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一到了安全區(qū)域,溫詞月忍不住打了個酒嗝,好像音樂聲有些大,周圍的人聲又太吵,她昏昏沉沉的,腦子又開始不清楚了。
“江美人兒,來給月亮哥哥笑一個。”溫詞月抱著江時延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推他的嘴角,“笑兩塊五的?!?/p>
“時延,這是……”孟茵竹跟過來,看到兒子親密地抱著一個姑娘,投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媽,”江時延沒辦法,只能把溫詞月抱到舞臺一側(cè),坐在臺階上,怕她過會兒喊著難受,江時延擰開一瓶礦泉水,讓溫詞月就勢喝一些,“這是我……”
他剛想解釋這是他的朋友,也是之前提過的那位古宅修復(fù)的專家,還沒等他說完,溫詞月酒勁一陣陣涌上來,開始糊涂,她聽見江時延喊了一聲“媽”,有樣學(xué)樣,也甜脆脆地跟著叫:“媽!”
“這……這是……”孟茵竹只覺兩腿軟了一下,她驚疑不定地小聲問,“這是兒媳婦?”
“媽,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是?。 睖卦~月笑嘻嘻地大力點頭。
這下說什么也沒有用了。
“兒子,”長得倒是漂亮,孟茵竹打量了一下溫詞月那張白中透粉的小臉,擔(dān)憂不減,“這個小姑娘,腦子正常嗎?”
“平常還是很聰明的,今天確實喝多了,怪我,跟她鬧著玩兒,拿果酒騙她說是汽水?!狈凑舱f不清楚,江時延索性不再解釋溫詞月的身份,再者說,他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既然話趕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拿她做個擋箭牌抵擋一下來自老媽的連環(huán)相親,好像也不錯。
孟茵竹看著她一身服務(wù)生的打扮,又問:“她在這里工作嗎?”
“是兼職,”江時延瞎編的功力一流,張嘴就來,“她現(xiàn)在還在Q大讀書,雖然我跟月亮說過很多次,不要出來兼職了,我養(yǎng)著她完全沒有壓力,但是她說新時代的女性要學(xué)會自立自強,要靠自己。”
一番話陳詞慷慨,聽得孟茵竹連連點頭,忍不住對溫詞月好感度飆升。
“媽,月亮醉得不輕,我先帶她走。”
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誰知道溫詞月又會做出什么驚人舉動,江時延把溫詞月抱起來,她這會兒乖多了,靠在他胸口上,眼睛眨啊眨的,兩只手撥弄著他的一粒紐扣。
“好好好,快走,”孟茵竹大喜過望,催著他們趕緊走,“這里有媽媽給你頂著呢,你好好談戀愛。”
到底是入了秋,晚風(fēng)納了幾分寒涼,貼面拂過來,讓人不禁緊了緊衣衫。
江時延先是抱著她,沒過多久,溫詞月在他懷中扭動嫌不舒服,非要他背著。
“溫詞月,你別得寸進(jìn)尺啊?!苯瓡r延警告她,“我這個人忍耐可是有限度的?!?/p>
“江時延,”溫詞月每次叫他名字的時候都像咬碎一顆玻璃糖,又甜又脆,偶爾拖一點腔頓在尾聲,像是在撒嬌,“江時延,就背一下。”
“一小下,就那么小一下,針尖那種小……”
她邊說邊比劃。
“背背背,煩死了?!焙蜏卦~月在一起的江時延,和剛才晚宴上頭腦清晰不茍言笑的江館長簡直判若兩人,他把西裝外套脫掉,扯松領(lǐng)帶,終于覺得能喘上氣來了,“來,背你,麻煩精。”
被叫做“麻煩精”溫詞月也開心,她向后退了十余米,拉開一段距離,在江時延不明所以的時候,溫詞月加速沖過來,輕巧地跳躍,蓮藕似的小臂環(huán)過他的脖子,像只猴子,輕而易舉地掛在他的背上。
江時延一個趔趄,差點被她的一記猛沖撞倒,好在他身強力壯,溫詞月又身單力薄,他趕緊伸手?jǐn)堊∩砗蟮男」媚?,兩人這才站穩(wěn)。
“走啦走啦,”趴在江時延背上的溫詞月情緒高漲,她摸到他的領(lǐng)帶,興奮地拽了一把,“駕,馬兒快跑!”
江時延:……
這會兒混得連男保姆都不如了,合著他就是一匹馬。
梁都國際熱鬧非凡,隔開一扇門,外面卻很安靜,江時延背著溫詞月,慢慢走在這條僻靜的小路上。
道路兩旁樹影叢叢,橘紅色的燈光濃濃地鋪下來,滿樹的銀杏葉被秋天染上了一層黃,明月高掛,夜空靜遠(yuǎn),鬧了片刻,溫詞月覺得累了,安安靜靜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處。
她忽然就想起來小時候,有次因為鬧脾氣打翻一碗開水,腿被燙傷了一大塊,她那時還小,什么都不懂,好了傷疤忘了疼,嚎啕大哭過擦干了眼淚,抹了藥膏就到處跑著玩,稍有不慎就會蹭掉傷口上長出的新皮,因此每次去換藥都不見燙傷的地方有好轉(zhuǎn)。
醫(yī)生警告道:“如果傷口再長不好,一定會留下很明顯的疤痕,畢竟是個小姑娘,在腿上留下這么大一片傷疤總歸不好看?!?/p>
媽媽沒辦法,請了假在家看護(hù)她。生怕她再調(diào)皮,只好成天背著她,直到她的燙傷好轉(zhuǎn)為止,二十年過去,她腿上的那處疤痕幾乎微不可察。溫詞月一直覺得媽媽的背是這個世界上最寬廣,最安全的地方。
就像現(xiàn)在一樣,江時延背著她,好像全世界都化作一團漣漪,輕輕在心間蕩漾。
不長不短的一條路走下來,江時延原本的心浮氣躁漸漸平靜,他打開車門,把溫詞月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江時延剛系好安全帶,溫詞月紅撲撲的小臉又往他這邊歪,黏人得不行,“我是知道你的酒量和酒品了,以后絕對不能在外面喝酒,只要是含酒精度數(shù)的都不行?!?/p>
“嗯嗯。”溫詞月還是覺得面頰如火燒,她瞇著貓一樣的眼睛,隨手摸到江時延的手溫度較常人低一些,忍不住把臉靠在他手背上,慢慢地蹭了蹭。
這是什么神仙麻煩精?江時延目瞪口呆,這么可愛的他可應(yīng)付不過來??!
江時延清了清嗓子,掰正溫詞月的頭,嚴(yán)肅地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溫詞月坐直,眼睛好像蒙了層霧,仔細(xì)看了看他,說:“這么好看,一定是江時延?!?/p>
非常好,判斷有理有據(jù),看起來也不是醉得無藥可救,江時延打開手機錄像, 離她近一些,想逗逗她:“叫哥哥,你說時延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英俊瀟灑最偉岸不凡的男人?!?/p>
“有糖?!睖卦~月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么,注意力被在他眼角晃動的一顆小星星吸引住了,她伸手要去捉,只是這顆小星星不過是光打過來的一個影子,她捉了幾下都捉不到,有些著急。
江時延對這些渾然不知,他自顧自地說著,想把溫詞月醉后的窘態(tài)以及對他的褒獎拍下來,明天拿給她看,看溫詞月心不在焉,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靠她更近,那顆星星也搖了搖,突然一下子從他眼角滑到嘴角。
“我的糖!”眼看著到嘴邊的“星星糖”要跑掉,溫詞月顧不得那么多,忙著用嘴去接糖。
于是,她的雙唇直接印在他的嘴角。
江時延呆若木雞,全身似乎瞬間被冰封,一動也不能動。
嘀嗒,嘀嗒。
好像是腕表的指針在走動,明明那么微弱的聲響,在這一刻卻有如喧天。
似乎整個世界都是軟的,像棉花糖,鼻端縈繞的是香甜的水果味,靠過來的女孩兒嬌小柔軟,柔如花瓣的雙唇是軟的,眼神是軟的。
心呢?
心也是軟的。
江時延并不是那種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子了,也曾經(jīng)歷過初戀慘淡收場,這幾年相親對象見了大把,高矮胖瘦的都有,漂亮的也不在少數(shù),可總是一面之后再也不見。
沒感覺,太麻煩,不想見。
總之拒絕的理由有一大堆。
顧尋和爸媽都問過他:“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他隨口應(yīng)付:“能讓我心動的吧?!?/p>
可什么是心動呢?
或許非要遇見那個人才能明白心動的意義。
是久伴呼吸,是長居心底,是人山人海里的唯一,是看她喜笑嗔怒,都覺得歡喜。
“糖呢?”沒有預(yù)想中的甜味,溫詞月疑惑地抬起頭,那顆星星已經(jīng)不知所蹤,但因為距離太近,看到江時延白皙的皮膚猶如一塊牛奶布丁,車?yán)锕饩€暗,那塊“牛奶布丁”顯得分外誘人,看起來比周和記的那家招牌布丁還好吃。
她借著酒勁惡向膽邊生,又湊上去親了一口,還輕輕咬了咬。
“溫詞月!”車內(nèi)的空間并不算狹小,可江時延覺得空氣幾乎殆盡,溫度蹭蹭往上升,他覺得又悶又熱,煩躁地把領(lǐng)帶扯下來丟到后座,又解開兩粒襯衫的扣子,降下車窗,冷風(fēng)呼呼灌進(jìn)來,還是熱。
熱得似乎要燃燒起來。
“你這個流氓,居然親我!”江時延又氣又急,捧著溫詞月的臉,她眼睛水潤,勾著唇角一直對他笑,那副模樣實在是討人喜歡,江時延只覺得心尖有什么在勾著他,癢癢的,讓他坐立難安,“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懶得和你計較?!?/p>
“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江時延把她的臉抬得高一些,低聲說,“你占我便宜在先,我也不能太吃虧是不是?!?/p>
他慢慢低頭,雙唇蜻蜓點水般蹭過溫詞月的額頭,滑過她的鼻子,慢慢向下。
“小月亮,”江時延的聲音更低,如同喃喃自語,嗓子微微啞了啞,“要不然,我教教你應(yīng)該怎么親,只親男人的嘴角可不行?!?/p>
他用指腹輕輕撫摸過她的嘴唇:“還要……”
就在這時,溫詞月的臉色忽然一變,她捂住胃:“我想吐。”
“什么?”原本旖旎的氣氛瞬間被破壞,江時延先是一愣,接著趕緊打開車門,“溫詞月你別吐在我車?yán)锇?,這輛車剛保養(yǎng)過,你……”
話音還沒落定,溫詞月向右一偏頭,吐了出來。
“溫詞月!”
腹痛來得迅疾而猛烈,溫詞月臉色蠟黃,直冒虛汗,吐出來之后她似乎清醒不少,仍然按著胃,胃痛如絞,她抽泣著問:“江時延,我肚子疼,是不是食物中毒了?”
“沒事,不要哭?!苯瓡r延冷靜下來,伸手探了下她的額頭,還好不發(fā)燒,他抽出一沓紙巾給她做了簡單的處理,見溫詞月的外套也沾上穢物,江時延單手?jǐn)堉?,幫她解開扣子,脫掉外套。
溫詞月里面只穿了一件淺咖色的吊帶衫,還是壓著花邊的少女款,纖細(xì)的手臂、柔白的腰肢都露在外面,皎潔的月光一披,薄如瓷,又美又脆弱。像什么?江時延不由地走了神,像是初墜人間的仙子。
聽到溫詞月又痛得低呼一聲,江時延才回過神來,見鬼了,他暗自咒罵一句,今天似乎他也喝醉了酒,整個人狀態(tài)都很奇怪,同平常冷靜自持的他大不相同。
江時延拿出他的外套把溫詞月裹住,這里不好打車,他抱著她一路狂奔,終于跑到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人民醫(yī)院,顧尋的住處離醫(yī)院不遠(yuǎn),江時延在路上就打電話給顧尋,讓他過來幫忙。
到了醫(yī)院先掛了急診,溫詞月又吐了兩次,胃疼開始好轉(zhuǎn),酒意也醒得八九不離十,起碼能回答醫(yī)生的問題了。
值班醫(yī)生在給她寫病歷,問道:“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今天晚上啊,”溫詞月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吊著一口氣回答,“那可真是盧溝橋的獅子——數(shù)不清。”
醫(yī)生:……
江時延:……
顧尋瞪大眼睛:“延哥,你帶專家吃獅子了?”
江時延不耐煩地讓他閉嘴。
溫詞月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半天,醫(yī)生了然:“應(yīng)該是積食,吃得多而雜,又喝果酒,再加上受了涼風(fēng),吐出來就沒事了,要不一會兒再吃點健胃消食片。”
溫詞月:“???”
江時延皮笑肉不笑,等到醫(yī)生走了,他坐在病床邊,把對她來說過于寬大的外套攏了攏:“溫詞月,吃東西吃撐到來掛急診的,你是頭一個。”
溫詞月把頭縮到被子里。
“顧尋開車來的,一會兒回家,”江時延去買藥結(jié)賬,他站起來,快要走到門口卻突然回頭,視線精準(zhǔn)地對上溫詞月偷偷露出來的一只眼睛,“洗車的賬,我再慢慢跟你算?!?/p>
溫詞月趕緊把頭再度縮回去。
江時延輕笑一聲。
“延哥,”顧尋跟著他出了病房,最近他被派出去出公差,好一段時間沒見到江時延,這次總覺得他哪里不太一樣了,“你這衣服怎么回事?”
誰不知道江館長有潔癖,這會兒看他身上這件襯衫,皺皺巴巴,背后幾乎濕透了,哪像是江時延平常在博物館里那種一絲不茍的風(fēng)格。
“什么怎么回事?”
“襯衣都濕透了,你跑步了?”顧尋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忍不住好奇。
江時延非常淡定地問:“不行嗎?我愛運動,喜歡夜跑,尤其喜歡穿著正裝跑個半馬,有錯嗎?”
“沒錯沒錯,”顧尋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拱手道,“跑到半路還順便英雄救美,江館長的俠義心腸,我等佩服?!?/p>
江時延已經(jīng)拿完藥,他拎著袋子準(zhǔn)備回病房:“不要亂說話,送我們回大院?!?/p>
“你們!你和專家!”顧尋驚呼一聲,趕緊捂住嘴控制音量,小聲問,“你們這進(jìn)展夠快的啊,延哥,專家她還是個小姑娘啊!”
“她已經(jīng)大三了?!?/p>
“哦哦,居然大三了,”顧尋想起那張娃娃臉,實在看不出來,“那同居也不太合適吧,延哥,像咱們這樣的傳統(tǒng)男人,可不能輕易掉了節(jié)操。”
“不是同居,”江時延一字一句地解釋,“只是她暫時沒有落腳的地方,借住在我家而已?!?/p>
“哦哦,”顧尋點了點頭,琢磨了片刻,又覺得不對,“借住在你家?那還是同居啊?!?/p>
只是江時延已經(jīng)瀟灑離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溫詞月恢復(fù)了些氣力,江時延的洗車費還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口,現(xiàn)在更不敢再麻煩他抱啊背啊之類的,她垂著頭,邁著小碎步跟在江時延和顧尋后面。
顧尋又瞧出來一點不對勁,今天江時延走得速度跟慢動作回放似的,往常這點路就他那兩米大長腿不幾下就走完了,今天格外磨磨唧唧,像在等誰。
等誰?顧尋一個激靈,再看向溫詞月。
專家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男士外套,不用估計,就是江時延的,顧尋眼神掃來掃去,分析了半天,心里得出結(jié)論,得,延哥這是春心萌動了。
不過像專家這樣的女生,還沒有戀愛經(jīng)驗的顧尋認(rèn)真想了想,應(yīng)該是大多數(shù)男生的理想型吧,延哥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總歸比那個杜遙意強多了。
哎,晦氣,顧尋呸呸兩聲,怎么想起她來了。
在醫(yī)院折騰一通,回到家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江家老宅住得離梁都國際稍近,江時延給孟女士打了個電話,讓管家姚叔明天幫忙去洗車。
聽說溫詞月去醫(yī)院了,孟茵竹擔(dān)心不已:“兒媳婦沒事兒吧?”
“……媽,她叫溫詞月,你不用……叫得這么親密,要靜養(yǎng)一段時間,沒什么大問題,就是最近不能帶回家吃飯了。”
“溫詞月,名字真好聽,”孟茵竹看兒子快三十的人了終于找到女朋友,怎么想都覺得歡喜,“我明天給兒媳婦煲點暖胃粥,讓姚叔順便送過去?!?/p>
“媽,謝謝,我不要……求您別忙活了……”
可是孟女士已經(jīng)歡天喜地地掛了電話,去研究她的煲粥食譜了。
溫詞月洗了個熱水澡,徹徹底底地醒了過來。
但是剛才她酒醉時到底做了哪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溫詞月把頭埋在溫水里想了好久也沒能一一回想起來,不過跟著江時延叫那聲蕩氣回腸的“媽”,她倒還記得很清楚。
真是丟死人了,別的小姑娘喝醉了都要親親抱抱舉高高,而她呢?爬高叫媽還撐得哇哇叫。
幸虧明天就要去學(xué)校了,否則還怎么有臉和江時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溫詞月越想越垂頭喪氣,磨磨蹭蹭地從浴室出來,長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身上,毛茸茸的睡衣一直遮到腳面,她趿拉著一雙兔子拖鞋,又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廳,至少……要和江時延說句抱歉吧。
剛才滿腹心事,沒留意屋里的動靜,這會兒離得近了,溫詞月抽抽鼻子,嗅到一陣濃稠的米香。
時至深夜,萬籟俱寂,聯(lián)合大院里多是老人,基本都早早歇下,偶爾只聽得隱隱傳來的兩聲犬吠。
江時延在廚房里煮粥,他嚴(yán)嚴(yán)實實地圍著一條圍裙,皺著眉,右手邊攤開一本食譜,他正用溫水將煮熟的肉絲洗去浮沫,再瀝干。
旁邊的小盤子里盛著已經(jīng)切碎的皮蛋丁。
“江時延,你在做飯嗎?”溫詞月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驚奇地問。
江時延面無表情地指著廚房門口:“去沙發(fā)上待著,我一會兒有話和你說?!?/p>
溫詞月心還虛著,哪里還敢再和他嘮家常,趕緊乖乖坐在沙發(fā)上等。
他做飯實在是不擅長,乒乓啷當(dāng)?shù)慕豁懬牭脺卦~月一顆心揪得緊緊的,生怕江時延一個不小心把廚房炸掉。
好在他適可而止,好不容易折騰出來的兩碗皮蛋瘦肉粥看起來有模有樣,江時延把大碗放在溫詞月面前,小碗放在自己面前,,用勺子敲敲碗邊,喂豬似的語氣:“快吃?!?/p>
不會是最后的晚餐吧,難道下了毒?溫詞月愈發(fā)心驚膽戰(zhàn),拿著一把勺子將皮蛋瘦肉粥翻了翻,遲遲不肯下口。
直到看江時延喝了口粥,溫詞月才將一勺粥挖進(jìn)嘴里。
別說,味道還真不錯,起碼比想象中的好多了,雖然粥煮得稍微稠了一些,但是鮮香合宜,溫詞月這才覺得自己確實餓了。一晚上大起大落的,她又吐了幾次,胃里早就空空如也,皮蛋瘦肉粥好像打開了她的味蕾,溫詞月話也顧不上說,唏哩呼嚕把一大碗粥喝得干干凈凈。
江時延安靜地坐在一邊,看她喝粥。
窗外不知道是什么樹開得正熱鬧,月亮掛在枝頭,似乎每片葉子都閃著絨絨的光,室內(nèi)暖燈一盞,他們兩個人相對而坐,米香四溢的粥騰著幾縷熱氣。
這個原本單調(diào)冰冷的小房子,突然多了些煙火氣,變得像一個家了。
江時延看到溫詞月捧著碗的手,大概是做過不少粗活,她的手并不像尋常女孩兒那樣細(xì)如嫩蔥,指節(jié)比較突出,皮膚也稍顯粗糙。他想,像她這樣的女生,本應(yīng)該是長在溫室里的嬌花,她卻甘愿做曠野中的一朵向日葵。
雖然飽受日曬風(fēng)吹,卻始終朝向光亮。
“江時延,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做得皮蛋瘦肉粥還是很不錯的,”溫詞月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放下碗,“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訣竅?”
她試圖讓氣氛放松,把晚上的事岔開不提。
“是有些訣竅,”江時延開口,他的眼睛垂下又抬起,有些光卷進(jìn)他的雙眼皮褶皺里,那雙深黑的眼睛忽地泛起溫度,“別人不過是用米來熬粥,而我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她被那副英俊的皮囊所蠱惑,呆呆地追問。
“我是用心?!?/p>
嘭。
一絲細(xì)小的聲響。
一只暈頭暈?zāi)X的飛蛾被溫暖的光源所吸引,揮著翅膀一頭撞在他們頭頂?shù)臒粽稚稀?/p>
“用用用……心?”溫詞月的心跳愈發(fā)急促。
“對,”江時延眼底的笑意更加明顯,他離她近了一些,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用心?!?/p>
“你說得‘心,大概是‘害人之心不可有的那顆‘心,或者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吧?!痹诼犕杲瓡r延的巧舌如簧后,頭腦依舊清醒的溫詞月認(rèn)真問。
怪不得又是煮粥又是甜言,原來是早有企圖,江時延居然提出要她假扮女友來解除相親的煩惱。
“你的意思是,讓我?guī)湍阊輵??”溫詞月激動了半天的小鹿亂撞,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一點好心沒存。
江時延點頭:“我想了又想,覺得你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那些相親宴我實在吃不動了,有你這個資源在前,我為什么不利用呢?”
“我才不要?!睖卦~月急忙拒絕,“我媽媽教過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假扮你女朋友這種事我肯定做不來?!?/p>
江時延臉色嚴(yán)肅,幫她回憶:“今天晚上是誰主動管我媽叫媽?”
“……我?!?/p>
“是誰吐在了我的新車上?”
“……我?!?/p>
“那件定制的純手工西裝,全世界沒有第二件,是被誰弄臟的?”
“……我。”
是我是我還是我。
溫詞月越回答越?jīng)]有底氣。
“賠償?shù)氖挛覀儠呵也徽摚苯瓡r延說起來一套套的,“單是我這段時間為你提供住所,值不值得你為我披荊斬棘一回?咱們讀書人有句話,叫‘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你說呢,月亮哥哥?!?/p>
“月亮哥哥”這個詞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她眼神閃爍。
溫詞月快哭了,扁著嘴,委屈地說:“可我不是讀書人,我只是一個手藝人啊……”
江時延梗住,隨后煩躁地?fù)]揮手:“你就說行還是行吧,給個痛快話?!?/p>
大哥,這還有的選嗎?
溫詞月想,不就是演演戲嗎,她豁出去了,權(quán)當(dāng)還了江時延的人情:“江時延,我們先說好,如果我們兩個之中任何一個人找到了真愛,這個約定就不算數(shù)了?!?/p>
江時延冷哼:“那當(dāng)然,不然還要你是風(fēng)兒我是沙,纏綿纏綿到天涯?”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溫詞月,笑了:“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有‘三高,長得高身價高眼光高?!?/p>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自我感覺這么良好的人呢?
“另外,”江時延好像又想起什么,微微探過身來,手指敲了敲一側(cè)的杯子,噔噔兩聲響,“今天在梁都國際,你說得那個不叫相聲,叫繞口令?!?/p>
“真沒文化?!?/p>
“江時延,你居然和一個喝醉了的人談文化,真是毫無人性?!?/p>
“……”
折騰了一個晚上,等到睡覺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深,溫詞月躺在床上,床頭燈亮著,她毫無睡意,思緒放空,看著書桌上放著的盒子。
原本是置放江時延今天送給她的那件制服,上面寫著一串她看不懂的英文“shaziguniangqinqi”。
反正閑來無事,溫詞月一遍遍拼著,換種角度看問題,好像有了點想法,難道不是英文而是拼音?她忽然直坐起來,盯著那串字母,又拼了一遍。
“傻子姑娘親啟?!?/p>
傻子姑娘?
江時延!
下期預(yù)告:
溫詞月“臨危受命”,被江時延拖來假扮女友糊弄江母,卻不想兩人在朝夕相處中互生情愫,而此時,曾更在江時延心頭的那根刺——杜遙意,意外現(xiàn)身。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5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