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人瘡

龐棟

德州城里有個鐵匠叫周鐵牛，由于自小家貧人又丑，三十歲才娶上媳婦。五年后，老婆王氏給他生了個兒子，取名周大寶。

周鐵牛夫婦倆對兒子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不知是由于過于溺愛，還是周大寶稟性太惡，幾歲時就罵爹罵娘。周鐵牛起初不當回事，可等到孩子大了再管教，已然來不及了，如今周大寶三十歲了，人高馬大，力大如牛，脾氣又暴，在當?shù)爻闪税酝酰瑹o人敢惹，看誰不順眼張口就罵，母親王氏被活生生氣死了。

最近又有鄰里被周大寶罵了，周鐵牛感覺對不起鄉(xiāng)親們，他正打算在食肆擺上一桌，給被罵的鄰里們賠禮，這時，大門忽然響了。門一開，只見王阿婆像蝦米一樣佝僂著身子，拿著手絹捂著嘴，哭哭啼啼地站在門口。

三十五年前，周鐵牛娶不上媳婦，心情煩悶，在河邊哭泣，王阿婆見了心生憐憫，從那時起不停地給周鐵牛介紹姑娘，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和唾沫星子。最終王氏跟周鐵牛成了婚。周鐵牛一直視王阿婆為大恩人，對王阿婆非常尊重。

周鐵牛忙問王阿婆為何哭泣，王阿婆一邊挪動著小腳，一邊用頭往周鐵牛身上撞：“鐵牛啊，俺今年都八十六了，俺爹俺娘俺老頭都沒罵過我半句，可不想今天被你兒子罵，俺可不活了……”

原來，今天街上有人賣爆米花，王阿婆牙口不好，多年不吃了。今天見到爆米花，勾起了她年輕時的回憶，就買了一點兒，誰知她剛抓起幾個爆米花塞進嘴里，恰巧被周大寶看到。周大寶罵道：“這么大年紀了還吃爆米花，也不怕硌壞你的狗牙！”王阿婆這么大年紀了，挨罵能不傷心嗎？

聞聽此言，周鐵牛頓時滿腔怒氣，既傷心又難過，抱著王阿婆安慰說：“您別生氣，千錯萬錯都是那孽子的錯，我不能再忍下去了，我要讓那畜生給您登門道歉！”

好說歹說，王阿婆才不哭了。周鐵牛把王阿婆送回家后，提著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直奔賭坊。

賭坊是周大寶每天必去之地，以往這個時候，周大寶都在賭錢。

周鐵牛提著木棍來到賭坊門口，聽到兒子在里面玩樂的聲音，他高聲叫道：“周大寶，你給我滾出來！”

“哪個混賬東西敢跟我這樣說話？”周大寶玩得正高興，沒聽出是老爹的聲音。賭坊里的老板嬉皮笑臉地說：“寶爺，是你老爹在喊你呢！”

周大寶罵罵咧咧走出去，正好瞧見老爹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不禁問道：“我在這里正玩得起勁，你叫喚什么？”

“你這個畜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王阿婆是咱家的恩人，她不但幫我娶妻生子，在咱家揭不開鍋的時候，她還給咱糧食，你怎么可以罵她呢？你就不怕遭雷劈嗎？”周鐵牛說道。

“什么狗屁恩人？你當年娶不上媳婦怪你自己又窮又丑，你的恩人，跟我何干？她這么大年紀了還吃爆米花，我看著不順眼就罵能咋地？”周大寶絲毫不知悔改。

“跟你這畜生說不通道理，我打死你算了！”周鐵牛舉起木棍就打周大寶。周大寶眼疾手快，力氣又大，一把將木棍搶了過去，然后丟出老遠。

周鐵牛撲上去打兒子，誰知還沒碰到人就被周大寶給按在了地上：“你這老東西，為了一個老太太竟然打我，如果你不是我爹，我早就一拳送你上路了。我問你，你老實不？還幫不幫外人？”

周鐵牛年紀大了，哪是周大寶的對手，被他按在地上，就如同小雞被老鷹按在地上，掙扎無濟于事。他心中非常難過，哭得撕心裂肺，覺得自己生了這么個兒子對不起鄉(xiāng)親們，也對不起祖宗，他想讓周大寶改邪歸正，卻心有余力不足。

興許是見老爹哭的太傷心，周大寶動了惻隱之心，就松開手放了老爹，然后又走進賭坊。

周鐵牛慢慢爬起來，回到家找了條繩子，來到了一個樹林里，他想既然自己管不了這個畜生干脆死了得了。誰知，把繩子拴到樹杈上，脖子剛伸進去，樹杈就斷了。他又連續(xù)找了好幾個樹杈，要么樹杈斷，要么繩子斷，他氣得不行，指著老天問：“我活夠了，為啥死不了？”

有個聲音傳來：“世間這么美好，你為何輕生呢？”

周鐵牛扭頭一看，樹上有個白胡子老頭，看樣子少說也有八九十歲了，可他動作靈敏，輕輕一跳，就從三四米高的樹上跳了下來，臉不紅來氣不喘。

周鐵牛雖然不認識這老頭，心里卻感覺親切，他就叫了聲“老哥”，然后一五一十把兒子的事兒說了。

老頭聽完，笑道：“沒事沒事，你別難過，這事兒我?guī)湍憬鉀Q。剛才是我一次次救你呢，要不然哪有樹杈吊不死人的？”

周鐵牛在老頭的開導下，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他問老頭有什么好辦法讓兒子改掉罵人的毛病。老頭在懷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只綠豆大小的黑色小蟲說：“老弟，這只小蟲是我的寶貝，你把它放進你兒子的水里或者是粥里，只要他吃下去，到時你兒子自然會改邪歸正。”

“這是真的嗎？”周鐵牛懷疑地問。

周鐵牛還想說什么，那老頭卻不見了，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老弟，快去吧！”

天黑了，周鐵牛估摸著兒子也快回家了，他想那小蟲是黑色的，如果放進白粥里，他必然會發(fā)現(xiàn)，不如就熬一鍋黑米粥。不多時間，粥好了，就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周鐵牛一看，果然是周大寶回家了。

“呦，我回來的真是時候，正餓呢，快給我盛飯！”周大寶像是把白天的事忘了一般，如同往常，進到里屋，往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等著老爹把飯給他端來。

周鐵牛應(yīng)了一聲，盛了一碗米粥，然后把那神秘小蟲拿出來端詳，這小蟲雙目明亮，口鼻微張，有些可愛。它真能讓兒子改邪歸正？放進熱粥里燙不死？周鐵牛正疑慮間，只見那小蟲在手心里接連翻了幾個筋斗，然后說：“大叔，別胡思亂想了，趕緊把我放進粥里，我都等不及了！”

“你……”周鐵牛頓時驚得嘴巴大張，他萬沒想到，這小蟲居然會說人話。

周大寶在另一房間問：“你跟誰說話呢？”

“沒誰?！敝荑F牛趕緊捂住嘴巴。這時，那小蟲展開翅膀，徑直飛進了周大寶的粥碗里，如同潛水的孩童，迫不及待地對周鐵牛說了聲：“快點啊大叔！”說完，便扎進了粥里。

周鐵牛顫顫抖抖地端起那碗黑米粥，放在了周大寶身前的桌子上。周大寶似乎挺餓，“呼呼”吃起粥來，又夾了幾根咸菜，嚼了起來。

“這蘿卜條怎么這么咸？”周大寶吃著飯，剛罵了一句，腮幫子里邊突然猛地一疼，他不由得放下飯碗，用手捂住了腮幫子，一旁的周鐵牛沒有搭話。

疼痛停止，他又開始吃飯，米粥火候大了有點發(fā)苦，周大寶嘴巴不干不凈地罵他老爹：“你下次做飯能不能長點心？米粥這么苦，想苦死我呀？”豈料話音落地，嘴里又猛地一疼，“他媽的，我沒咬到腮幫子，咋突然疼了？”

周鐵?？戳丝?，周大寶的粥已經(jīng)吃凈，而那小蟲已不見了，難道它已被周大寶吃下？周大寶由于嘴疼，飯也懶得吃了，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周大寶醒來就出去玩了，可是讓他驚奇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每罵一次人，嘴巴里就會劇烈地疼痛。為了試探自己想法的正確與否，他接連罵了幾次人，每次嘴巴里都疼。

對于此，周大寶十分震驚，自己罵人多年，罵人無數(shù)，如今怎么罵不了了？他找到一面鏡子，張大嘴巴一照，吃驚地發(fā)現(xiàn)嘴里居然長滿了白色的瘡。

周大寶有些坐不住了，以前他上火時也得過口瘡，可與現(xiàn)在的瘡相比大不相同，他急忙到了一家醫(yī)館。

醫(yī)館的馬大夫醫(yī)術(shù)精湛，在德州城里很有名氣?？墒锹犝f了周大寶的癥狀，他卻犯起愁來，他行醫(yī)四十載，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

馬大夫望著周大寶的嘴巴，一個瘡連著一個瘡，他仔細一端詳，竟發(fā)現(xiàn)這些瘡組成了一個“罵”字。他十分好奇地讓周大寶再罵兩句試試，以便觀察那瘡有何變化。

誰知，等周大寶罵了兩句后，他嘴里那個瘡形成的“罵”字竟大了一些，而且瘡的深度也更加明顯。

馬大夫認識周大寶，知道他不是東西愛罵人欺負人，如今得這種怪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馬大夫雙手一攤，說這病他治不了。

周大寶剛想罵馬大夫無能，卻想到自己嘴疼的事兒，就口下留情了。他又輾轉(zhuǎn)找了幾位郎中，有的給他開了藥，可是服藥后卻沒效果。

周大寶橫行霸道慣了，如今罵不了人，他很不自在，那些狐朋狗友也逗他：“寶爺，你咋不罵了？”

“滾你娘的！”周大寶煩悶地罵了一句，剛一出口，嘴巴又劇烈疼痛起來，他索性不在街上轉(zhuǎn)了，回家躺床上捂著腮幫子落淚。

這一切，周鐵牛都看在了眼里，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本來對兒子恨得不得了的周鐵牛，看著兒子成天躺床上嘴疼得吃不下睡不著，心中也十分難受，于是，就把那天老頭送他神秘小蟲和周大寶吃下小蟲的事情說了。

周大寶一聽，頓時氣的罵了起來：“難怪我那天突然嘴疼，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死的伙同別人害我！”可罵聲過后，他的嘴里如同火燒刀割一樣痛，身體失控一下摔在地上。

周鐵牛心疼兒子，說：“大寶呀，別罵了，我覺得那老頭非同一般，那小蟲也非世間凡物，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如果肯回頭是岸，我就帶你去找那位老人！”

“好好好，爹呀，我知錯了，你快帶我去找他吧，再這樣下去，我就疼死了！”周大寶央求起來。

周鐵牛就帶著周大寶來到了那個樹林，大聲喊：“老人家，快出來救救我兒吧，他知錯了！”周大寶也忙說：“老人家，快出來吧，我再也不敢罵人了！”

那老頭從一棵樹上跳下來，笑道：“善惡有報，福禍由己，我是誰你們無需知道，可是那小蟲我可以告訴你們，小蟲名叫福禍蟲，它是善良的化身，專懲驕橫蠻惡，周大寶罵人成癮，欺人成性，那福禍蟲藏于他口中，只要他發(fā)惡言，那蟲便咬他，從而形成罵人瘡，若不及時悔過，瘡爛透臉頰時神仙也難救嘍！”

周大寶嚇壞了，趕緊跪下央求：“老大爺，我知錯了，我還不想死，你可別讓福禍蟲咬我了，這些天我真是痛不欲生?。　?/p>

“小伙子，我說過了，福禍由己，你罵人行惡時，那蟲就咬你，可你若真心悔過，行善稱贊他人時，那小蟲自然會減輕你的痛苦！”

周大寶似有所悟，連連點頭。此時，那福禍蟲也在周大寶口中說：“老爺爺說得對，周大寶，以后你的行為就會主宰你的悲喜，該怎么做，你可要好好想想啦！”

周大寶想把那福禍蟲從嘴里找出來，卻怎么也找不到。

他從樹林里出來后，見到一個老太太摔倒了，突然想起老頭和福禍蟲，趕緊上前扶她起來。讓他意外的是，嘴巴疼痛減輕了一些，老太太對他道謝時，他忙說不客氣，嘴巴疼痛又減輕了。走著走著，他遇見一個背誦唐詩的小孩，他稱贊道：“你背誦的真好聽！”那小孩就笑了，而他感覺嘴巴又明顯舒服了一些。

從此，周大寶像是變了一個人，從以前見到不喜歡的人就罵變成了現(xiàn)在見到值得夸獎的人就夸。

周鐵?？丛谘劾?，喜在心頭，他從心里感激福禍蟲和那老頭，是他們，兒子才得以變成如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