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弓

胡漢三的腿瘸了。

胡漢三是胡小壞的叫法。當然，胡小壞只敢在背地里叫。

胡漢三是胡小壞的叔叔。胡小壞的爹在胡小壞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娘帶著胡小壞和兩個姐姐過日子。

農(nóng)活忙時，叔叔總是先撂下自家的活計，耙地、插秧、割稻，都是叔叔幫襯，可胡小壞就是不喜歡叔叔?？措娪袄镉袀€胡漢三，胡小壞心血來潮，管叔叔叫胡漢三，就像胡小壞，他本來不叫胡小壞，可別人非要叫他胡小壞一樣。

胡小壞在心里一遍遍地罵著胡漢三，還折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了胡漢三三個字，然后在三個字上，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叉叉。

可是，見面是避免不了的。胡漢三就住在胡小壞家的西院，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這讓胡小壞很窩火。

其實，讓胡小壞窩火的主要原因，是那把彈弓。

胡小壞有一把彈弓。

彈弓是胡小壞死磨硬泡求了表哥好久，表哥才給做的。胡小壞把它當成了寶貝。

有了彈弓，胡小壞樂顛了。他盯上了胡漢三家的老楊樹。

那棵老楊樹不知多少年了，樹冠龐大，枝繁葉茂，小柳葉和麻雀都愛往樹上落。

胡小壞的彈弓有了用武之地，可胡小壞還沒高興幾天，胡漢三就不讓了。說樹是他家的樹，說麻雀是益鳥，不能打。

哼！有什么了不起！

胡小壞轉(zhuǎn)移了陣地。

村東有一片樹林，有樹自然就會有鳥。

林里最多的鳥是麻雀。

麻雀精靈得很。胡小壞一到跟前，麻雀呼啦啦就飛上天空，趁胡小壞不注意，又呼啦啦飛到別的樹上。

開始，胡小壞一只麻雀也打不到，飛出的石子總是背叛胡小壞的心意。胡小壞不甘心，拉開彈弓，專射樹葉，把一棵棵楊樹，都打成了光桿司令。

胡小壞沒白練，皮筋的松緊度，拉開的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像帶著導航，能正確無誤地擊中目標。

逮到麻雀，胡小壞不敢拿回家。在野外，胡小壞撿來枯枝，生了火，把麻雀放在火上烤。

麻雀肉好香，對一年見不到幾回肉星的胡小壞來說，無疑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了。

胡小壞正得意地吃著麻雀肉，卻讓胡漢三撞見了。胡漢三罵道：“臭小子，又逃課！今年可就中考了！”

胡漢三薅著胡小壞的衣領，去找胡小壞的娘。

娘哭了。那是胡小壞第一次看到娘流眼淚。娘取出門后的柳條鞭，手卻在不停地抖。胡小壞知道娘心疼他，不忍下手。誰知，胡漢三一把奪過柳條鞭，抓過胡小壞，柳條鞭就唰唰地打在胡小壞白嫩的屁股上。胡小壞殺豬般地嚎叫，心里恨透了胡漢三。

胡小壞的屁股終于消腫了，胡小壞出得家門，可一路過胡漢三的門口，胡小壞的屁股就針扎似的疼。

胡小壞藏在那棵粗大的楊樹上，拉緊彈弓，那堅硬的石子帶著巨大的力量飛向胡漢三家的玻璃窗。隨著玻璃的碎裂，胡漢三跑出來，叫罵著：“兔崽子，給我出來！”

胡小壞不吭聲。

胡漢三踅摸了一下，往房后去了，他家開的是后院門。

胡小壞嗖地躥下樹，兔子般地跑了。

胡小壞很晚才回家，可他沒想到，胡漢三拿著柳條鞭在等著他。

胡小壞更恨胡漢三了，他要想個法子，好好治治胡漢三。

盯了胡漢三好幾天，終于趁胡漢三出去的當，胡小壞爬上房頂，用磚頭瓦塊堵住了煙囪。

當村子飄起煙霞時，胡小壞往西院偷瞧。西院的門和窗戶都開著，煙霧從門窗向外涌。胡小壞不時地聽到咳嗽聲。

胡漢三是修煙囪時出事的。他從房頂摔了下來。

胡小壞沒想到，會惹這么大的禍。胡漢三命保住了，卻瘸了一條腿。

娘擰著胡小壞的耳朵去給胡漢三道歉，胡小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那是胡小壞第一次感到害怕。對，是害怕。就是胡漢三拿柳條鞭狠狠地揍胡小壞時，胡小壞都沒有害怕，可這回，胡小壞是真的害怕了。畢竟，胡漢三的腿是因為胡小壞才瘸的。胡小壞心想，胡漢三會怎么懲治他呢？會不會也把他的腿打瘸？

讓胡小壞意外的是，胡漢三并沒有發(fā)火。

胡漢三沒收了胡小壞的彈弓，警告他，要是考不上高中，新賬老賬一起算。

胡小壞沒有了彈弓，又怕考不上高中，胡漢三找他算賬，就收斂了許多。

四個月后，胡小壞考上了高中。

胡漢三比胡小壞還高興，特意去打了酒，買了肉，給胡小壞慶祝。

那天，胡漢三喝醉了。

小子，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

我一輩子沒讀過書。家窮，孩子多。我喜歡讀書，可沒那條件。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工作就是當一名教書先生。

胡漢三的眼里竟閃著晶瑩的東西。

給。胡漢三把保存了四個月的彈弓還給了胡小壞。

胡小壞拿著彈弓，心里百轉(zhuǎn)千回。

胡小壞要到鎮(zhèn)里去上學了，臨行前，娘讓胡小壞去向胡漢三告別，胡小壞突然發(fā)現(xiàn)，胡漢三的瘸腿竟然不瘸了。

作者簡介：王立紅，曾在《小小說選刊》《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百花園》《喜劇世界》《羊城晚報》等發(fā)表作品多篇。出版小小說集《第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