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兄弟：從荒原來，到城市去

張能

《老無所依》與《謀殺綠腳趾》是科恩兄弟的佳作，即使前者的上映比后者晚了不少，我仍愿意將兩者看作一對互文，相輔相成。表面上是兩位導(dǎo)演一貫的黑色幽默，實則是兩兄弟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對某種人生困境作出的回答。

若讓我選擇一幅場景來描繪科恩兄弟的電影，我更愿意選擇那一望無際的西部荒野。兄弟倆似乎總熱衷于那片荒涼的土地，一如他們總愛在電影中探討人性與存在的荒誕。《老無所依》中，一個個令人失落的故事便在這黃沙與小鎮(zhèn)中上演：一個撿到兩百萬美元的牛仔，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一個充滿正義感卻早已力不從心的老警長。電影里種種非常規(guī)的劇情與出人意料的反轉(zhuǎn)為我們卸下了主角的光環(huán)，也剝下了生活的外衣。直至片尾，殺手依然逍遙法外，主角卻早已被毒販殺害，在老警長近乎囈語的談?wù)撝?，影片戛然而止。直至此時，我才理解為何翻譯成這個片名。老無所依，無所依靠的并非只有無力伸張正義、感慨時過境遷的老警長，還有許許多多暴露在荒原中，身處一片無法控制的環(huán)境的人。主角因一時貪念從此踏上逃亡之路，殺手被闖紅燈的車撞成骨折，無論是英雄還是反派，誰都無法預(yù)料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這是最荒涼的西部，這是最真實的生活，而我們便是失去依靠的老人。

與觀后令人神傷的《老無所依》不同，《謀殺綠腳趾》以喜劇的方式演繹了相似的故事。影片的劇情松散，看似混亂無章，與之相反的，是極富感染力的人物形象與冗長的對話，使影片在保持黑色幽默風(fēng)格的同時，又呈現(xiàn)出寫實的特點，讓觀眾與主角——“督爺”一起體驗他那混亂生活中的雞毛蒜皮。當(dāng)我們與督爺經(jīng)歷一串串沒有下文的離奇綁架案后，不禁會和這個角色產(chǎn)生共鳴，原來，生活中瑣碎之事遠(yuǎn)多于重大之事，一如順心的事遠(yuǎn)不及不得意的事。當(dāng)督爺為丟失了贖人的錢而心急如焚時，同伴卻關(guān)心著保齡球比賽，我們從這個生活中的失敗者身上看到了自己，而督爺對生活的態(tài)度便變得比故事劇情更吸引人。

《謀殺綠腳趾》的開頭與結(jié)尾和《老無所依》驚人的相似，只不過片頭的荒原換成了霓虹閃爍的都市，片尾囈語的老警長變?yōu)橐晃淮蚱频谒拿鎵Φ奈鞑坷先?，透過銀幕與觀眾直接對話。由此，我將《謀殺綠腳趾》視作科恩兄弟為《老無所依》提前設(shè)下的答案，亦是一番回答。督爺?shù)膽B(tài)度，便是他對生活的荒謬最有力的反抗，即使自己無所貢獻(xiàn)與成就，也能做到不傷他人，對目標(biāo)努力去追求，無論最后是什么結(jié)果，他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就像片頭的風(fēng)滾草一般，從荒漠中來，穿越城市，最終到達(dá)海岸，那既是片中場景的轉(zhuǎn)換，也象征著督爺?shù)囊环N生存方式，無論外界環(huán)境如何，總能狼狽地不斷前進(jìn)，做到個人幸福感的平衡。

科恩兄弟的電影，從來不乏荒誕的場景，也從來不乏在荒誕環(huán)境里有著鮮明生命色彩的人，由此便有了一層存在主義的解讀方式。我想起了《等待戈多》里的那棵樹，不開花，不結(jié)果，只有彎曲怪異的枝干，它就好像科恩電影里無邊的西部荒原一般，充斥著無聊和苦悶，而唯一真正亮麗的色彩，便是這片荒原上以各種姿態(tài)抗?fàn)幹娜藗?。一如加繆所言，人?yīng)當(dāng)學(xué)會西西弗斯的快樂，巨石一次次地墜落，他卻從不氣餒，那是他與荒謬抗?fàn)幾詈玫姆椒?，世上終有一處宙斯神威無法觸及的地方，那里有著西西弗斯與整個人類的幸福。

縱使身處命運無常的陰影下，也不忘贊美陽光的明媚美麗。在科恩兄弟鏡頭中荒原的最深處，也有一絲閃爍著堅韌和智慧的光芒，從不熄滅。

【作者系浙江省瑞安中學(xué)2017級3班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