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蕾
22歲的孔祥達是個跑腿員。兩年前,朋友叫他一起去別人家里幫忙遛狗,10分鐘,30塊錢。他覺得很有意思,便在網(wǎng)上發(fā)一些帖子幫人“跑腿”,結(jié)果一天內(nèi)就接到了十幾個電話。
2018年,孔祥達成立了跑腿公司,他找來人一起來做。平時一天能接十幾單,最多的時候一天能有30單。但這個工作不穩(wěn)定,業(yè)務(wù)時多時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批人,最后堅持下來的只有他自己。
每天他都騎著摩托車,穿梭在城市中最繁華的地帶。他去過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逛過昂貴的奢侈品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光鮮亮麗籠罩下的是一個個格子間里發(fā)生的隱秘故事。
時間:凌晨兩點
地點:四惠長途汽車站
任務(wù):接“乘客”
凌晨兩點的北京格外安靜,寬闊的馬路上,車和人都很少。當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孔祥達已經(jīng)騎著摩托車出發(fā)了。6個小時前,他接到了一通電話,凌晨三點到達四惠長途汽車站接站。
大巴晚了一個小時,4點才到。但車上空無一人,傳來的是各種奇怪的叫聲——兔子,貓,鸚鵡,狗,全是動物。根據(jù)客戶發(fā)的信息,他找到了目標乘客——一只金毛幼犬。
他小心翼翼地把籠子拴在了摩托的后座上,好在小金毛很聽話,也不亂動亂叫。一路上他都騎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看,生怕把小狗摔了。送到棗營的時候已經(jīng)快5點了,天蒙蒙亮。
三年前,孔祥達也是在一個凌晨到達了北京。當上跑腿員后,孔祥達一天的時間幾乎都在路上。忙的時候一天要跑十幾個小時,不忙的時候就幾個小時。經(jīng)常忙了一天,都忘了吃飯。一頓飯的開支也不會超過40元。
他數(shù)不清自己看過了多少次北京的日出。
有一次,有客戶凌晨想吃雞腿,孔祥達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送到朝陽的一個高檔小區(qū)里。同一個客戶,還有一次讓孔祥達買好雞腿送到順義,孔祥達下了地鐵還得坐一個多小時的車才能到達客戶的別墅。雞腿50元,跑腿費200元。
“他們是不在乎錢的。他們很在乎時間,不讓我們晚一分一秒,時間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笨紫檫_形容客戶。
時間:早上8點
地點:亮馬橋花卉市場
任務(wù):買花種子
早上8點,孔祥達準時出現(xiàn)在了亮馬橋花卉市場門口,他穿著一件黑色T恤,戴了一副蛤蟆鏡,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發(fā)亮。斜挎在身上的黑色皮包跟了他兩年多,里面裝滿了客戶的訂單,以及各大醫(yī)院的就診卡。
“幫我買些玫瑰花種子,每種顏色各要兩包。明天早上8點去買,9點送到北京飯店?!鼻耙惶焱砩?0點,孔祥達接到這個訂單。他幫客戶買過好幾次花,但買花種子卻是第一次,目的地還是長安街上的五星級酒店。他也會好奇,但從不過問?!氨本┚拖袷且慌_永動的故事機,我知道的其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這座城市每天都有故事在發(fā)生。我對北京,永遠保持好奇?!?/p>
比如在北京冬天最冷的時候,他連著7天,每天早上7點去兒童醫(yī)院給一個得病的孩子送早餐;他幫一個患癌癥的老人辦理出院手續(xù),他的高管兒子請一天假就要損失好多錢;每天,他的身影都會出現(xiàn)在北京的各處,進行著無數(shù)次角色轉(zhuǎn)換。
花卉市場里的燈才開了一半,他連問了幾家都沒有玫瑰花種子,必須要提前預(yù)訂??紫檫_給客戶打電話說明了情況,對方堅持說今天必須要。
孔祥達的話很少,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聽客戶講話,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對,是的”。最后,在十幾公里外的十里河花鳥魚蟲市場,他買到了玫瑰花種子。把花種子放到北京飯店的前臺,這一單,一共耗費4個多小時。
時間:中午12點
地點:某大學校園
任務(wù):追女孩
“你再幫我預(yù)訂之前那家日料店吧,明天帶她和室友一起過去吃飯?!?/p>
“這次還是不透露你的名字嗎,那她不一定同意會去了?”
孔祥達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幫這個在新疆的男孩去見他心儀的女孩了。壽司店人均2000元,男孩每次都是請她和整個宿舍的人一起吃。送禮物也是,總是承包全宿舍的。女孩問他是誰送的,他不能說,這是客戶的秘密,以致女孩舍友在校園里堵了他半小時,懷疑是他自己在追這個女孩。
當了跑腿員后,孔祥達發(fā)現(xiàn),送花的基本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30歲以上的人很少送花,他們會送圍巾和衣服,客戶有時也會問問他的建議,讓他幫忙挑選禮物。
孔祥達喜歡看到對方收到禮物的那一刻。有一年情人節(jié),他抱著一大束藍色妖姬走在馬路上,回頭率極高,女生收到禮物那一刻的驚喜,就像是他送的一樣。
時間:下午3點
地點:北京首都機場
任務(wù):找人帶書
“您好,您去倫敦嗎,可以幫我?guī)П緯鴨??我可以給您報酬?!笨紫檫_在機場6個小時,詢問了100多個人,沒有一個人愿意,他的嗓子已經(jīng)啞了。
他的客戶是一個在倫敦讀書的女孩,馬上就要考試了,急用這本書,可是倫敦正值復(fù)活節(jié),所有的商店都關(guān)門了,沒法打印??鐕爝f又太慢,來不及。她把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在孔祥達身上。
孔祥達詢問了機場工作人員,得知這個時間段基本都是去德國的航班,到倫敦的很少。書和一個小行李箱的橫截面一樣大,不重但是拿著很不方便,很多乘客都拒絕了。一半多的乘客還是外國人,他在網(wǎng)上查英語怎么說,但卻聽不懂對方說什么,太復(fù)雜了。
連保安都產(chǎn)生了懷疑,問孔祥達是做什么的?!昂枚嗳硕疾焕砦遥€是挺尷尬的吧。也覺得有些心寒,人們都太冷漠了,有些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我?!?/p>
最后實在是找不到人了,他又累又餓,在機場吃了一碗面,40塊錢,分量還比外面的少很多。之前,孔祥達有過成功的經(jīng)驗。一客戶需要把護照帶到香港,孔祥達在機場求助了7個多小時,才遇到了好心人。
這一次,他耗費了將近一天,無功而返,女孩依約付了跑腿費。但他還是有些沮喪。
時間:深夜11點
地點:家里
任務(wù):詢問罕見病
夜里11點,孔祥達接到了一個充滿祈求和哭腔的電話。
“我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疾病,血液是粉紅色的,火辣辣的,又痛又癢,全身發(fā)燙,別人摸我的皮膚也是像火烤一樣滾燙。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希望你能幫我問問醫(yī)院這到底是什么病?!彪娫捘穷^是一位43歲的湖南女士,聲音很虛弱。她說,4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就有了這樣的癥狀,吃飯喝水舌頭都發(fā)燙,全身發(fā)抖,洗漱睡覺都無法正常進行。4年間她跑遍了全國大大小小的醫(yī)院,都不能確診,錢也都花光了,再沒有體力承受舟車勞頓。
孔祥達耐心詢問了一番生活和飲食習慣之后,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常。“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20多年前,我在一家床單廠上班,后來下崗了?!笨紫檫_在網(wǎng)上搜,床單里含有甲醛,有沒有可能是甲醛潛伏了十幾年?
孔祥達將這個猜測詢問了一個醫(yī)生,醫(yī)生說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他去了協(xié)和醫(yī)院罕見病中心。還查找了很多醫(yī)學知識:“這幾天查了很多,感覺自己都快變成半個醫(yī)生了?!背寺?lián)系醫(yī)院,他還要安慰焦慮脆弱的患者??紫檫_打算義務(wù)幫她做這件事,還給她捐了50元。
醫(yī)院是他重點開辟的業(yè)務(wù)之一。北京的三甲醫(yī)院他基本都去過了,每家醫(yī)院擅長哪些科目他也能脫口而出。
現(xiàn)在,就算孔祥達過年回老家,也有客戶央求他再回一趟北京,再幫忙買一次藥?!拔液芟矚g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是有意義的,那種感覺比賺錢還讓我覺得更爽一些。”孔祥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