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平
從前,在甘肅蘭州府有三個拜把子兄弟,按照排行分別是盧大、牛二、胡三。三人從小在黃河邊上長大,深諳水性、勇力過人,可惜都是窮苦人。這年夏天,三個人在蘭州府城轉(zhuǎn)悠著找差事,忽見墻上貼有告示說,黃河河標(biāo)營緊急招錄水卒健兒,三人立馬前去報名。
河標(biāo)營把總稍加測試,看三人底子不錯,全部錄用,訓(xùn)練后將他們編為一隊,參與值守“大將軍”。
“大將軍”是蘭州府黃河邊上固定浮橋的兩根鐵柱子,鐵柱上有尺寸刻度,標(biāo)尺上顯示水位升降多少,就能算出河南、山東等黃河下游地區(qū)水勢變化多少,精準(zhǔn)異常,因此有“大將軍”之稱。每年汛期,河標(biāo)營派出水卒日夜盯住“大將軍”,一旦出現(xiàn)危險汛情,即刻派水卒綁上羊皮氣囊,順?biāo)拢俣冗h(yuǎn)超八百里加急快馬,可以趕在下游洪峰形成之前完成汛情通報,讓各河段做好防洪抗災(zāi)準(zhǔn)備。這一通報手段被稱作“羊報”。
這年入夏以來,雨水一場接著一場,“大將軍”已多次預(yù)警。
這天夜里,盧大、牛二、胡三值班,后半夜突然下起了暴雨。牛二盯著“大將軍”,突然大叫一聲“不好”,拉起昏昏欲睡的盧大、胡三,趕緊向河標(biāo)營把總報告。
把總問:“水位升起了多少?”
牛二說:“快升起兩寸了。”
把總臉色頓時大變,從床上彈起來,大步跑到“大將軍”跟前查看,水位果然已經(jīng)升高了兩寸。把總即刻布置說:“咱們這里升高兩寸,下游洪峰將高過兩丈,這些年還從沒見過如此兇險的汛情。情況緊急,你們?nèi)齻€做羊報水卒上路吧!”說著,他打開了倉庫門。
三人面色凝重,緊跟著進(jìn)去,按照之前訓(xùn)練的章法,各揀出一只山羊皮氣囊。氣囊是將整張山羊皮囫圇從羊身上扒下來,密縫頸、尾、臍、四肢七個孔,再用麻油和鹽水浸泡后做成,充氣下水后氣不泄、水不進(jìn),經(jīng)久耐用。倉庫中的備用氣囊已經(jīng)提前充氣,三個人相互搭手,用繩子牢牢地綁在每人的腹下,之后,三個人各拿起一把預(yù)警水簽捆在腰間、一把羊角號掛到脖子上。這時,把總“砰”的一聲打開一只大甕,遞給每人七顆核桃大的丸子,說:“這是不饑丸,馬上吃下去,在河里不吃不喝可管兩天兩夜。”
三人吞下不饑丸,走到浮橋正中央,手挽手往波浪翻騰的河水中一躍而下。
天亮?xí)r分,三人已漂出千余里,河水變得平緩,三人的手仍緊緊握在一起,牛二看大家都沒事,說:“太陽從我們右手邊升起來了,說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轉(zhuǎn)向河套方向了。按照河標(biāo)營的要求,下河就要各漂各的,咱們松手吧,希望咱們仨順順當(dāng)當(dāng)走完全程,一起回蘭州……”
胡三從腰間掏出一段繩子,打斷牛二的話,說:“二哥,就你好講規(guī)矩,不松開手,誰又能看得見?我偷偷準(zhǔn)備了根繩子,把咱兄弟綁到一起,這樣一路幫襯著,有什么危險也能救一把,我看比分開走安全得多,你說是不是,盧大哥?”
盧大平日依賴兄弟們慣了,當(dāng)然不愿分開,也就附和說:“老三說得是。二弟,你遇事冷靜、凡事用心,有你在我們都踏實,我也覺得兄弟們在一起比分開漂流要好。咱們同進(jìn)同退,完成任務(wù)一起去山東營口河標(biāo)營領(lǐng)那五十兩賞銀,再一起回蘭州?!?/p>
牛二看胡三這個機(jī)靈鬼早有準(zhǔn)備,而且他們倆都堅持一起走,想了想就接過繩頭,把自己綁到了繩子上。盧大綁在了另一個繩頭上,胡三早將自己綁在了繩子中間。
胡三接著說:“聽說七品縣老爺一年薪資也就四十五兩銀子,咱們兩三天就能拿五十兩。分了這筆錢,做什么都夠了,哈哈……”
盧大咧開大嘴,“呵呵”一笑,說:“可不是嘛,干這一趟,回來就有錢娶媳婦了……”
胡三冷笑道:“咱們誰娶媳婦還不一定呢!”
牛二聽他們聊個不停,打斷道:“別凈想好事了,多留點(diǎn)兒心,危險的河段在后頭,消耗也在后頭,咱們還是少說些話,攢點(diǎn)兒氣力吧!”
三個人各懷心事,沉默不語,兩岸向身后飛一般退去。
天黑時,他們已經(jīng)到了河套一帶,轉(zhuǎn)而向東漂過去了。又過了幾個時辰,他們轉(zhuǎn)而向南,進(jìn)入了黃河九曲十八彎的老牛灣。
老牛灣兩岸山峰林立,近水全部是直上直下的懸崖峭壁,水面雖然平靜,水流卻飛快。此時正是后半夜,牛二在夜色中全神貫注,手腳并用,慢慢拍打著水面,防止在快速轉(zhuǎn)彎中偏離中流。胡三卻在此時悄悄靠近了正在打盹的盧大,解開了系在盧大身上的繩子……在一個急轉(zhuǎn)彎中,胡三一把推開了盧大,盧大猛然驚醒,大叫一聲:“胡三,你扎破了我的氣囊!救命……”
等牛二反應(yīng)過來,盧大已經(jīng)重重地拍在了石壁上,遠(yuǎn)遠(yuǎn)地消失在身后的夜色之中。牛二想轉(zhuǎn)頭救援已來不及,他厲聲質(zhì)問:“胡三,是你!為什么?”
胡三平靜地說:“沒錯,是我害了他,實話跟二哥說,我覺得三個人分五十兩銀子,我分到的有點(diǎn)兒少,再說老大這人依賴成性,途中遇到危險只有我們救他的份兒,他沒那本事救咱。這差事有他沒他都一樣,他在這里完全就是多余的。不過,二哥你不要多心,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分銀子。你看,我這把錐子是為盧大準(zhǔn)備的,絕不會用第二次?!闭f著,胡三一松手,把刺破盧大氣囊的錐子扔進(jìn)了水中。
提前準(zhǔn)備錐子,借助老牛灣這種水勢地形,在夜色中趁著盧大打盹時下手,讓盧大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胡三真是用心險惡、處心積慮!牛二不禁怒不可遏,一把揪住胡三喝道:“為了那點(diǎn)兒銀子,你忘掉了咱們結(jié)拜的情誼?”
胡三看牛二不為銀錢所動,情緒也激動起來,大聲說:“當(dāng)然不全是為銀子,最重要的,還是為了蘭州府前街的小玉!二哥,小玉與你最般配,盧大卻老擺他老大的資格,想橫刀奪愛,而你為了拜把子情誼總是忍讓他。實話跟你說,這個事我看不下去,這口氣我也咽不下去,早想辦了他。今天有機(jī)會除掉了盧大,我心里才痛快些,我這么做,其實是為了成全二哥和二嫂?。 ?/p>
牛二不覺松開了手,心思恍惚,仿佛回到了蘭州城……
原來,三人進(jìn)入河標(biāo)營后,天天要么在黃河水中抱著羊皮氣囊訓(xùn)練,要么在河標(biāo)營里扎羊皮氣囊。一天,河面訓(xùn)練中場休整,三個人脫了氣囊,在河中的羊皮筏子上閑聊。突然,牛二看到上游漂下一個人來,轉(zhuǎn)眼就到了眼前。牛二高喊一聲:“有人落水了!”他一個猛子扎到河里,接了個正著。牛二一手護(hù)著那人的腦袋露出水面,一手劃水,試圖靠岸。盧大、胡三緊接著也跳進(jìn)水中,游到牛二身邊幫忙,三個人一起努力,向下漂了好幾里地,最后才抓住機(jī)會游到岸邊。
上岸后他們才看清,這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好在落水時間不長,牛二讓她側(cè)著身子,往她后背上猛拍了幾下,姑娘吐了幾口濁水,蘇醒了。姑娘睜眼看見三個大小伙兒盯著自己,頓時羞紅了臉,立馬把頭轉(zhuǎn)了過去。三個人頭一次近距離看到這么好看的姑娘,不禁有些愣怔。
姑娘說自己姓王,名小玉,家住蘭州府前街,在河邊洗衣失足落水。問明白情況,三個人雇了輛小車,把王姑娘送回了家。
本以為就這樣結(jié)束了,不想沒兩天,王小玉家人來到河標(biāo)營找救人的英雄,將三個人請到家中吃飯。飯桌上,王爹爹親自把盞,盛情相待。酒過三巡,王爹爹轉(zhuǎn)告了閨女的意思:三位于己有救命之恩,愿擇一而嫁,等黃河伏秋大汛過后,營里消停下來,就準(zhǔn)備婚嫁。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三人聽了都很高興。
胡三問:“不知小玉姑娘以何標(biāo)準(zhǔn)選人?”
“這個嘛,不妨告訴你們,”王爹爹停頓了一下,“咱們蘭州民風(fēng)尚武好勇,女子嫁人自然最看重這一點(diǎn)。當(dāng)然,小玉也看重將來夫婿的淳樸正直……希望你們在河標(biāo)營好好干,送羊報時一定要小心,老天會保佑好人安全返回的。”
三個人心中喜悅,可又因形成了競爭之勢,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回營路上,盧大突然開口說:“我排行老大,現(xiàn)在有機(jī)會娶媳婦,按照傳統(tǒng)是不是應(yīng)該老大先來?”胡三反駁說:“憑什么你先來?人家小玉姑娘是有標(biāo)準(zhǔn)的。首先,你得經(jīng)過羊報的考驗,能不能活著都不好說,就算活著回來,還得小玉說了算。”牛二沒有說話,小玉早就在他心里深深扎下了根,但他知道,兄弟情誼似乎跟這次婚姻有些沖突,真是兩難的境地……
就這樣,黃河的汛情突然來了,他們仨來不及跟王小玉道別,就踏上了羊報的征程。
牛二聽完胡三的解釋,氣仿佛消去了不少,但他仍憤恨地說:“那你也不能為了我,去害兄弟的性命!唉,現(xiàn)在解開繩頭,我們各漂各的吧!”
牛二說完就要解繩子,胡三突然哭出聲來,咬牙切齒地說:“二哥,我胡三為你出頭,最后卻落了這么個埋怨。既然你要分,那就分開吧,分開之后,咱們一刀兩斷,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
牛二遲疑片刻,語氣緩和了下來:“還是一起走吧。等完成了任務(wù),回頭再到老牛灣祭奠盧大哥?!?/p>
太陽已經(jīng)升起一段時間了,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最危險的地段——壺口瀑布。
壺口瀑布上游是長數(shù)百里、寬數(shù)里的河面,到了壺口卻突然收縮到十丈,瀑布上下十幾丈高,下面又是幾丈深的水潭,因此千石萬石的水在這里猶如脫韁的野馬,咆哮著一瀉千里,煙霧升騰,響徹云霄,大白天伸手不見五指,面對面說話音聲難達(dá)。誰都不知道亂流之中藏著多少尖銳的巖石,如果不小心碰上,非死即傷,每個羊報水卒最怕的,就是經(jīng)過這一關(guān)。
胡三膽怯了,說:“二哥,咱要不爬到河岸,繞到壺口下面再下水,耽誤不了多少時間?!?/p>
牛二反駁說:“不行!若是從上面繞下去,怎么也要半天時間。咱們做羊報的,關(guān)系著中原萬萬千千老百姓的性命,再危險也得從水里下去,若不是分秒必爭,恐怕無辜者將死傷無數(shù)。閉著眼下去吧,成還是不成,全靠老天爺保佑了?!?/p>
胡三無奈,他把眼一閉,隨著急流翻滾墜落。胡三感覺自己的腰部被石尖輕輕磕了幾下,身子一重,跌入潭水底部,氣囊從身邊漂走了。胡三暗叫不好,拴氣囊的繩子被水下尖銳的巖石切斷了。胡三死命掙扎著浮出水面,追著氣囊大聲向牛二呼救:“二哥,救我!”
牛二聽不見胡三的呼救聲,等他安全地落進(jìn)水潭,才感覺繩子那頭一松,回頭不見了胡三。趁著水流上翻,牛二立馬往回游了幾尺遠(yuǎn),來回摸了幾次,恰好抓住了胡三的手,拖著胡三順?biāo)蛳缕ァ5冗h(yuǎn)離了瀑布,水勢稍稍平穩(wěn),牛二重新給胡三綁好了氣囊。胡三臉色蒼白,渾身發(fā)顫,緩了許久,說:“二哥……沒想到你拼命游回來救我,帶我過了最危險的關(guān)口。二哥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我愿意下輩子做牛做馬回報你?!?/p>
牛二擺擺手,說:“大家都是兄弟,就別說這些了。午后,咱們就能到河南境內(nèi),馬上就可以見到河道總督派出的巡河水卒了。咱們一路拋著水簽下去,明天一早就能完成任務(wù)交差?!?/p>
胡三眼中放出亮光,連說:“好,勝利在望,勝利在望了!”
果然,下午時分,牛二、胡三已經(jīng)進(jìn)入河南境內(nèi)。黃河下游是有名的地上河,河面很寬,河水中流急、兩邊緩,兩個人在中流漂著,這時,胡三手放在腰間,說:“二哥,其實我還有件事兒想跟你說明白?!?/p>
牛二沒回頭,說:“什么事兒?”
胡三在后面冷冷地盯著牛二的后背,說:“其實,我從看到王小玉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盧大作為老大哥,天天想讓咱們讓著他,他活該死;當(dāng)然,我知道你也喜歡王小玉,你可能真會為了拜把子情誼讓我們。但是,誰知道王小玉會選誰呢?所以,要是我們?nèi)齻€人只剩下一個,小玉她就沒得選了,是這個理兒吧……”
牛二聽胡三一通胡言亂語,心里一驚,扭頭責(zé)備道:“胡老三,你在瞎說些什么?”就在這一轉(zhuǎn)頭的工夫,胡三對著牛二狠狠地就是一腳,將牛二踢得遠(yuǎn)離了中流。
原來,胡三看這段黃河中流寬度有限,悄悄地從腰間解開了連接兩人的繩子。胡三“哈哈”大笑,對著牛二喊道:“二哥,我說了,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現(xiàn)在就讓王小玉歸我娶,五十兩銀子給我拿,讓我胡三這輩子先快活吧!等回了蘭州府成家立業(yè),我每年的今天,會給盧大和你燒紙祭奠的……”
這又不是在九轉(zhuǎn)老牛灣,從急流中進(jìn)入緩流中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們都是接受過訓(xùn)練的,最危險的地方他們都記著呢。這黃河下游河道是有名的“魚脊背”形狀,中間高、兩邊低,中間水流速度快,卻最安全,有時候腳底下都能踩到河底。河岸邊水流雖緩,底下卻暗流涌動,到處都是深不見底的旋渦。落入黃河下游的人,如果掉在中流,沒人救援也有生機(jī),如果靠近岸邊,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F(xiàn)在,胡三覺得牛二幫他渡過了最危險的地段,沒了利用價值,就想借助黃河的旋渦害死牛二,獨(dú)吞賞銀,回去再哄騙迎娶王小玉。
眼看牛二被一個旋渦裹住,即將命赴黃泉,胡三得意地一笑,扭頭向下游漂去。
牛二沒有防備,被胡三突然踢進(jìn)緩流,嚇了一跳。好在這不是老牛灣,還有應(yīng)變時間,牛二一把抓住羊臍上的封口,用力一扯,扯開一個口子,氣體“咕嚕咕嚕”噴了出來,推著牛二往中流一送,借著這股推力,牛二趕緊手腳并用地往回劃拉,總算又回到了中流。
真是命懸一線,剛才差一點(diǎn)兒點(diǎn)兒就被旋渦卷走了!
牛二費(fèi)勁兒地回到中流,他現(xiàn)在看清了胡三的真面目。胡三打著為牛二打抱不平的旗號,在老牛灣干掉了盧大,讓牛二無話可說,選擇原諒了他。等牛二帶胡三渡過了最要命的壺口瀑布,胡三終于暴露了:銀子也要得,小玉也要奪!這個人為了財色,什么都干得出來啊!
胡三已經(jīng)漂遠(yuǎn),不見蹤影。牛二忍住一腔悲憤,順?biāo)蚯坝瘟艘欢?,腳下踩住一片淺灘,將氣囊解下來,對著羊肚臍吹氣,重新充上氣,截了一段繩子,盡可能地封閉了氣孔,之后迅速將氣囊綁在下腹,再次跳進(jìn)急流中,他想無論如何,先完成肩負(fù)的使命再說。
牛二順?biāo)捌艘欢螘r間,天快黑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水面上站著一個人,靠近一看,竟是胡三。胡三正站在一片露出水面的“魚脊背”上休息,腹下的羊皮氣囊癟了。牛二看清楚了,這片“魚脊背”淺灘近水處都是上游漂下來的老樹枝干,支離破碎地插在沙土里,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匕首,別說是羊皮氣囊,就是人順著水勢扎上去也得戳出幾個窟窿來。不用說,胡三肯定不小心把羊皮氣囊給扎上去了。
牛二小心翼翼地繞過老樹枝,順?biāo)^,他主意已定,不再搭理胡三了。牛二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河道總督轄下的接警大船上,林立的桅桿上已經(jīng)亮起了點(diǎn)點(diǎn)燈火,拋水簽的時刻快要到了。
胡三看到了牛二,瞠目結(jié)舌,還以為見了牛二的鬼魂。愣了片刻,他沖著牛二“啪”的一聲跪在淺灘上,大聲喊道:“二哥別走,聽我一言好不好?二哥,你是好人,老天都護(hù)著你,保佑你活下來了,我老三無顏面對你,嗚嗚……”
牛二遠(yuǎn)遠(yuǎn)地停了下來,他倒想聽聽,這個胡三還能耍什么詭計。
胡三看牛二停了下來,繼續(xù)說道:“我現(xiàn)在既不想要那些銀子,也不想娶小玉姑娘了,我只想完成任務(wù),活著回去就行。我的羊皮氣囊被扎了幾個洞,走不下去了。咱們以前在河標(biāo)營學(xué)過補(bǔ)羊皮氣囊,我沒用心學(xué)。怎么補(bǔ),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牛二對他的話充滿疑慮,站著不動,一聲不吭。胡三舉手對天說:“二哥,我已經(jīng)說出我的心里話了,銀子和小玉,我再也不敢想了,我只想平平安安回到蘭州,在河標(biāo)營有口飯吃就行了。你要還不信,我胡三對天起誓,從今往后,如果心術(shù)不正,天打五雷轟,立馬沉在黃河河底,永世不得翻身!”說完,胡三再次“嗚嗚”地哭起來。
牛二看胡三有了悔意,起了重誓,心又軟了。牛二想,如果胡三沒有羊皮囊,恐怕就回不去了,自己這不是見死不救?他打定主意,最后幫胡三一次,幫他扎好羊皮囊,兩個人就各漂各的,互不相干。于是,牛二從水邊走到胡三跟前,拿起癟氣的羊皮囊看了看,這三個口子雖大,卻還有補(bǔ)救的法子。
牛二卸下自己的氣囊,拿起胡三的氣囊,從淺灘上截了幾段尖銳的木頭,按之前學(xué)的,將破口周邊的羊皮捏到一起,用木頭扎過去,再將捏緊的羊皮用力纏上繩子……
天色漸暗,牛二全神貫注,一口氣把三個大口子全封住了,又給氣囊吹滿了氣,一拍手,說:“行了,雖比不得在河標(biāo)營的手工,但堅持到最后沒有問題?!?/p>
等牛二抬頭,卻見胡三已經(jīng)將自己的羊皮氣囊綁到他身上去了,胡三跑到水邊,向牛二揮揮手,說:“二哥,我的羊皮氣囊扎成那副破樣子,誰知道中途會不會漏氣?我還是用你這個吧!兄弟我先行一步,完成任務(wù)去嘍!”說著,胡三向下一趴,順?biāo)吡恕?/p>
牛二無奈地?fù)u搖頭,嘆口氣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到現(xiàn)在還在耍手段,倒把我的羊皮氣囊騙走了?!?/p>
好在牛二手里還有氣囊,雖然破,至少還能對付。他綁好羊皮氣囊,浮在水面漂著一路向下。胡三遠(yuǎn)遠(yuǎn)地漂在前方,得意地加緊劃水,想加快進(jìn)度。牛二心想:恐怕胡三心里最希望我的氣囊趕緊破,淹死在黃河里。我即便不死,他也要頭一個趕到營口河標(biāo)營領(lǐng)賞……
天黑了,接警大船上的燈光更近了。牛二突然聽到前面?zhèn)鱽砗目藓奥暎骸岸?,救我,我錯了,我的羊皮氣囊破了,快救我!”牛二瞪大了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見胡三身體慢慢下沉。胡三水性再好,漂了兩天一夜,哪兒還有那么多力氣?胡三露著腦袋,一邊掙扎著一邊喊:“為什么你的羊皮氣囊也會破,不是好的嗎?”
牛二意識到,胡三當(dāng)時在水中踢了自己一腳后,并不知道氣囊的羊臍封口被自己撕壞過,現(xiàn)在恐怕又漏氣了。老天又幫了自己一把!
胡三被湍急的水流推向了外側(cè),偏離中流后,不一會兒就被旋渦卷住了。胡三在平靜的水面上快速地轉(zhuǎn)了幾圈之后,沉沒了……
牛二見狀,使勁兒向前游,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胡三消失在水中。
接警大船就在眼前,牛二顧不上心中的悲痛,嘴含羊角號“嗚嗚嗚”地吹了起來。
那邊大船聽到響聲,頓時放下小筏子,幾個水卒劃著筏子到了中流,手持大網(wǎng),撈住了牛二拋下的預(yù)警水簽,之后莊嚴(yán)地向牛二致敬,目送牛二向下游漂去,隨后向上游望望,茫茫水面空空如也。他們已經(jīng)知道,蘭州河標(biāo)營派出的三個羊報水卒,這次是只剩下一個了。
水卒們迅速劃船上岸,手持水簽在大壩上奔跑著報信,河標(biāo)營的兵丁和工役們立馬行動,開始增修堤壩、疏散百姓……
第二天清晨,牛二已經(jīng)拋完全部水簽,進(jìn)入山東營口。營口河標(biāo)營同樣日夜等待著羊報水卒漂來,他們迅速將筋疲力盡的牛二打撈上岸,將他身上的氣囊全部解下。
進(jìn)了河標(biāo)營,在大家的簇?fù)硐?,牛二先是吃了一頓極為豐盛的菜肴,然后領(lǐng)了五十兩賞銀,最后坐上轎子,順著官道踏上了返程。
作為羊報水卒,牛二及時送去預(yù)警,成功完成任務(wù)。但因為賞銀和心愛的小玉姑娘,又讓牛二失去了曾經(jīng)最親近的兩個兄弟,牛二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回去后怎么面對小玉?要不要繼續(xù)做羊報水卒?這些問題,牛二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因為他的轎子要三個月后才能回到蘭州府……
選自《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