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語

余述平

老玉米

牙齒硬了

卻再也嚼不動風雨了

花一生建了一座塔

卻又只能委身別人的屋檐下

終于用金子把自己熬成了老頑固

別人卻以拆它墻為榮耀

其實你不必在意這些老榮耀

你低下身子到土里好好地哭一場

甚至睡一覺

都可長出高樓大廈來

總有一些風，要吹到別人的大海上

自由的逃亡者

散漫的歌唱家

柔軟的紗巾在撩騷

在鳥也不拉屎的地方玩弄石頭

喜歡用樹的鞭子抽自己

一到別人家里就翻箱倒柜

見到歡呼的人就打臉

它是大地上唯一一個用嘴巴吹出道路的人

也是第一個敢到大海上彈鋼琴的人

三月

三月讓我不知所措

那么多鳥從灌木叢中長了出來

也像雛猴一下子爬滿了柳條

戴花的人越來越多

仿佛遲了一步

就推銷不出自己

春天真好

滿世界活躍的

都是在枯木上扎針灸的人

身體還沒張開

河流卻已脫口而出

射程

我一直在一垛城墻或金銀花的射程里

我認為，這美好就沒射擊過

就像一座城市建起來了，城墻沒了

但我心疼的

還是墻縫中的那一朵花

我一生恍惚的

原來就為了那一個破綻

向不為生活的人們致敬

有些人

你有一千架鋼琴

也不能喚醒他

但我有幻想

你最不輕視的敵人

像一個螞蟻掩護了閃電

這袖珍的理想

一定藏在別人忽略的細節(jié)中

最笨的哲學

一個人拿豆子數(shù)時間

拿大樹找螞蟻

拿歌唱找嘴

拿風找石頭，拿墳墓找文物

拿針眼找線

拿枕頭找你睡的人

替刀找自己被剮的理由

這些都不算啥

最厲害的是

人還在

卻不朽了

不可妥協(xié)的沉默

什么不可妥協(xié)呢？地上的碎紙片

抑或昂揚的眼神

冥冥中被遺忘了的反抗

還是泥土彌漫了大地的存在

什么不可妥協(xié)呢？滿腹牢騷的大海

還是被天空窮盡的星辰

抑或孤帆的絕唱

奔向中被鑄就了的鐵錨

還是鳥洗劫了天空之后的憂慮？

一切都不能阻擋，像仇恨

從來沒有阻止過相愛

這個世界，只有沉默高貴的不能妥協(xié)

什么人到了他眼里

也只不是一道晃動的影子

蝴蝶

沒那身花衣

它活不了，也不想飛

這一生

形式大于內(nèi)容

其實也無妨

把生命過得像外表

這樣挺好

你每天都得換花架子

才有人喜歡

比那些空洞的內(nèi)容好多了

八月的蓮蓬

我無地自容

自掘墳墓的蓮蓬上，藏了那么多的私生子

我行將就木

他們卻頑強地開滿了窗口

他們是我的遺恨

對誰都是瞄準的子彈

我也奮力舉著他們，討好他們

只有他們高興

我會把他們舉到大雪紛飛

愛到?jīng)]有出路了，才是愛

我愛了一萬個人后才愛上你

我希望你像根神鞭

對我秋后算賬

我等著用大雪掩埋傷口

我喜歡這比深淵還偉大的內(nèi)傷

每一處都是絕壁

又每一處坐著一個把困苦當風景的人

愛到?jīng)]有出路了

才是愛

花語

我也是一個很花的人

但沒像你一年到頭都穿著花衣

一棵樹，如果只開花不長葉子

蝴蝶來了也要迷路

梵高來了，只能越來越色盲

而且樹的那張老臉

往哪放？

我們來了，你一樹花的喇叭

我們，該吹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