋友，只有法官媽媽經(jīng)常打電話來關(guān)心我的學習和生活。而我，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一封“思想?yún)R報”的信，信里面有我的懺悔，有我的學習心得，有我對未來的迷惘和追求。在法官媽媽面前，我感到自己的靈魂是赤裸裸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而在外人面前，我則像一個戴著面具的人，普通、低調(diào)，像一棵無名小草一樣活著。

但是沒有想到，今天晚上陸劍的出現(xiàn)，讓我一下子成了學校的“新聞人物”，因為我的勇敢表現(xiàn)，學校肯定并表揚了我的見義勇為，同學們也都用贊許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既感到高興，又感到愧疚。

去年的那個夜晚，我是一個犯罪嫌疑人，今年的這個夜晚，我是一名見義勇為者，這兩種身份的轉(zhuǎn)變，讓我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久久不能入睡。今夜的我，又一次在心里默默地審視自己。我知道，我這一生中的污點也許永遠也沒辦法抹掉，但是，我渴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我的人生有更多的閃光點，讓我能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一條光明、正直、幸福的人生之路。

總有些夜晚讓人終生難忘。這些夜晚，會成為一種痛，刺激著我，也激勵著我，讓我在一次又一次蛻變中漸漸地成長……

圖·魏 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