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　我想，我畫，我畫了

張明萌　鄢婧文

逆鱗

蔡志忠留及肩長發(fā)至少30年，而今它們已由黑變白。他曾染成紅色，在素淡的西溪濕地草木間有些刺眼。今年到現(xiàn)在，紅色褪去，白色見長。年輕時，它們?nèi)缤膭?chuàng)作欲一般旺盛蓬勃;年過70，蔡志忠依然每天工作18個小時，只是發(fā)絲漸疏，擋在額前的一束絲縷清晰，他左撥右撩，始終沒有依傍，看著有些寂寥。

1983年11月，蔡志忠作品《大醉俠》開始刊載，不到一年，在臺灣、香港以及日本、澳大利亞、美國、新加坡都有了擁躉。人們迷醉于這位非傳統(tǒng)的俠客，他頑皮奸邪，行徑荒誕，其貌不揚，嘴里銜著一株小草。

作家李碧華因《大醉俠》的走紅赴臺灣采訪蔡志忠，問及小草的來源，蔡志忠當下解釋：我原來沒有刻意塑造他銜著什么，后來下意識觀察，小草所代表的是臍帶，這個人不安全到有戀母情結(jié)。

10年后，蔡志忠在第一本自傳《漫畫蔡志忠：蔡志忠半生傳奇》中復(fù)盤了這個故事，他把同樣的問題拋向自己，將“臍帶”換為“逆鱗”，答案指向自己的頭發(fā)。

1984年，作家李碧華為《香港周刊》專訪蔡志忠 圖/本刊記者 張明萌

“這么多年來，及肩長發(fā)早已成為我蔡志忠的標志，碰到陌生人，也會對我的頭發(fā)多瞄幾眼，我可能很難把對頭發(fā)的復(fù)雜感覺說清楚，可是我知道，如果頭發(fā)無緣無故被剪，心中就覺得很不痛快，做起事來也不順利。但我不想稱它是我的臍帶或安全感的來源，我叫它‘逆鱗——一個人不可被侵犯的隱私、行為或物質(zhì)。”

在參加橋牌比賽前，他從不剪頭發(fā)，這或許是他獲得至少125個獎杯的重要原因之一。

蔡志忠最大的逆鱗是“規(guī)律”。他篤信“萬事有規(guī)律”，可以通過邏輯思維、演繹和歸納，找出事物的慣性。他擅長數(shù)學(xué)，研究了十年物理，熱衷橋牌，會變魔術(shù)，能輕易報出旁人出生那天是星期幾——每一樣都與規(guī)律有關(guān)。

規(guī)律在蔡志忠人生道路上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蔡志忠將創(chuàng)作漫畫比作抓藥，中藥房有1000格抽屜，根據(jù)藥方的規(guī)律抓取，成了一味藥。在創(chuàng)作時，他有99%以上的時間都在編故事，1%的時間將故事變成漫畫。

他靠漫畫獲得聲名。蔡志忠15歲便離開家鄉(xiāng)去臺北一間漫畫社工作，5年出了200本漫畫。經(jīng)過兵役、工作變化、娶妻生女等一系列人生大事，最終又回到漫畫的老路，在多家報刊雜志畫起了四格漫畫專欄。

36歲那年，他去日本生活，后移民加拿大，期間出版《莊子說》《老子說》《列子說》《禪說》等系列漫畫，是將中國古籍漫畫化第一人。他的作品在超過30個國家和地區(qū)出版，銷售量超過4000萬冊。好友蔡瀾回憶，擔任電影監(jiān)制時，每到一處有華人的地方，他都聽到蔡志忠長、蔡志忠短，消息不絕?！胺彩菒蹠娜硕紩孀闼淖髌?。他一早已洞悉年輕人看漫畫的傾向，以最淺白和易懂的說故事方式，將所有的文學(xué)巨著改為圖畫，深入民心?！?/p>

動畫的規(guī)律是日本原畫師、宮崎駿的老師大?？瞪探o他的。他以自己1960年作品、日本動畫片《西游記》原畫為例，告訴蔡志忠，動畫的節(jié)奏從開始到結(jié)局有三座山，第一座山中等高，第二座山稍低，第三座山最高。在《西游記》30000張原畫中，打牛魔王是最精彩的第三座山，需要8000張;對戰(zhàn)金角銀角在中段，4000張;大鬧天空在第一段，6000張。這部分畫下來大概片長10-15分鐘，影片其余60分鐘分剩下的12000張?！耙婚_始就是好看，再來就是要不好看，再不好看到好看。全部都好看就沒有什么好看了。就像你不知道我對你好不好，只要看我和你的最后一個動作，你走的時候我好好送你，對你好，你就覺得我對你好了?！?/p>

在從事動畫的年頭，他拍出了經(jīng)典漫畫《老夫子》的動畫第一集《七彩卡通老夫子》，獲得第18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動畫片獎，并創(chuàng)下當時臺灣影史票房紀錄。后又將漫畫《烏龍院》動畫化，流傳至今。

蔡志忠仍保留著《七彩卡通老夫子》上映時的報道 圖/本刊記者 張明萌

如果僅以漫畫與動畫的成就評價蔡志忠，他的人生會迅速流于世俗。但他生活的規(guī)律使他與世俗區(qū)別分明。

他發(fā)現(xiàn)一年當中自己冬天狀態(tài)最好，一天之中，凌晨1點到3點，大腦最好。所以他通常1點鐘起床，泡一杯咖啡，站在窗口，一邊抽煙，一邊對著假裝看得到的星星思考。思考完了宇宙，或是物理數(shù)學(xué)，半個小時以后，回到桌上開始創(chuàng)作?！斑@個習(xí)慣非常好，因為這個時候你的95%都是朝向未來思考，只帶著5%的過去。一般作家都是夜深人靜才寫作，但我相信，他是帶著95%的過去，只帶著5%的未來，所以不太一樣?！?/p>

他依靠咖啡支撐這樣的生活方式，最多一天喝過35杯，膠囊咖啡成為他除了畫筆、畫紙以外最大的消耗品。其他事物都在往小發(fā)展：他吃得越來越少，常常一天只吃一餐，最近愛上附近的外賣湖南米粉，中午把粉吃了大半，湯留著晚上喝。出行亦有配額，他指著門，“去年我離開這個門15次，今年只會離開5次。”

蔡志忠現(xiàn)在長居杭州西溪濕地，住在950平米雙層別墅中，進門擺放著他收藏的佛像，它們從他在加拿大時期開始陸續(xù)進入他的生命，至今已有4000尊。往里是他的書柜，他的作品、藏書、橋牌獎杯分門別類放置，十年研究物理手稿、數(shù)學(xué)公式思考圖、佛經(jīng)探究筆記亦是按時間年份收好，角落里藏著他為古龍畫的漫畫版《絕代雙驕》手稿、三毛的親筆信以及眾多頗有史料價值的資料。稍顯突兀的是柜子上躺著的一本看了一半的《哈默手稿》——他最近在研究達·芬奇。

他實際用到的面積不超過4平米，由工作臺和一張羅漢椅構(gòu)成，臺上是開著的電腦、按顏色擺放的五排打火機、抽了一半的爆珠香煙、攤開的物理光譜研究筆記。羅漢椅可坐可躺，成了他的簡易起居室。電腦上是尚未完稿的平鑫濤先生悼文。采訪當日，平鑫濤先生去世不到一周，平對蔡曾有知遇之恩，蔡志忠與三毛一度是平鑫濤創(chuàng)辦的《皇冠》雜志最出名的男女作家。掌門人平鑫濤離去，蔡志忠應(yīng)邀寫一篇懷念文章，被我的到訪打斷。

他極為滿意住所呈現(xiàn)的規(guī)律，“五秒鐘之內(nèi)，我可以找到任何我需要的東西?！边@間工作室填滿了他的一生，從任何一個方向切下去，都能照見當時他的面目。

這些面目難免散亂——他愛好多樣，興致紛呈，又難得地在每一條路上都走了一段，以致于用任何一個“家”去形容他，都難免以偏概全。但剝?nèi)ナ录旧?，這些面目統(tǒng)一且穩(wěn)定。他的人生觀成為這些面目的底色，它極為簡單，卻甚少有人做到，在兩本自傳中，他多次提到這點——“成為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出現(xiàn)率最高的語句。

這句雞湯在他身上成為現(xiàn)實，盡管呈現(xiàn)的方式在世人看來有些瘋癲：他曾經(jīng)坐在椅子上58個鐘頭沒有離開，屁股從頭到尾一條紅紅的疤，只坐一條線，腰腿呈90度，永遠不會肩膀痛;他曾經(jīng)42天沒打開門，思考諸子百家;曾經(jīng)一年畫了29本書……

采訪中，他的描述甚少痛苦，也無怨懟，更少喜極。好友三毛稱“他必然成功，因一路為著一個沒有懷疑過的理想，走向未知”。

在他的邏輯體系里，無需與自我和解，哲學(xué)層面的幾個“我”一向圓融。他擁有常人難以做到的生活方式，某種程度上實踐著一類人的終極理想：在世事紛擾的當下，選擇只做自己。

而這一切，他早就以漫畫為代表向所有人聲明：我希望大家能和我分享生命里一個大喜悅——我喜歡漫畫，我想、我畫、我畫了。

蔡志忠什么都不會

1948年2月2日，蔡志忠出生在臺灣中部彰化市花壇鄉(xiāng)三家村。他是蔡氏家族在臺灣的第七代成員，祖籍福建泉州。父親生前重新抄錄的家譜顯示，蔡家在康熙年間遷徙至臺灣。蔡志忠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除此之外，家中曾夭折數(shù)個孩子，父母或許因此希望幾個孩子“只要健康長大就好”。

同年，三家村擁有了第一個基督教堂。在神父葉舉的傳教下，蔡家成為村子里第十戶天主教信徒。蔡志忠出生即受洗，每天在二哥帶領(lǐng)下去教堂上課，三歲半已經(jīng)會背誦多首經(jīng)文。

幼時，蔡志忠不識字，只能把畫面記在大腦里，他的畫面記憶能力得以培養(yǎng)。在他的印象中，神父講過50到100個厲害的人物，“諾亞可以鑄造方舟，摩西可以分開紅海，而蔡志忠什么都不會。三歲半什么都不會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們鄉(xiāng)下的小孩很奇怪，似乎各個都很篤定他這輩子要干嘛?！鞭r(nóng)夫的小孩在田里幫忙，鐵匠的小孩在幫忙拉風(fēng)，三歲半的妹妹已經(jīng)背了一個更小的妹妹，只有他無所事事。

在家里門檻上，蔡志忠用紅色墨水留下了自己的處女作：一個圈圈是腦袋，下面一個長圈圈是身體，長圈圈兩側(cè)頓筆四次，小人就有了四肢。父親看到后，一場追逐一頓罵。往后蔡志忠每次回家，都會在門檻看一會兒。畫跡由深紅褪成黑褐、灰褐、淡褐，只剩下浮淺斑駁的輪廓。1994年，他特地帶了相機回家拍照留念，可一進家門，發(fā)現(xiàn)墻壁重新粉刷，保留近四十年的處女作沒有了。

受這件事情影響，父親送了蔡志忠一塊磨平的灰色石板，四周鑲上木頭，用石頭在上面作畫，白色的筆跡可以用抹布抹掉。在這塊石板上，蔡志忠第一次領(lǐng)略到了繪畫的樂趣?！拔覐男【筒幌矚g和同齡小孩一起玩，得到小黑板后，遮住多彩世界的帷幕‘刷的一下被拉開，我的心被驚喜充滿，原來繪畫的世界這么寬闊，腦中構(gòu)思的線條圖案透過這支石筆表露出來的過程有趣多變?！鄙蠈W(xué)之后，他仍在這塊黑板上作畫，繪畫成為他抒發(fā)情緒的主要管道。

他苦思一年，有時躲在父親的書桌下，椅子拉進來。他不想當農(nóng)夫，不要做鐵匠，小學(xué)老師也當不成，走自己僅有的路，他喜歡畫畫，畫畫被他引為此生摯愛，“只要不餓死我，一天給我一個饅頭，我就能畫一輩子?！?/p>

那時在臺灣鄉(xiāng)下，很少有人依靠畫畫為生。木匠做床，做好將畫畫在木板上。畫一個花瓶，花瓶上畫一個靈芝，旁邊畫個如意或元寶，上面寫“富貴花開”，旁邊寫“梅蘭竹菊”，畫完上兩層漆。菜市場里有畫速寫的人，有的人家先祖照片太小，他們放大勾外形，用鉛筆描。他每次都看很久。

一次，蔡志忠去彰化，路過繪制電影招牌的師傅家，他看到了電影招牌制作全程。師傅描繪電影人物的五官，先完成局部、小片的部分，畫好就放在馬路邊，然后很多小片拼湊起來，成了完整的電影招牌。他在路邊看得入神，“原來鼻子是這樣畫的，勾勒后還要加上一點黑邊，看起來才會有立體感……”9歲之前，他的志向都是以后畫電影招牌?！斑@是能在小鎮(zhèn)找到最理想的工作，我的志愿非常務(wù)實，沒有好高騖遠?！?/p>

蔡志忠生活在典型的父權(quán)家庭：父親身材中等，臉型長方，濃眉大耳，兩眼銳利有神，不怒自威。兄弟姐妹要零花錢，都只敢通過母親的口。而母親也要他們千求萬求才敢向父親開口。他自認性格中的好勝心來自父親。

《老子》

父親成長于戰(zhàn)爭年代，小學(xué)連跳三級，在豪門學(xué)過如何做生意。婚后創(chuàng)業(yè)，經(jīng)營碾米廠和木薯加工廠。二戰(zhàn)后期，工廠所有機器被征收造槍炮，兩廠被迫關(guān)閉。臺灣光復(fù)后，他是鄉(xiāng)下知識分子，歷任三春小學(xué)第一屆家長會長、村干事、鄉(xiāng)民代表會秘書。每天早上騎車到花壇鄉(xiāng)公所上班，下午在家種地——蔡家擁有九分大的旱田。

父親是花壇鄉(xiāng)書法第一人，花壇鄉(xiāng)幾乎所有機構(gòu)招牌都由父父親書寫。每年春節(jié)前一個月，村民會陸陸續(xù)續(xù)拿來紅紙墨水毛筆請他寫春聯(lián)。除夕下午，他會完成全村的春聯(lián)，以便村民在新年之前可以貼上。吃完團圓飯，他開始書寫家訓(xùn)或有意思的箴言，從除夕寫到元宵節(jié)之后，才收拾筆墨，結(jié)束一個半月的書法工作。受此影響，蔡志忠直到現(xiàn)在也在除夕夜開展新一年的工作，畫通宵成為他除夕夜的習(xí)慣。

父親年輕時為了寫書法，每天中午以水當墨，以磚為紙，在上面練字。烈日當空，磚塊一寫就干，一塊磚可以寫很多遍。父親的書法由此練成?！拔业那髣僖庵静皇翘焐模菑男】锤赣H全力以赴、專注用心寫書法所得到的啟示：熱愛自己的工作，要做就要當?shù)谝??！?/p>

蔡志忠寡言，一生中與父親、大哥、姐妹談話不超過五十句。七八歲跟二哥睡同一張床兩年，幾乎不曾說話。但他與母親無所不談。

母親不是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不像鄉(xiāng)下婦女遵循三從四德，而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愛看歌仔戲，兩個月一次的歌仔戲班巡回到花壇戲院演出時，她一定會去看一場，而這往往令父親生氣至少一周。蔡志忠因此看了《陳世美與秦香蓮》《孟麗君》《白蛇傳》等悲歡離合，母親看得淚流滿面，“哭得像親人過世”?？赐旰?，他的任務(wù)是回家打探父親是否從田里回到家中，如果是，他需要偷偷拉開廚房后門門栓，輕掩門板，讓躲在稻草圈后的母親得以手捧預(yù)藏好的喂雞鴨的空盆，從廚房進屋，假裝自己工作了整個下午。父親并不會被騙，但也不戳穿，他會臭臉一周。同樣的戲碼每隔兩個月就會在蔡家上演。

從父母的言行可窺見蔡志忠性格的來處，“長大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好勝心來自父親，成長與個性形成大多來自母親。永遠不責罵孩子，不跟孩子說‘不，沉迷于自己喜歡的事物，不理會世間的價值觀和別人的看法，隨心中的想法而行為，這些特立獨行的個性來自我母親?！?h3>5年畫了200本漫畫

二戰(zhàn)后，臺灣漫畫市場興起，與武俠小說一起流行于市面。文字不是每個人都認識，但畫大家都能懂，將武俠小說變?yōu)槁嬩N售成為漫畫的主要盈利方式。武俠小說作者也希望自己的小說被改成漫畫，他們發(fā)現(xiàn)，很多讀者會因為看了漫畫而去找原著。

《孔子》

小學(xué)畢業(yè)，蔡志忠是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考上彰化市中學(xué)的學(xué)生。但進入初中后，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漫畫。他每天花四小時以上的時間在路邊攤看兩毛錢一本的漫畫，他畫電影招牌的目標轉(zhuǎn)變?yōu)樽鰝€漫畫家。他在課堂上即興創(chuàng)作，課本上沒有一處空白。回家后，他依樣畫葫蘆，分格擬出故事，創(chuàng)造大俠等人物，模仿漫畫家們的武術(shù)繪法，編寫出多本武俠漫畫。

初二那年，蔡志忠將自己的作品寄到臺北一家名為“集英社”的漫畫出版社——由三位剛服完兵役的年輕人借日本集英社之名創(chuàng)辦。暑假，集英社寄給他一封短信，信上說“如果你現(xiàn)在能夠來臺北畫漫畫，我們要請你立刻來當本社的漫畫家?！辈讨局耶敿礇Q定北上。

“經(jīng)過一年的醞釀，我已經(jīng)清楚明白，自己適合走漫畫的路。我決定舍棄文憑，如同我喜歡咖啡，現(xiàn)在有咖啡可以喝，我就喝了。順理成章，毫無勉強?！?/p>

當他把決定告知父母時，他們只說好。蔡家父母一如既往，不干涉子女的選擇。父親給了他250塊新臺幣，他到了臺北。公司更像一個流水生產(chǎn)工作室，一共有七位畫手。老板從日本買來畫稿，有幾位負責照描，對白空出來，貼上中文就可以出版。幾位需要創(chuàng)作，參考市面上賣的武俠小說，看一看開頭，自己想個引子加以變化，就依靠想象編繪。從第一天上班開始，蔡志忠每天早起，畫到半夜兩點，“我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只要動起筆就會沉浸其中，根本沒注意時間的流逝?！?/p>

蔡志忠最初談的工資是一個月三百，父親在鄉(xiāng)公所做了十幾年，工資一個月兩千。一個初中老師一個月六百。第一個月，蔡志忠作品銷售狀況不錯，老板給了他六百塊。他寄了四百五回家，還寫了一封信，里面寫“我不僅要做全鄉(xiāng)最好的漫畫家，全彰化最好的、全臺灣最好的，我還要做全亞洲最好的。”

一次臺風(fēng)幾乎摧毀了這家小公司，所有畫稿被泡在雨水中，公司存貨全毀，日子舉步維艱。蔡志忠與當時臺灣最大的漫畫出版社“文昌”聯(lián)絡(luò)，順利進入。“文昌”有上百名員工，八十多名畫手，圖書行銷網(wǎng)絡(luò)完善。蔡志忠在文昌從1963年做到1966年，是他武俠漫畫創(chuàng)作最鼎盛的時期。他每天七八點起床，畫到晚上兩點半，非到體力用竭，他絕不上床睡覺。每月底薪3000元，加上超過基本工作量的稿子計入薪水，他一個月能收入一萬多塊，在當時算是很高的收入。

蔡志忠收藏的佛像擺放在西溪濕地住所客廳 圖/本刊記者 張明萌

蔡志忠書架上，所有的書都按年份排列 圖/本刊記者 張明萌

1957年是戰(zhàn)后臺灣第一波漫畫潮，《漫畫周刊》《模范少年》的周刊漫畫、改編武俠小說的漫畫在學(xué)生群體中流行，蔡志忠是這一潮流的親歷者，亦受影響而投身其中，成為大潮的一滴水。1966年，延續(xù)近十年的漫畫潮遭到了輿論的抨擊。學(xué)生愛看，學(xué)校認為影響學(xué)習(xí)，予以沒收;輿論界認為其中的刀光劍影、血腥暴力對兒童有不好的影響。由此，學(xué)生看漫畫被禁止。1965年，臺灣曾公布《編印連環(huán)圖畫輔導(dǎo)辦法》，開始審查漫畫家的作品，到1966年更為嚴重，“要求送審，但送審又在那里擺三個月不理你啊。有A輪審查和B輪審查。A輪把‘嗎改成‘么，B輪就把‘么改成‘嗎?！辈讨局一貞?。

1966年4月30日，“文昌”正式結(jié)業(yè)。蔡志忠失業(yè)回家，休息一個月后再赴臺北找工作，在新的出版社繪制漫畫書。他發(fā)現(xiàn)臺北的同行都已改行或回家啃老，只有來自中南部的“北漂”們?nèi)栽趫猿?。此時，他收到了朋友的來信，好友諸多指責，認為他畫的漫畫大多是胡凸想象劇情和功夫，騙騙小孩子罷了，到臺北如果是畫這種東西，根本沒必要，留在家鄉(xiāng)就可以了。

蔡志忠由此第一次正經(jīng)思考五年的辛勞，他畫了兩百本武俠漫畫，卻一直只是為了生活。“事實上我并沒有受過真正的訓(xùn)練，別人很輕易就能超過我。我的未來，希望在哪里呢？”1968年，他動身服兵役，決定服役后絕不回頭再畫武俠漫畫，同時加強自己美術(shù)方面的知識和訓(xùn)練。在空軍高炮部隊，他去司令部說：“我這么會畫畫，當兵太可惜了?！彼粼谒玖畈?，畫了三本漫畫，日常是把三種武器拆解、維修，再合起來。余下時間，他自學(xué)了大學(xué)美術(shù)系課程，它們包括但不限于色彩學(xué)、錯覺藝術(shù)、西洋美術(shù)史、中國美術(shù)史、美術(shù)設(shè)計以及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等人的作品集。他將這個階段稱為自己漫畫生涯的“銘印期”。

名震亞洲

1971年，蔡志忠服完三年兵役，到一家建筑公司做美術(shù)設(shè)計。影視動畫公司光啟社公開招聘，他聽說里面硬件設(shè)施很完備，暗下決心要加入。光啟社招聘要求“男役畢，大專相關(guān)科系畢業(yè)，兩年以上工作經(jīng)驗”，他只符合第一條。他整理了自己發(fā)表過的作品，趁著午休到了光啟社大樓，與負責人面談，爭取到了面試機會，并成為了30個應(yīng)征者中唯一一個錄取者。

在光啟社，蔡志忠開始學(xué)習(xí)動畫制作。他買了多卷迪士尼的卡通片，在家里將重點鏡頭一幀一幀放大描繪，分析卡通的動作原理，學(xué)習(xí)迪士尼如何表現(xiàn)卡通人物的細微動作、分鏡技巧，畫了數(shù)千張。

光啟社接洽《大魚吃小魚》《傻女婿》等電視劇制作權(quán)，他主動請纓做動畫片頭?！渡蹬觥酚膳_灣民間故事改編而成，捧紅了長青、林美照等演員。蔡志忠制作的卡通片頭充滿鄉(xiāng)土風(fēng)味，隨著電視劇熱播，他收到的動畫制作邀約越來越多，恰好謝金涂邀請他共組公司，他辭掉光啟社工作，成立遠東卡通公司。

1979年，香港導(dǎo)演、制片人胡樹儒希望將王澤的漫畫《老夫子》改編成動畫搬上銀幕。他問臺灣太陽廣告公司的張副總，誰是臺灣最會畫動畫的人，對方推薦了蔡志忠。他找上門來，發(fā)出邀約，蔡志忠說：“我想拍《青鳥》?！鼻帏B是俄羅斯童話，敍述一位公主和三位王子的故事，小王子一直想尋找那只代表幸運的青鳥。伊麗莎白·泰勒曾主演據(jù)此改編的真人電影。兩人不歡而散。在朋友的勸說下，蔡志忠接受了“先拍《老夫子》，賺了錢再拍《青鳥》”的建議。他與胡樹儒再度會面，談定制作費1097萬新臺幣，香港和遠東卡通公司各占50%的股份?！独戏蜃印肥呛诎椎模瑒赢嫃娬{(diào)“七彩”，《老夫子》是漫畫，動畫強調(diào)“卡通”，這部《老夫子》系列動畫的開山作被命名為《七彩卡通老夫子》，蔡志忠負責劇情編寫。

長期以來，臺灣是香港電影的重要市場，臺灣電影票房統(tǒng)計排行榜中，每年前十都有港片的身影。20世紀60-70年代，香港邵氏電影公司三位知名導(dǎo)演李翰祥、胡金銓和張徹先后來臺灣發(fā)展，武俠、功夫、武打類型的電影成為臺灣電影的主流之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沒落。與之抗衡的是瓊瑤小說改編的“三廳（客廳、飯廳、舞廳）電影”，由之帶動的相關(guān)歌曲亦大行其道，后引發(fā)了以音樂人楊弦、樂評人陶曉清為代表的“新民歌運動”。之后，瓊瑤、劉家昌的“三廳”電影退燒，許冠文、許冠杰的搞笑港片大行其道。同時，1971年，李小龍主演的《唐山大兄》與《精武門》在臺灣上映，掀起功夫片熱潮，輻射十年之久，成為商業(yè)片中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元素。

蔡志忠花了一個月時間，看完了臺北電影院能看到的所有港片，得出“開場出人意表，結(jié)尾合情合理，在最好看之時讓影片結(jié)束，觀眾便認為好看”的結(jié)論。又花了一個月時間寫劇本。期間王澤到臺灣出席活動，二人在酒店探討劇本一星期，王澤尊重了蔡志忠的意見。于是，在電影廣告片中，出現(xiàn)了兩個新人物：李小龍揮舞著雙節(jié)棍，日本漫畫人物好小子在武道館比劍道。

電影于1981年制作完成，在暑假上映，廣告片吸引了大批觀眾。首映第一天早場，蔡志忠負責信義路寶公戲院監(jiān)票，早上8點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觀眾大排長龍，由戲院排到1公里外的餐廳門口。

《七彩卡通老夫子》連續(xù)上映14天，場場爆滿，據(jù)蔡志忠回憶，總票房達7350臺幣，打破了臺灣電影票房紀錄，超過007、李小龍等好萊塢電影票房。當年年底，獲得1981年金馬獎最佳動畫片獎。在動畫這條路上，蔡志忠名利雙收。之后，父親寫了四個大字回應(yīng)他當初的諾言——“名震亞洲”。

蔡志忠最喜愛的一個獎杯是和聶衛(wèi)平一起參加全國橋牌比賽拿的冠軍獎杯

電影獲得成功后，他與謝金涂經(jīng)營理念發(fā)生分歧，退出遠東卡通，另組龍卡通制作公司，專門制作動畫廣告影片。香港獅球嘜、渣打銀行、匯豐銀行、十八部地鐵廣告、林子祥形象的沙示汽水廣告都出自這間公司。隨后，龍卡通公司拍了《老夫子》第三季和漫畫家敖幼祥的知名漫畫《烏龍院》動畫電影，但未能復(fù)制《七彩卡通老夫子》的成功。這是蔡志忠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灰心日子：影片拍得不好，不賣座，用心地趕，卻什么也得不到。蔡志忠說：“拍《烏龍院》動畫電影都賺不到錢，我預(yù)言十年內(nèi)，臺灣拍動畫電影不可能賺到錢?！彼麑埧ㄍü镜墓煞莘纸o員工，辭職到《聯(lián)合報》對面成立漫畫工作室，專職畫四格漫畫。

強打十年

1981年，臺灣報紙競爭白熱化，《中國時報》開始連載敖幼祥的《烏龍院》，四格漫畫前景被看好，各大報紙紛紛采用，朱德庸、漁夫、老瓊等漫畫家因此走紅。蔡志忠研究了王澤的《老夫子》、葉宏甲的《諸葛四郎》、游龍輝的《仇斷大別山》、黃玉郎的《龍虎門》，有意重拾畫筆。

1982年元月，皇冠出版社發(fā)來邀請，他發(fā)去了一胖一瘦兩位俠客闖江湖的故事，起名《大醉俠》。主編劉淑華代替社長平鑫濤拜訪，希望與蔡志忠長期合作。與平鑫濤面談當日，對方帶著《皇冠》總編輯、總經(jīng)理、發(fā)行經(jīng)理等核心成員到場，平提出，“想找一位臺灣的王澤，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人物造型，由這位主角貫穿整個故事?！眱扇艘约s定一年為期，1983年開始連載。

當天，香港新藝城電影公司在報紙上刊登了廣告，為旗下電影《夜來香》等三部影片做宣傳，廣告詞是“二月二十五，強打四十五天”，平鑫濤套用這句話，稱《皇冠》與蔡志忠合作是“二月二十五，強打十年”。

在《皇冠》連載前，蔡志忠與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聯(lián)合晚報》、香港《東方日報》《明報》、馬來西亞《民報》接洽，皆約定先后刊載他的漫畫專欄。除《大醉俠》外，他以電影明星洪金寶為原型，另繪《肥龍過江》，以新藝城麥嘉為原型，另繪《光頭神探》。一時間，港臺和新馬泰等地都可以看到蔡志忠的漫畫。

這期間，他結(jié)識了古龍。見到古龍時，對方46歲，臉上都是老人斑，“和郭臺銘很像，小小的，一顆一顆?！薄抖嗲閯蜔o情劍》的李尋歡是他自己，每天咳嗽，多病，嗜酒，據(jù)說武功高強，但沒人見過。古龍幾乎每天喝酒，林清玄還是《中國時報》記者的時候去采訪他，他說“喝酒就給你采訪”。古龍買了兩個腳盆，兩打陳紹，一邊倒12瓶，拿盆直往胃里灌，兩人回去醉了三天，醒了才開始采訪。

古龍去世時，棺材里放了48瓶XO。他去祭拜，看到古龍?zhí)稍诠撞睦铮碜雍芏?，旁邊整排酒，倪匡喝光兩瓶，癱在地上大哭。下葬時，為了防止盜墓，他們將瓶蓋都打開，48瓶XO陪古龍去了另一個世界。

蔡志忠保留著三毛給他的信 圖/本刊記者 張明萌

在古龍葬禮上，蔡志忠第一次見到了三毛，穿著黑色衣服從面前走過?！洞笞韨b》風(fēng)靡時，兩人已經(jīng)認識，但約定不刻意見面，只靠緣分碰見。蔡志忠怕不知道怎么和三毛講話，他與女孩第一次約會還要寫紙條，上面列好話題，冷場時拿出來看一眼，繼續(xù)維持場面的熱絡(luò)。

他介紹三毛與導(dǎo)演嚴浩認識，二人合作了《滾滾紅塵》。三毛去世前，曾致電蔡志忠，他忙于備戰(zhàn)橋牌比賽，關(guān)機了，只聽到留言：“開機吧，開機吧，開機吧。你睡覺了？沒事了?！彼麤]有回電，還沒比賽完就聽到三毛去世的消息，愧疚極了。

三毛去世那年也是48歲，按照這個規(guī)律，他認為自己也會在48歲死去，這樣故事才可以連續(xù)。

1984年，蔡志忠36歲，開了7年動畫公司，擁有3棟房子、860萬臺幣存款。他算了算，從此只要不賭錢、不投資、不借別人錢，活到80歲還有錢吃方便面。于是，他對自己說：“這一生為錢做事的日子到此為止。我要去做更有意義的事?！?/p>

他決心成為“偉大的漫畫家”，目標指向日本，去那兒住下來，學(xué)日語，因為“日本是世界最偉大的漫畫王國”。他與日本漫畫家市川立夫合租，對方日子清苦，一個月五幅單格漫畫無法過活，每天清晨4點起床，到馬路當清潔工。后來換了工作，清晨在新中野漁市場搬魚，下午到彈珠店打彈珠。

有一次，他和市川立夫聊天，談到“莊周夢蝶”，市川立夫說：“好像柏拉圖也有類似的故事?！彼氲?，為什么不將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畫成漫畫？他隨身帶著《老子》與《莊子》，長期以老子為偶像，認為自己和莊子很像。莊子以寓言方式談?wù)軐W(xué)，他認為很適合用漫畫表現(xiàn)，開始畫《莊子》。

他給日本知名漫畫社、講談社漫畫單行本主編阿久津看了新作，阿久津驚艷。蔡志忠提出，《莊子》之后，還要畫《老子》、《孔子》、《孫子兵法》、《韓非子》等等。阿久津希望這套漫畫由講談社出版，并將莊子漫畫交由講談社第三編輯部部長，對方當場答應(yīng)簽約，蔡志忠的《莊子說》開始出版。

1987年8月，《莊子說》在臺灣銷售，9月名列金石堂暢銷書排行榜第三名，第二個月成為冠軍，獨占鰲頭連續(xù)十個月。隨著《老子說》《孔子說》《列子說》的出版，排行榜前十大半都是蔡志忠的作品。這股旋風(fēng)蔓延到中國大陸、日本、韓國、泰國等。1989年，北京三聯(lián)書店總經(jīng)理沈昌文引進諸子百家漫畫。在王府井新華書店舉辦的簽售活動中，2.1萬本書當天售罄。此后，他移民加拿大，用同樣的思維方式在加拿大畫《禪說》，同樣取得了成功。

死亡準備

為塑造漫畫中的佛陀形象，蔡志忠開始搜集中國各個年代的佛教塑像。日本、印度;北京、香港，只要聽說哪里有珍貴的佛像，他都會設(shè)法親自去一趟。他用了20年，花了超過6000萬人民幣收集了4000尊銅佛像。它們大多是在1991-1994年購入，香港是重要的購買地。

蔡瀾記得，1994年二人認識十幾年后第一次見面，打了個招呼、談了兩句，對方就不見了。一打聽才知，他去摩羅街買銅佛像了。

“那時候銅佛很少超過5000港幣，開價2000，還價1200，還都是真家伙。寺廟里拿的、人民公社沒收的……明清都有?！睆倪@些佛像上，蔡志忠研究了佛陀造型的細節(jié)，按年代順序，整理出瓔珞、手印、帽帶、衣褶等12個門類造型流變，最終將自己漫畫中的佛陀形象定位在古印度時代，偏袒右肩。此后，他成了一個專業(yè)的佛像收藏家，出版過《中國金銅佛像》。蔡瀾去蔡志忠臺北的工作室拜訪，發(fā)現(xiàn)客廳墻邊、書架上、書房甚至臥室里都是鋼制佛像，他睡在被佛像包圍的三張榻榻米上，并稱“遇到地震，佛像掉下，被壓死了也是一種相當有趣的走法”。

蔡瀾問他在研究什么，他答：物理學(xué)。 蔡瀾暗驚：這個人不是人，是外星人。1998年，蔡志忠正式閉關(guān)，研究了十年物理學(xué)。

自此，蔡志忠的形象發(fā)生了變化。他在媒體上露面日漸減少，漫畫風(fēng)潮再度過去后，他的畫作在新一代兒童中漸少人知。偶爾出來，或與國學(xué)有關(guān)，或與佛學(xué)有關(guān)。對新一輩讀者來說，他是一位精通國學(xué)、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老者，看起來通透，少欲望，熱愛工作，藏著千百個故事，講起道理一套一套。

他并未克制表達，只是當世界的注意力漸漸被新人取代，他習(xí)慣偏安西溪，與濕地的草木、魚鳥，夜里的星月、云天共度余生。他的一生存放于950平米的大房子里，整齊而有規(guī)律，繞一圈，他如何走來一清二楚。

死亡是他近來越發(fā)需要提上日程的大事，盡管他身體康健，雖然抽煙但絕少生病，只是偶爾會因涼風(fēng)打幾個噴嚏。他做過五年的記錄，一年中最弱的時候是冬天轉(zhuǎn)春天，一天中最弱的時候是吃過午飯后，下午兩點半。平時睡覺，頭和耳朵碰枕頭，還沒碰到就可以睡著。

所以，在對自己死亡的描繪中，他將之設(shè)定為85歲那年1月25日下午兩點半，耳朵對著地，另一只耳朵對著天。他父親86歲離世，親戚都是九十多歲走。他覺得85歲已經(jīng)很好，“總算贏過李敖，他已經(jīng)養(yǎng)生到只喝白開水?！辈贿^輸給了倪匡，“他不像話，抽煙喝酒又賭錢，身體還那么好。”

死前，他要畫完陸羽的《茶經(jīng)》，出物理、數(shù)學(xué)和全套哲學(xué)，建成蔡志忠博物館，弄好蔡志忠基金會……離現(xiàn)在還剩下4950天，行程看起來有些滿。

在2033年2月2日的前一周，在規(guī)定日期前一周，他會在西溪濕地的住所里辦一個60人的party，提供免費的紅酒白酒、自助海鮮和燒烤，不用進場費，但和他拍照一張2000元。60個人不知道有誰，因為“不曉得到時候什么人是仇家”。party結(jié)束之后，他會安靜地等待死亡。一周以后如果還活著，再重新訂死亡之前的計劃，“但肯定不會是15年！”

他的墓已經(jīng)蓋在少林寺，因為“我葬在別的地方?jīng)]有經(jīng)濟效益，放在少林寺說不定可以收錢，看蔡志忠墓園交2塊?！北部毯?，墓志銘按他的意思，寫“愛其所能、做其所做”，并畫一段物理公式，以此作為他一生的總結(jié)。

（參考資料：《漫畫蔡志忠：蔡志忠半生傳奇》《蔡志忠自傳：天才與巨匠》《莊子說》《老子說》《列子說》《禪說》《隨園食單》;李碧華《大醉俠的臍帶》、蔡瀾《江湖老友》、騰訊視頻《生命覺者：對話蔡志忠》。劉虹言、汪一川、過申祥、徐夢雨、實習(xí)記者張瑋鈺、李艾霖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