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兩周王室及列國都城宮城宗廟區(qū)的建置歷程及其基本構(gòu)成

【關(guān)鍵詞】五廟成組制度；宗廟都宮制；兩周時期

【摘要】周人的宗廟制度營建，發(fā)軔于先周晚期，彼時古公亶父率民營岐周廟室，終結(jié)于戰(zhàn)國時期，大體皆遵循“一主一廟”之“都宮制”。同時期的姬姓諸侯國宗廟仿效周王室，故基本類同。周王室繼承商王室的五廟成組及宗廟不毀制度，即以太祖廟室居中于南，依次往北布局二昭廟室于西，二穆廟室于東，然后以一大圈都宮墻垣將此五廟圍護在一起，成為一個大的宗廟建筑群組合。西周金文中的“京宮”與“康宮”即此類大的宗廟建筑群組合。第六代去世的先王之子則另起一大的宗廟建筑群組合，并以其父廟為此大組合的“太祖”。如京宮內(nèi)五位“滿員”后，周昭王另起“康宮”。每位周王先祖均獨立擁有一組宗廟建筑組合，即最南面有較為開敞的“廟”，可呼為前殿；居中是“大室”所在的中殿，為較為常規(guī)禮儀活動的舉行地；最北面或曰最后面是后殿，可呼為“后寢”。

兩周王室及諸侯國宗廟建置，上承晚商廟制之遺續(xù)，下啟秦漢至明清間二千余年的宗廟制度，在中國古代宗廟制度史上占據(jù)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因此，對兩周王室及諸侯宗廟制度的考查比較有學(xué)術(shù)價值。今撰作此文，即欲探尋兩周王室的宗廟建置歷程及其廟室的基本構(gòu)成。不當(dāng)之處，非常歡迎批評指正。

一、周王室宗廟建置歷程述略

葬訖之后，自虞祭始，周人比較嚴格遵守基本不在墓地祭拜先祖的原則[1]。東漢蔡邕《獨斷》所言的“古不墓祭”[2]應(yīng)該主要是針對周人，尤其是西周至春秋早中期的周人高等級貴族。但在西周之前，墓祭在中國廣大區(qū)域內(nèi)則是比較流行的；春秋早中期以后，墓祭在中國各地又逐漸重新興盛。西周至春秋早中期的周人高等級貴族，將葬訖之后祭拜先祖的活動主要集中在宮城內(nèi)的宗廟內(nèi)進行，所以西周至春秋時期王室及諸侯等高級貴族的宗廟的重要性就特別突出，對其建設(shè)的重視程度自然也是前所未見的。西周至春秋時期的周王室的每一位先祖魂靈皆獨享一組宗廟建筑，而不僅僅是只享用一間廟室，更不是若干個先祖共享一間廟室。每位周人先祖靈魂獨享的宗廟建筑皆為由主殿、東廂、西廂及門塾四面閉合而成的一個獨立完整的單元，有時廟室主體建筑還可再分前、后二部分或前、中、后三部分，大致相當(dāng)于時王朝寢的外朝、中朝、內(nèi)朝及后寢之類。因此，西周至春秋時期周王室及諸侯等高級貴族的宗廟群規(guī)?？赡苁侵袊鴰浊晡拿魇分凶畲蟮?。

雖然也有作為祭祀場所的“宮”，但晚商殷墟甲骨金文一般稱宗廟為“宗”。自西周金文始，直至傳世的東周秦漢文獻，則多稱宗廟為“宮”?！白凇弊中蝺H示屋頂下有牌位而已[3]1987—1992，“宮”字形示屋頂下有二“口”，而二“口”相疊而成之“呂”則有連接、聚集的含意[4]。此二“口”應(yīng)該是若干個建筑單體聯(lián)合之義，也可以是指規(guī)模更大的若干個建筑組合的聯(lián)合[3]1985—1986。宗廟建筑由多稱“宗”轉(zhuǎn)變?yōu)槎喾Q“宮”，可能即揭示宗廟建筑規(guī)模由一個廟主或一群廟主只擁有一間廟室到一個廟主獨享一組宗廟建置的比較重大的變化，自然也反映宗廟建筑規(guī)模的擴大。

《周禮·守祧》賈公彥疏：“（周人）其立廟之法，后稷廟在中央，當(dāng)昭者處東，當(dāng)穆者處西，皆別為宮院者也”[5]，蓋得周人宗廟建置之實。不過，賈公彥所言的昭處東、穆處西是建立在太（始）祖廟室為坐北面南建置的基礎(chǔ)之上的方位安排。但西周至春秋時期的周王及姬姓大諸侯國宗廟群內(nèi)的太祖廟室可能居中于南，因而只能以坐南面北計昭穆之位，如此則昭在西，穆在東。而且周王室宗廟的太祖廟室可能是太王之廟，而非始祖后稷之廟。

此外，晚商甲骨金文中沒有“廟（廟）”字，但周公廟甲骨[6]、西周金文中皆有“廟（廟）”字。“廟（廟）”字在西周文字中專作“宗廟”之稱，而周人特制此字以專稱宗廟建筑，明顯反映出周人對于宗廟建設(shè)及宗廟祭祀的高度重視。西周至春秋早中期的周人基本放棄墓地祭祀，但特別重視宗廟祭祀。周人對于宗廟的重視程度，其實是超越商人的。

周人宗廟組合建設(shè)可能是逐王漸次進行，與商人時王生父宗廟獨建、宗廟組合建設(shè)階段性實施（商王室宗廟建設(shè)問題，筆者有拙稿詳論，容此處省略）的情形有較大的不同。太王去世以后，其子王季為其建設(shè)廟室，此為著名的周王室宗廟建筑組合京宮的開始。爾后文王為王季建設(shè)廟室，武王為文王建設(shè)廟室，成王為武王建設(shè)廟室，康王為成王建設(shè)廟室，至此，京宮內(nèi)五組廟室滿額。由于京宮內(nèi)已滿五組廟室，昭王繼位后，只能為其父康王另起康宮廟群?？祵m建立后，康王、昭王、穆王與恭王廟室相繼被建設(shè)。

周懿王去世后，本該由其子周夷王繼位，但懿王叔父周孝王卻篡位而立。繼位的周孝王作為懿王政治上的“死對頭”和長輩，不太可能為其侄周懿王建立宗廟。此點或可從明成祖朱棣竭力在宗廟制度等方面排斥其侄兒建文帝朱允炆中窺得一斑[7]。明成祖朱棣也如周孝王一般是以小宗入繼大統(tǒng)，且亦為以叔父身份繼侄之位，則更類于周孝王的情形。周懿王即令生前在周王室宗廟群（康宮）內(nèi)為自己預(yù)建有“壽廟”（這種情況不符合禮制，出現(xiàn)的可能性不大），繼位的周孝王也會將其毀去，從而竭力塑造自己的正統(tǒng)禮儀地位。至于后來的周夷王有無可能為其生父懿王追建廟室，目前尚未在西周金文中發(fā)現(xiàn)明確的證據(jù)。周孝王薨亡后，繼位的周夷王則更不可能為篡奪本該屬于他的王位的周孝王在王室宗廟群內(nèi)建設(shè)任何廟室。根據(jù)汪受寬先生的研究，西周中期懿王→孝王→夷王的這一段不正常的王位傳承，可能也導(dǎo)致周孝王時期謚法正式成為周朝制度[8]。

周代小宗代大宗以后，小宗的宗廟則變得非常重要。比如，晉國小宗代大宗后，直到晉文公繼位時，還要“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宮”[14]，即告廟于小宗舊地曲沃之曲沃武公廟。此廟顯然不在晉侯燮父以來晉都翼之大宗宗廟群內(nèi)。曲沃桓叔小宗取代大宗后，終晉國亡國之前，再未發(fā)生小宗取代大宗的事件，故小宗舊地曲沃的宗廟應(yīng)該一直被保留。例如，《春秋左傳·成公十八年》：“（晉悼公）辛巳，朝于武宮?！倍抛ⅲ骸拔鋵m，曲沃始命君?！笨追f達疏引孔晁云：“以辛未盟入國，辛巳朝祖廟，取其新也?！盵15]雖然周孝王庶出的時間比較短，且只有一代，但分族已然形成。所以，在周孝王繼位為王之后，其于歧分期間在自己分族宗廟區(qū)內(nèi)建設(shè)的周穆王宗廟的地位亦立刻變得很重要。故周孝王在繼位改元稱王以后，仍然還將部分重要禮儀活動安排在分族太廟內(nèi)舉行，前引逆鐘銘文所記可能即是。

庶出時間較久、代數(shù)較多之分族的庶子，若繼位為王，后代禮學(xué)家認為他們要為其親祖考特別立廟，以區(qū)別于正統(tǒng)之七廟。如北宋陳祥道《禮書》云：“庶子為王，雖有正統(tǒng)之七廟，其可輒廢祖考之祭乎！于是自立四廟以視始受命而王者，所以著其不忘本也。昔漢宣帝以從孫繼昭帝，患昭穆之一體也，于是立悼皇考廟，以當(dāng)一代之穆，而王舜中、劉歆以為孝宣以兄孫繼統(tǒng)，為孝昭后，考廟固不當(dāng)立，累世奉之，是兩統(tǒng)二父也。然宣帝以悼皇考當(dāng)一代之穆，固不合禮。若特立廟，乃庶子之所當(dāng)立者，謂不當(dāng)立，誤矣。”[16]而庶出較久的明嘉靖帝在繼位為帝后，則以帝禮改葬其生父興獻王之王陵為帝陵，先是“加塞”營建其父的廟室，最終“堂而皇之”地按照昭穆將實際未做過皇帝的其生父睿宗的廟室列置于明帝國太廟之正位，并尊其生母以太后之禮[17]。東漢光武帝于洛陽立高廟，祭祀西漢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與世宗孝武皇帝，又在洛陽立四親廟，祭祀生父以上至高祖，形成東漢皇室的“雙重廟制”現(xiàn)象[18] 232—234。周孝王為王時期，西周王朝可能也出現(xiàn)過類似于東漢的這種“雙重廟制”情形。雖然實質(zhì)內(nèi)容有較大的不同，但形式相近的“雙重廟制”在曹魏、北魏、東晉、南朝劉宋、南朝蕭齊與東魏時期，皆不同程度存在過[18] 248—249。

周夷王薨，其子周厲王繼位，必為其父夷王建廟。

西周初年，王室宗廟建置延續(xù)晚商王室直系先王宗廟不毀及五位先王廟室成一組的制度，夨令方彝銘記載的西周初年西周王室在東都成周建置的京宮即如此[19]。京宮內(nèi)可能包含周太王、周王季、周文王、周武王及周成王五位廟主的廟室。而同銘的康宮應(yīng)該是周昭王為其父周康王建設(shè)的宗廟，而且應(yīng)該是新一組五位先王廟室集合廟群的開始。因為周昭王繼位，為其亡父周康王建廟時，京宮內(nèi)已建有五位廟主的廟室，定額已滿，只有另起康宮廟群。尹盛平先生以為成周有康宮，岐周也可以有康宮；岐周有京宮，宗周鎬京也有京宮[20]。推測東都成周的宗廟建置應(yīng)該是參照當(dāng)時的主都灃鎬宗周宗廟建筑而設(shè)。成周的京宮和康宮的存在，應(yīng)該表明在當(dāng)時的主都灃鎬宗周也有京宮和康宮?？赡苤苋巳贾?、灃鎬宗周及東都成周皆有各自的京宮和康宮，但各自的規(guī)制應(yīng)該有所不同。一般而論，主都的宗廟建置要明顯高于輔都的?！秲愿敗肪砦灏侔耸拧墩贫Y部·奏議第十七》：“初武太后于東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廟，中宗以后兩京太廟四時并享。”[21]可見晚期實行多都制時，諸都的廟室及所行的祭拜禮儀亦有相同的部分。文王作邑于灃后，周人應(yīng)該是以今西安西南的灃鎬為主都，西周王室最高等級的宗廟自然也在那里。當(dāng)然，西周王室三都（岐周、灃鎬宗周及成周）皆有京宮和康宮，只能是在周康王崩亡、周昭王繼位之后。值周康王健在之時，周人三都皆只有京宮。

至周宣王繼位欲為其父周厲王建設(shè)廟室時，康宮宗廟群內(nèi)已有周康王廟、周昭王廟、周穆王廟、周恭王廟與周夷王廟等五座先王的廟室，即宗廟組的五廟定額已滿。周宣王若欲繼續(xù)實行一組宗廟群內(nèi)只能有五位廟主廟室的制度，則只能如前面的周昭王般另起爐灶。但周厲王罹國人之難，屬于兇死，不太適合作為新一組宗廟群的太祖，故其廟只能是祔建在康宮內(nèi)，于是康宮內(nèi)涵括周康王、周昭王、周穆王、周恭王、周夷王、周厲王六位廟主的廟室，較為特別。山東高青陳莊M35出土的引簋銘文有“龔大室”[22]，說明周王室宗廟群內(nèi)應(yīng)該有周恭王的廟室。西周金文中亦有證據(jù)[19]表明康宮內(nèi)有夷王與厲王之廟。但康宮內(nèi)的周厲王廟屬于特殊情形下的“加塞”，不在正禮常數(shù)之列。

周王室京宮和康宮等宗廟建筑組合群內(nèi)部諸廟之布列方式，可能采納傳世文獻所言的“都宮制”。唐杜佑《通典》引魏晉經(jīng)學(xué)大家、太常博士孫毓議云：“宗廟之制，外為都宮，內(nèi)各有寢廟，別有門垣。太祖在北，左昭右穆，次而南?！盵23]孫毓所言或可依。但也要考慮“太祖在南、次而北”的情況。三國曹魏明帝景初元年（237）六月，以曹操武皇帝為魏太祖、曹丕文皇帝為魏高祖、曹叡明帝自己為魏烈祖，更于太祖廟北為二祧，其左為文帝廟，號曰高祖，昭祧；其右擬明帝，號曰烈祖，穆祧[24]——應(yīng)該是將魏太祖曹操之廟室安置在南部居中的位置，昭、穆二祧之廟在北?？紤]到牛河梁紅山文化晚期女神廟[25]與王莽九廟[26]均有南單室，凌家灘與良渚大墓頭南、且墓地布局以南為尊，殷墟后崗西區(qū)墓地、永城西漢梁王墓群、賀蘭山西夏王陵及北宋皇陵均自早至晚、自南向北布列[27]，兩周王室及列國宗廟建筑組合群內(nèi)諸神主之廟的布列可能以太祖之廟居南部中間，而余子孫之廟則分左右昭穆自南向北布局，不過其昭穆左右之定可能須依坐南面北計，即西左為昭位，東右為穆位?！端问贰肪硪话倨摺抖Y志》第六十《禮十·禘祫》：“大觀四年，議禮局請每大祫堂上設(shè)南面之位，室中設(shè)東面之位，始祖南面則昭穆東西相向，始祖東面則昭穆南北相向，以應(yīng)古義。”[28]。如此，若如殷墟后崗西區(qū)墓地之始祖墓穴居中于南，子孫墓穴分昭穆依次而北，則昭穆之位亦為東西相向，但昭在西，穆在東，與太祖居北南面時的東西昭穆方位正相反。

這種宗廟都宮制實際上可能在先周晚期太王遷岐之后的岐周（周原）都城宮城建置中即已發(fā)軔，核心標志是一個廟主即擁有一組廟室建筑，而不是一個廟主只擁有一間廟室，更不是若干個廟主共享一間廟室。至文王徙灃、武王作鎬后，這種宗廟都宮制應(yīng)該得到進一步完善。周成王營建東都雒邑以后，東都洛陽亦置有較為完善的宗廟建筑組合。周昭王繼位之后，岐周（周原）、灃鎬宗周及東都雒邑成周等西周王室三都的京宮和康宮應(yīng)該均為在都宮制規(guī)則指導(dǎo)下建設(shè)的宗廟建筑組合，即在每一群組合內(nèi)，各自太祖廟室居中于南，二昭二穆之廟室依次而北。具體而言，京宮之中，太王廟室居中于南為太祖廟，王季廟室居京宮西北第一昭位，文王廟室居京宮東北第一穆位，武王廟室居王季廟室之北的第二昭位，成王廟室居文王廟室之北的第二穆位；而康宮之中，康王之廟居南邊中部的太祖位，昭王廟室居康王廟西北的第一昭位，穆王廟居康王廟東北的第一穆位，恭王廟居昭王廟之北的第二昭位，后續(xù)先后繼位的周懿王、周孝王可能沒有廟室，或即令建有廟室也被毀去，周夷王廟室居周穆王廟之北的第二穆位（應(yīng)為周厲王繼位后為其父周夷王所建）。

至于西周王室兩大宗廟組合京宮和康宮之間的相對位置關(guān)系，引殷墟乙二十組與乙十一組兩組晚商王室廟室組合之間自早至晚、自南至北的排列情形，京宮可能在康宮之南。

周宣王逝去，其子周幽王立，可能“另起爐灶”新建一組宗廟群，且以其父周宣王之廟為新群之太祖廟室。當(dāng)然，這只是一種推測，因為迄今為止，尚未在西周金文中發(fā)現(xiàn)確定的宣王廟室存在的證據(jù)。

周幽王因犬戎禍起，身死國滅，周平王迫不得已東遷雒邑，其宗廟建設(shè)應(yīng)該是維持傳統(tǒng)。與前代一致，周平王應(yīng)該維持東都雒邑京宮及其內(nèi)五位廟主（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成王）不變，東都雒邑康宮內(nèi)亦維持周康王、周昭王、周穆王、周恭王、周夷王及周厲王六位神主廟室不變；東都雒邑周幽王新建的宗廟群亦不變，且仍以周宣王廟為其內(nèi)太祖廟室，建幽王廟室于昭位。此三處宗廟群應(yīng)該是東都雒邑本來就有的，周平王遷徙至此后，延用之。

《春秋左傳·昭公二十二年》云：“單子逆悼王于莊宮以歸。王子還夜取王以入莊宮”，“盟百工于平宮”，杜注：“平宮，平王廟”[29]1642—1643，這里的莊宮可能為周莊王廟，平宮可能為周平王廟[19]。魯昭公二十二年為公元前520年，時當(dāng)周景王二十五年，周莊王至周景王父周靈王之間有八代九王，而周平王至周靈王之間更是十代十一王。《春秋左傳·昭公二十六年》：“癸酉，王入于成周。甲戌，盟于襄宮。”杜注：“襄王之廟。”[29]1694魯昭公二十六年為公元前516年，時當(dāng)周敬王四年，襄王之后、敬王之前有七代八王。很顯然春秋時期的周王室是不毀廟的，可能所有直系先王的廟室皆一如既往地被永久保存。無論如何解讀周平王東遷前后的周王室歷史，西周覆滅和平王東遷都是一個偶發(fā)而較為突然、且很被動的事件，因此，周平王東遷之前預(yù)先營建東都都城和宗廟的可能性均不大，倉促東徙后延用原西周東都舊都及其宗廟建筑是較為自然的選擇。杜勇先生即認為周平王東遷是直接延用原來的西周王朝之東都成周城[30]。考古發(fā)現(xiàn)的澗濱東周王城，始建年代可能在春秋中期前后[31]，而非春秋初年，就是比較堅實的證據(jù)。澗濱東周王城應(yīng)該是周王室東遷較長時間以后改擴建都城的結(jié)果，其主建者應(yīng)該不是周平王。

東遷之后的第二代周王——周桓王可能仍保持原來西周王朝東都的京宮、康宮及幽王新建的宗廟群不動，新建平王之廟，布于幽王新建宗廟群內(nèi)和幽王廟相對的穆位。爾后桓王廟、莊王廟復(fù)居第二昭位與第二穆位。周惠王時，另起一廟群，內(nèi)以其父釐（僖）王為太祖，爾后惠王廟居第一昭位，襄王廟居第一穆位，頃王廟居第二昭位。繼周匡王為王者是其弟定王，或為匡王建廟，若建廟，則匡王廟居惠王新起廟群內(nèi)之第二穆位。周簡王時，則復(fù)另建一新宮，其內(nèi)首以其父定王為廟，尊太祖，爾后陸續(xù)建置簡王、靈王之廟室，分居昭穆。

繼靈王為王者，乃其子景王。景王薨后有持續(xù)達十?dāng)?shù)年的王子朝之亂，但其子敬王應(yīng)該為其建廟，若建，則景王廟居第二昭位。景王之后是在位僅一年的周悼王，他是周敬王的同母長兄，敬王有可能為其建設(shè)廟室，若建，則悼王廟居簡王新起廟群的第二穆位。

敬王在位時間較長，達42年之久，且有東徙成周之舉。后來周考王又封其弟揭于河南（原東周王城所在區(qū)域）做西周公國之主，考古發(fā)現(xiàn)也揭示東周王城在春戰(zhàn)之際有較大的格局變動[32—34]。保有龐大的都宮制宗廟群及維系其運營，以及持續(xù)按都宮制營建宗廟群，可能都需要巨大的財力和人力支撐。而這些可能是戰(zhàn)國時期的周王室所不具備的。于此，似可推測，自先周晚期太王遷岐開始的周人都宮制宗廟制度，在至少被大致遵守600余年以后，約在周敬王時代前后逐步走向終結(jié)。

至于兩周時期的諸侯國宗廟群是否按都宮制營建和維系，目前沒有證據(jù)一一確證。從文獻記載推測，似乎春秋時期的魯國、晉國及鄭國等與周王室同姓的姬姓大國可能是實行宗廟都宮制的。因為這些諸侯國各個先祖獨享的宗廟建筑，往往在傳世文獻中均被冠以“宮”稱，表明可能是一處宗廟建筑組合，而不僅僅是一間廟室，而多個祖先神主共享一間廟室的可能性或許更小一些。但春秋時期與周王室異姓的嬴姓秦國馬家莊一號宗廟建筑基址，則似乎不是標準的都宮制宗廟群，而是以太祖（可能是秦襄公）廟室居中偏北，所有昭位廟主皆居?xùn)|側(cè)廟室建筑，而所有穆位廟主則皆居西側(cè)廟室建筑[35]。于此，則可能兩周列國的宗廟建置遵循不同的模式?？赡芘c周同姓的姬姓大國往往效仿姬周王室，奉行宗廟都宮制，但其他異姓諸侯國則不一定行此制。有些異姓諸侯國甚至可能延用二里頭時期多位先祖廟主共享一室的制度，不僅不用周式宗廟都宮制，就是商王室的一位先祖神主享有一間廟室的五主廟室成組的宗廟制度都沒有被采納。但宗廟都宮制可能是西周至春秋時期周王室及列國宗廟制度的主流。至于列國宗廟都宮制的衰亡，或與周王室同步，即大約皆在戰(zhàn)國早期前后逐漸轉(zhuǎn)向建立在毀廟制基礎(chǔ)之上的諸侯五廟制，且一位廟主只享有一間廟室。

二、兩周王室及姬姓諸侯國宗廟建置概略

五廟成組的宗廟都宮制可能在西周至春秋時期的周王室都城及列國都城中較為流行，但隨著戰(zhàn)國時期《周禮·考工記》“左祖右社”布局的逐漸出現(xiàn)，宗廟區(qū)的建設(shè)規(guī)模則被較大幅度地壓縮，需要占用較大面積的宗廟都宮制亦因之而逐漸衰微，重回殷墟晚商王室的一主一室的簡略宗廟形式及更早的二里頭至二里崗時期一類先祖神主共享一間廟室的趨勢則不斷加強，隨著東漢時期“同堂共庭異室”的太廟制的最終確立，宗廟都宮制則正式宣告終結(jié)（明代帝室早中期偶有反復(fù)，是非常特別的情形）?？傮w而言，這種宗廟都宮制，由于工程比較浩大，占地面積較廣，因而建設(shè)耗資亦較巨，所以在春秋時期以后逐漸淡出?？偫ㄑ灾?，自紅山文化晚期牛河梁遺址群女神廟以降，以至明清帝國的北京太廟，在五千多年的中國古代宗廟建設(shè)史中，“同堂共庭異室”的太廟制（即一位或一類廟主只擁有一間廟室的原則）是主流，而規(guī)制宏大的都宮制宗廟其實僅是其漫長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特殊插曲而已。

宗廟都宮制盛行的時段主要在西周至春秋時期，且主要屬于姬姓周人的禮儀制度。宗廟都宮制出現(xiàn)的根本原因，可能在于周人對于宗廟祭拜祖先的高度重視，及對于喪葬活動完畢以后墓地祭祀活動的排斥，并因之造成大量的祭拜先祖活動必須集中于宗廟區(qū)內(nèi)進行，因而需要規(guī)模巨大的宗廟建筑群。

晚商甲骨文有“新宗”，有“舊宗”[36]，可能表明，晚商王室的宗廟建設(shè)有一個比較漫長的持續(xù)過程，所以形成先建的“舊宗”與后建的“新宗”。這應(yīng)該是宗廟無定數(shù)背景下的必然現(xiàn)象。西周金文中亦有“新宮”，如：《集成》2780的師湯父鼎銘有“王在周新宮”[37]1447，1675，為西周中期彝器；《集成》2784的十五年趞曹鼎銘云“恭王在周新宮”[37] 1451，1675，時在西周恭懿時期；《集成》4214師遽簋蓋銘“王在周，客（各）新宮”，西周中期器[38] 2416，2578；《集成》4272朢簋銘曰“王在周康宮新宮”[39] 2603，3416，時在西周中期。此“新宮”應(yīng)該是作器之時康宮內(nèi)最晚落成的一組廟室，唐蘭先生以為是時王父親的宗廟，因為屬于最新落成的，故呼為“新宮”[19]，或得之。《春秋公羊傳·閔公二年》：“其言于莊公何？未可以稱宮廟也?！焙涡萁庠b云：“時閔公以莊公在三年之中，未可以入大廟，禘之于新宮，故不稱宮廟。”[40] 227

西周金文習(xí)見“東宮”“西宮”“南宮”。如《儀禮注疏·喪服傳》：“故昆弟之義無分……故有東宮，有西宮，有南宮，有北宮，異居而同財，有余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盵41]學(xué)者或引上文以證古時以所居宮寢稱居住之人[42，43]。亦有學(xué)者以為西周金文中的“東宮”“西宮”“南宮”既可指生人宮室，亦可指宗廟建筑[44，45]。另有學(xué)者以為西周金文中的“西宮”與“東宮”可能指官署機構(gòu)[46]。西周金文中用作人工建筑的“宮”字，除去“東宮”“西宮”“南宮”暫且不論，其余絕大部分都應(yīng)該是指宗廟建筑；《春秋經(jīng)傳》中的“宮”字，凡用作指稱人工建筑者，大部分亦為宗廟，只有一部分是指生人居住和使用的朝寢建筑。上引《儀禮注疏·喪服傳》中的四宮[41]，以及《春秋左傳》中“襄公三十一年”之“北宮文子（佗）”[29] 1300，“昭公二十年”之“北宮喜”[29]1604及“昭公二十七年”之“北宮貞子（喜）”[29]1710中之“北宮”，可能均是指生人居住的房屋，但它們可能與西周金文中的“東宮”“西宮”“南宮”無涉，因此，引此諸條解說西周金文中的“東宮”“西宮”“南宮”或許不是特別恰當(dāng)。

西周金文的“東宮”“西宮”與“南宮”一般均演變?yōu)樽逯е谧迕?。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中國古代都城宮城遺存來看，前朝部分可分為內(nèi)朝、外朝二部分或外朝、中朝及內(nèi)朝三部分，故可解讀為上下南北諸部分，但無“東宮”“西宮”“南宮”之分。至于后寢部分，早期的也比較簡單，一般比朝堂建筑還簡略，戰(zhàn)國秦漢以后宮城后寢部分的組成方逐漸復(fù)雜起來，確可分為“東宮”“西宮”“南宮”等，分別居處帝王之后及帝王的各級各類妃嬪。但這些帝王之后及眾多的妃嬪都是屬于帝王一人的，如果以為居處后宮不同部分的帝王后妃所生的帝王之子中，未承大位、出而另立宗族者，以各自生母所居處之后宮命名自己的族支，則顯然不合帝王之男權(quán)早已建立絕對宗法權(quán)威的情況。當(dāng)然，最為關(guān)鍵的是，戰(zhàn)國秦漢時期宮城后寢的這種多宮情形與西周金文無涉。

倘若換一種方式思考問題，即如果認為西周金文的“東宮”“西宮”“南宮”是指宗廟建筑，或許諸多問題可得到比較妥當(dāng)?shù)慕忉?。例如，在西周王室宗廟大組合京宮和康宮內(nèi)，周太王廟室組合和周康王廟室組合分別以始（太）祖廟室的地位，居處于各自大組合廟群南北中軸線的南端，其北均分別為西邊南北縱列的二昭之廟室和東邊南北縱列的二穆之廟室，如此，則西邊的二座昭廟組合皆可得“西宮”之稱，而東邊的二座穆廟組合皆可得“東宮”之稱，相對于西二昭和東二穆四個廟室組合，居于南端正中的始（太）祖廟室組合，則可得“南宮”之稱。至于西周金文中何以無“北宮”之稱，可能主要是由于宗廟區(qū)北邊沒有廟室，此點亦可與上論周人京宮與康宮等宗廟建筑組合群內(nèi)太祖廟居中于南、余子孫分昭穆左右依次而北相合。如此，則西周金文中無“北宮”之稱可得一解。而倘若果真如此，則可進一步作如下解讀：歷代昭位周王的子嗣里，未能繼承王位者必得分離出去，而分離出去之后必得另立族支，其所立族支或可冠以“西宮”之名；而歷代穆位周王的子嗣里未能繼承王位者分離出去，另立之族支可以“東宮”名之；太祖諸子未能繼承大位者，出而另立宗族，則可以太祖廟“南宮”名其族支。

至于入春秋后，因何專以“東宮”名世（太）子，則推測可能與宗廟建置無涉，而與生人居室方位有關(guān)。曹魏鄴城、唐長安城及唐東都洛陽城皆在宮城之東特別建置“東宮”居處太子，其淵源或即在此?！洞呵镒髠鳌る[公三年》：“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杜預(yù)注云：“得臣，齊大子也。太子不敢居上位，故常處東宮”，孔穎達疏：“得臣為太子，云常處東宮者，四時東為春，萬物生長在東；西為秋，萬物成就在西。以此君在西宮，太子常處東宮也?；蚩蓳?jù)《易·象》：西北為乾，乾為君父，故君在西；東方震，震為長男，故太子在東宮也?！盵47]

劉慶柱先生認為，先秦時代都城的宮殿與宗廟主體建筑的形制結(jié)構(gòu)（主要指二者殿堂基址平面）已有所不同，但二里頭遺址宮殿與宗廟東西并列分布于宮城之中的二元布局形式至東周時代仍然未變[48]。中國古代都城宮城內(nèi)朝寢建筑群（居西）和宗廟建筑群（居?xùn)|）東西對峙的建制格局，以良渚古城宮城、二里頭宮城及偃師商城宮城最為清楚。鄭州商城宮城的資料比較缺乏，布局不是很清晰，但鄭州商城宮城的社祭遺址也大致在宮城南北縱軸線的北端[49]，與偃師商城宮城社稷壇的位置比較類同，故推測鄭州商城宮城內(nèi)可能也是朝寢和宗廟東西對峙式的布局估計問題不大。晚商殷墟宮殿宗廟區(qū)的資料非常豐富，但其布局形式其實并不是特別清晰，可能大致也是東西對峙式，但可能不是特別精準的左右對稱式建置。殷墟的宗廟建筑布局比較嚴整和集中，而朝寢建筑有可能相對較為分散，分布范圍可能也比較大[50]，但大致在宗廟區(qū)的西南及大黃土坑西面，與坑?xùn)|面的宗廟區(qū)東西對峙[51]。

從大量的傳世文獻及兩周金文材料分析，周人的周原、灃鎬及成周皆為其都，此三都皆有朝寢和宗廟建筑。三都的功用各有側(cè)重：周原是周人太王遷岐之后的龍興之地，是周人長期保有的圣都[52]，西周金文多稱其為“周”，在某些特別的時刻，可能一些比較特別的禮儀必須回舊都周原之宗廟舉行；灃鎬在西周金文中多稱為“宗周”，而此稱呼的得來，可能主要原因即在于西周王室禮儀等級地位最為高崇的宗廟在此都宮城內(nèi)，估計每一代西周周王的登基大典及埋葬之前的朝廟等都必有在宗周灃鎬的宗廟內(nèi)進行的儀節(jié)，而且最盛大的大會天下諸侯及主要諸侯國的冊封等，可能也必有在宗周宗廟進行的儀節(jié)；東都成周的功用側(cè)重于對東方舊商重地的控制，成周的王室宗廟也是周王及其他少數(shù)等級很高的周人貴族（如周公等）舉行重要的祭拜先祖活動的地方，具體情形不甚明了，但規(guī)制應(yīng)該低于灃鎬宗廟，也有可能低于周原宗廟的地位。比較可惜的是，周人三都的宮城及其內(nèi)部布局均不太清楚，估計延續(xù)東西對峙的可能性比較大。

東周時期周王室及列國都城的宮城布局也不是特別清晰，可能如上述劉慶柱先生的推測，東周時期都城宮城內(nèi)仍然是西朝寢、東宗廟對峙布列。但大約成書于戰(zhàn)國時代的《考工記》云，宮城已有“前朝后寢、左祖右社”的布局藍圖，應(yīng)該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無的放矢，可能在東周王室或某些列國都城宮城的建置中已有類似的實踐。故隨后的西漢長安城在其建設(shè)伊始也是把漢高祖和漢惠帝的宗廟建在宮城未央宮的東面，只是由于后來實行分散的陵廟制度才沒能延續(xù)下去。但西漢晚期，隨著“王莽九廟”等西漢長安城南郊禮制建筑的陸續(xù)建設(shè)，前朝（未央宮前殿，在南）后寢（椒房殿，在北）、左祖右社的布局還是可見的，雖然不是特別精準。至于東漢至明清時期的中國古代都城宮城，前朝后寢、左祖右社之制則更是一直被比較明確地嚴格遵守，幾無例外。

西周金文最常見的王賞賜高級貴族的銘文格式為：王在某宮+旦，王各大室+某右某，入門，立中庭。結(jié)合考古發(fā)現(xiàn)，有“大室”，說明宗廟建筑里有居北于中的主殿；有“門”，不僅說明有門本體，還應(yīng)該有門兩側(cè)的門塾建筑；“立中庭”，說明不僅有空曠無頂?shù)耐?，還應(yīng)該有庭東西兩側(cè)的廂（配殿）：這些成分共同構(gòu)成一個完整閉合的宗廟建筑組合。大室所在的建筑單體應(yīng)該在西周王室各王宗廟建筑組合偏北部的中間處，是最為經(jīng)常舉行賞賜等禮儀活動的處所，因此是西周金文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宗廟建筑部分。

大室所在的宗廟建筑北面，應(yīng)該還有寢。如《集成》16·9897師遽方彝銘“王在周康寢，饗醴”[53] 5204，5379，可能就是周王在周康王宗廟建筑組合中大室北面的廟寢內(nèi)舉行饗醴禮儀活動。西周金文常見“旦，王各大室”之語，而前一日晚間王就寢之所應(yīng)該就是此類廟寢之室。就西周金文記載來看，凡有較為重大的禮儀活動，周王必于前一日晚間入住宗廟后寢，以便于第二日一早可以準時出現(xiàn)在中部的大室，從而完美地主持禮儀活動，使其順利進行?！抖Y記·檀弓》：“君復(fù)于小寢、大寢、小祖、大祖、庫門、四郊”，唐孔穎達疏：“‘于小寢者，前曰廟、后曰寢?！稜栄拧吩疲骸矣袞|西廂曰廟，無東西廂有室曰寢。此‘小寢者，所謂高祖以下寢也，王侯同?！髮嬛^天子始祖、諸侯大祖也。‘小祖，高祖以下廟也，王侯同?！笞?，天子始祖、諸侯大祖廟也。……鄭注云：‘小廟，高祖以下也?！峨`仆》云：‘復(fù)于小寢、大寢。注云：‘小寢，高祖以下廟之寢也。始祖曰大寢?！盵54]

除去北面的廟寢、中部的大室建筑組合，西周王室宗廟建筑組合中還應(yīng)有南面的廟。此有金文為證。如《集成》16·9898吳方彝蓋銘云：“唯二月初吉丁亥，王在周成大室，旦，王各廟?！盵53] 5206，5379此銘的記述或許表明周王活動前一日晚間是在周成王宗廟組合體的大室內(nèi)就寢，這似乎不太多見，但其后隨即言“王各廟”，則很有價值：應(yīng)該表明在常見的禮儀舉行場所——大室之南，可能還有一處呼為“廟”的構(gòu)成部分。這個處于最南面的“廟”，也應(yīng)該是有門及門塾、中庭及其居北于中的主殿建筑。因為西周金文中，凡言及“王各廟”，然后行禮儀之時，參與之人亦為“入門”“立中庭”。如前述《集成》16·9898吳方彝蓋銘即如此。

于此，西周王室各王之廟室建筑組合為寢（北）+大室（中）+廟（南）。西周王室的這種北、中、南三部分的宗廟布局，與二里頭的宗廟建筑布局比較相似。比如，二里頭二號宗廟建筑居中，有主殿、東西廂、中庭及門塾，其南面是較為開放的四號宗廟建筑，其北面有六號宗廟建筑。西周王室這種宗廟布局與清帝國的太廟也有相似度。比如：清帝國太廟的前殿在最南面，有門、中庭、東西配殿及居北于中的主殿室；居中的中殿，有中庭、東西配殿及居中于北的主殿室；后殿在最北，用于祭拜和供奉入關(guān)前遠祖神主，功用與西周的廟寢有所不同。當(dāng)然，與西周金文所見西周王室宗廟布局最為接近的是陜西鳳雛甲組宗廟建筑基址[55]，只不過鳳雛的宗廟建筑只有前后兩部分，大約相當(dāng)于西周金文中的廟寢（在北）和大室（在南），缺乏最南部的廟。度其因，可能是由于鳳雛的宗廟建筑規(guī)模比較小，應(yīng)該不是王室所有，而為其他高級貴族家族的家廟，禮儀等級自然明顯要低，建筑規(guī)制勢必也要降低等次。近年來鳳雛甲組建筑基址所在區(qū)域發(fā)現(xiàn)有殷遺民“亳社”[56—58]，且其密聯(lián)式風(fēng)格與殷墟等處的商人宮殿宗廟建筑布局比較相似，而與“西土”原生的“散點式”布置有較大的差異[59]，可以考慮鳳雛甲組宗廟建筑基址是殷遺民的族宗廟所在。

《春秋公羊傳·魯宣公十六年》：“宣榭者何？宣宮之榭也。”何休解詁云：“宣宮，周宣王之廟也?！盵60]但清儒吳式芬力辯其非，認為宣榭是習(xí)射講武之所，而非周宣王之廟[61]，其說可從。唐蘭先生即從其說，既否認宣榭是周宣王之廟，亦否認宣榭是周宣王廟之榭[19]。此外，唐蘭先生考訂虢季子白盤應(yīng)該為周宣王時器[62]，而《集成》16·10173西周晚期虢季子白盤銘云：“王格周廟宣榭?！盵53]130如果周宣王時周廟宣榭已然存在，自然不太可能是周宣王的宗廟建筑，除非周宣王生時已為自己預(yù)建“壽廟”?！都伞?·4296與4297皆云：“唯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劭（昭）宮，丁亥，王各于宣射（榭）?！盵39] 2642—2647，3419西周金文之宣榭應(yīng)該是各王宗廟建筑組合內(nèi)均有的一個次要構(gòu)成部分，可能主要用于習(xí)射與講武。

紅山文化晚期牛河梁遺址群第一地點的女神廟，祭拜對象中可能包括紅山古國的始祖母，類于傳世文獻所言的商人始祖母簡狄、周人始祖母姜嫄及楚人先祖母老童。周人為姜嫄立廟，乃大量傳世文獻所明言，殆無可疑，商人、楚人是否為簡狄及老童立廟史籍無載，但度其情理應(yīng)該曾立有她們的廟室。殷墟晚商甲骨卜辭有“母辛宗”，應(yīng)該是武丁配偶婦好的宗廟?！洞呵铩る[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笨追f達疏：“孟子入惠公之廟，仲子無享祭之所。蓋隱公成父之志，為別立宮?！盵29]10《2春秋公羊傳·隱公五年》何休解詁云：“考，成也。成仲子之宮廟而祭之。所以居其鬼神，猶生人入宮室，必有飲食之事。不就惠公廟者，妾母卑，故雖為夫人，猶特廟而祭之。禮，妾廟子死則廢矣。”[40] 5《7左氏會箋》云：“成仲子宮，安其主而祭也?！T侯無二嫡，蓋隱公成父之志，為（仲子）別立宮也。（魯）莊公有夫人姜氏、夫人風(fēng)氏，成公有夫人姜氏、夫人姒氏，春秋兩稱夫人，而成風(fēng)、定姒不聞有別宮，蓋莊宮、成宮并有二夫人主也?！莨献酉茸?，既祔于祖姑矣，其祭必以孟子配?！盵63]以上諸家并以魯隱公五年“考仲子之宮”之“仲子”為魯惠公之次夫人。但《春秋·魯隱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谷梁傳》于此云：“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盵64]以文理先后推之，春秋隱公元年之“仲子”應(yīng)與五年之“仲子”為同一人，此仲子大約與魯惠公大致同時薨亡。顧炎武《日知錄》認為春秋魯有兩仲子，一為孝公之妾，一為惠公之妾，但贊同《谷梁傳》之說，認為魯隱公元年、五年二年兩及的“仲子”為魯孝公之妾、魯惠公之母[65]。可能《谷梁傳》與顧炎武的認識是對的。若隱公元年、五年二年兩及的“仲子”為魯惠公之妾，其神主應(yīng)祔于新落成的魯惠公之廟宮，無由單列。之所以要單獨“考仲子之宮”，可能就是由于其乃魯孝公之妾，而其亡故的時間又距離魯孝公廟室之成已較遠，卻與其子魯惠公的薨亡時間比較接近，故周平王“因惠公之喪而來赗之”[66]。由于此仲子不是魯孝公的正夫人，其神主若祔于魯孝公廟宮內(nèi)，則禮儀地位必得低于正夫人，然其為魯惠公的生母，故“蓋隱公成父之志，為（仲子）別立宮也”，即魯隱公成其父惠公欲為其生母（魯隱公之祖母）隆崇禮儀地位之志而“別立宮”。若此仲子為惠公之妾，則似乎沒有單獨立廟的必要?！洞呵铩斍f公二十四年》：“春，王三月，刻桓宮桷。”杜預(yù)注：“將逆夫人，故為盛飾?！碧瓶追f達正義：“是言丹楹刻桷皆為將逆夫人，故為盛飾?！盵29]316此條即言魯桓公夫人文姜薨后，神主要祔入其夫魯桓公之廟。由此看來，王（皇）后及諸侯夫人與次夫人的神主一般是祔設(shè)在其丈夫（王或皇帝及諸侯）之廟室中，獨立設(shè)廟者殆鮮。少數(shù)夫人如果先卒，其神主也有可能祔于祖姑。中古時期，曹魏、東晉、南朝宋、南朝齊、南朝梁及唐皆有為少部分后妃立別廟的情形[67]。

正常情況下，高級貴族女性的神主應(yīng)該祔葬在其夫之廟室中，但一些比較特殊的女性貴族，例如始祖母或其他原因造成的不能祔于其夫廟室者，則有獨立的特廟?？傮w而論，女性貴族獨享廟室，是一種比較特殊的禮儀狀況，而且除去周人姜嫄廟之類的女始祖母廟，這些別立的高級貴族女性之特廟，可能也不會永久保存，其中有些存在的時間可能比較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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