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春榮：出生入死擒毒梟

本刊特約記者 鄭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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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春榮（中）與戰(zhàn)友對專案進行分析

印春榮是全國緝毒戰(zhàn)線上的杰出代表。他在云南邊境一線參加緝毒斗爭28年，數十次面對毒販槍口，30多次喬裝打入販毒集團內部臥底偵查。1998年以來，他作為偵辦主力，先后參與破獲販毒案件3234起，抓獲犯罪嫌疑人4246名，繳獲各類毒品4.62噸、易制毒化學品487噸、毒資3520余萬元，個人參與緝毒量創(chuàng)公安邊防部隊之最。

2017年7月，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向時任云南省公安邊防總隊普洱市支隊支隊長的印春榮頒授了“八一勛章”和證書。印春榮是全國公安現(xiàn)役官兵中唯一獲此殊榮的警官。

一

“30多次喬裝打入販毒集團內部臥底偵查”，這是印春榮緝毒戰(zhàn)史中被媒體格外關注的一項?！澳鸀槭裁慈プ雠P底？”“什么樣的人適合做臥底？”很多記者都曾問過他這樣的問題。

臥底，如入虎穴龍?zhí)?，堪稱“無間道”。2002年，橫掃第2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等七項大獎的港片《無間道》，在香港和內地公映，一時“臥底警察”幾成全民英雄。

而現(xiàn)實中的“無間道”，印春榮正面臨險情。

地點是廈門一家五星級酒店2樓的茶室。首次出場，印春榮的身份是送貨人“三哥”，買家是臺灣人“刀疤臉”。據查此人曾當過5年特種兵，有槍不離身之說，還帶了一個身高1米96、體重106公斤的保鏢，而印春榮身高才 1 米 64?！柏浀搅藛幔俊薄暗搅?。”雙方首次接頭就這么簡單，隨即分手。

之后多日，“刀疤臉”杳無音訊?！笆遣皇怯惺裁绰┒醋尅栋棠槨煊X了？”印春榮和專案組反復考量，認為應該沒有破綻。按送貨人的心態(tài)，帶了28公斤毒品在人地生疏的地方還交不了貨，他應當是焦慮不安的。于是，“三哥”主動給“刀疤臉”打了電話：“老板，我們在這里情況也不熟，能不能抓緊把這件事辦了？”對方只淡淡答了兩個字：“好吧。”

等到第4天，印春榮的手機響了。見對方主動來電，他心中一喜。但“刀疤臉”依然非常警惕，說：“你一個人來交貨?！痹俅我娒嫒栽诰频甓遣枋?，人數仍是1：2。雙方坐定，看似漫不經心地海聊，從云南邊境的風土人情，到進出境的山間“便道”，憑著生于斯長于斯的積累和分寸的準確拿捏，印春榮讓對方慢慢放松了警惕。突然，“刀疤臉”話鋒一轉，問道：“聽說曼海橋查得很嚴啊？你們是怎么把貨帶過來的？”

曼海橋是他們的必經之路。這問題太關鍵了，不但必須回答，而且必須是讓對方覺得印春榮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的，但又不能全答?！拔覀冇密囎舆^橋的”，他爽快地答道。見對方還在期待他往下說，便果斷地打住了?！暗浘唧w放在車子的什么部位，我就不能說了?！?/p>

這看似聊天，實質卻是盤問。聊了一個多小時后，毒梟終于提出驗貨。印春榮從樓上取了樣品，回到茶室，以“遞煙”的方式送到“刀疤臉”手上，這是毒販的慣用手法。驗過毒品后，“刀疤臉”確信人貨俱真，于是下令保鏢打款。

印春榮當著“刀疤臉”的面給扮作“大哥”的專案組領導打電話：“錢打過來了?！闭l知突發(fā)意外，“大哥”在電話中說：“款還沒到賬啊?！卞X不到賬就不能交貨，不能交貨就不能收網，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案情哪里出了錯？

印春榮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專案組原定先抓捕“刀疤臉”團伙的其他幾個成員，最后這里才收網。不料，外圍的抓捕出了意外?！暗栋棠槨睅状稳哂〈簶s打電話問錢究竟有沒有到賬。誰知這一拖就是一兩個小時，錢“還沒到賬”，“刀疤臉”焦躁不安了。

“為了穩(wěn)住對手，我當時幾乎把能說的話都說盡了?！庇〈簶s告訴記者，“最后我不得不對電話里的‘大哥’說，你讓小弟好好查查，錢再不到賬這生意就做不成了。這時，才聽‘大哥’說，錢剛到賬。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p>

誰知，狡猾的“刀疤臉”讓保鏢一個人隨印春榮去取貨。印春榮想：“可不能讓你跑了?！彼b作親昵地搭著“刀疤臉”的肩說：“老哥，還是咱倆去交接吧?！敝蟮臉蚨翁^經典：在客房里，印春榮打開藏著28公斤海洛因的密碼箱，“刀疤臉”心中大喜，隨后接過密碼箱走進了警方的伏擊圈。等他想拔槍時，已被按倒在地。

你知道毒販為什么這么瘋狂嗎？如果1公斤海洛因在東南亞是1萬元，在臺灣和香港就可以賣到40萬，甚至上百萬。所有的毒販都很貪婪。而臥底警官呢？“有時候，并不是我自己想去臥底?！庇〈簶s說。

臥底必須具備的素質是什么？冷靜、果斷、敏銳、絕對過硬的心理素質。

毒販在電腦硬盤中藏毒（鄭蔚攝）

毒販在汽車備胎中藏毒（鄭蔚攝）

二

怒江在高黎貢山的山腳下切割出一道河谷，曼海橋就跨越在河谷之上。曼海邊境檢查站是保山邊境管理區(qū)的二線檢查站，出得曼海橋，就可以直奔通往內地的保山，一路上再無固定的檢查站。

2003年11月20日，時任保山公安邊防支隊曼海邊境檢查站副站長的水成行在公路巡查時，發(fā)現(xiàn)有一輛吉普車在距檢查站2公里外的地方換車胎，感覺情況異常，立即向時任情報科長的印春榮匯報。印春榮提醒他，千萬不要驚動對方，等該車到了曼海檢查站時，重點檢查它新?lián)Q上去的車胎。

用車輛備胎偷藏毒品，已被我多次破獲。這次，狡猾的毒販會不會改為將毒品偷藏在行駛中的車胎里？這從印春榮腦海里閃過。海洛因如長期受熱會融化，所以毒販很有可能在離檢查站較近時才將藏有毒品的輪胎換上，過檢查站后再將藏毒車胎悄悄換下。

水成行依計而行，在檢查站守株待兔，果然，從那車新?lián)Q上的車胎里查獲海洛因5.96公斤。突審駕駛員后，辦案人員認為駕駛員對外聯(lián)系不多，很可能已經暴露，失去延伸辦案打擊上下線毒販的可能。但印春榮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在審訊時駕駛員時不時地抬頭看偵查員，似乎有話要說。于是，他和駕駛員聊了起來，從妻兒、父母這些最有人情味的話題聊起，聊到駕駛員從心底里認罪，供出了隱藏在昆明的“老板”。專案組立即趕赴昆明，抓獲“老板”后，摸清了幕后的操縱者是躲在廣州的臺灣人“耗子”。

印春榮再次以“老板”手下的“小弟”身份出場，抓獲了“耗子”。在帶“耗子”去他家搜查的路上，他向印春榮請求道：“警官，我有個女兒才2歲，能不能別讓她看見我這樣?！庇〈簶s明白，他不愿讓女兒看到父親戴手銬的樣子。在落實了相應的控制措施后，印春榮摘掉了他的手銬。剛打開他家門，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歡叫著“爸爸”撲向了“耗子”。印春榮心里一緊：如此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卻已成了販毒的受害者！

在書房里，“耗子”悄悄拿出一張銀行卡對印春榮說：“這張卡里有四五百萬，你拿去?！庇〈簶s笑道：“好吧，你出來，我進去。”在“耗子”家和他藏得很隱蔽的車上，總共搜出了225.9公斤冰毒。那張用來行賄印春榮的銀行卡里，還真有485萬元。

“當‘耗子’用銀行卡來誘惑您時，您怎么想的？”記者問?！拔以谙?，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他離窗有多遠，有沒有逃脫的可能？”印春榮答。他就是沒想錢?！板X？我相信任何一個警察都不可能拿他錢的?！?/p>

做好臥底，原來一切的一切，最根本的是忠誠使命。

三

走進云南邊境的普洱、保山邊境管理支隊及下屬邊境檢查站，記者在榮譽室里見到無數的英雄事跡，這里真的是“年年有英雄，月月有戰(zhàn)斗，日日有行動”！扼守在杭瑞高速公路上的芒顏邊境檢查站，有著“緝毒勁旅”稱號，是全國禁毒先進集體；東風橋邊境檢查站一等功臣就有4位：杜風、鄧志、蔣炎、白建剛；而曼海邊境檢查站，一等功臣有趙富榮、王定軍、余龍輝……

記者還意外發(fā)現(xiàn)，印春榮的戰(zhàn)友都不稱呼他的名字或職務，而直呼他為“老英雄”。

普洱支隊張副支隊長告訴記者，“老英雄”當年在這里摸索出的“望聞問切”“網上作戰(zhàn)室”等緝毒方式，已在緝毒一線推廣普及，并融入了云南省公安廳新推出的“禁毒大數據（云南）中心”，取得了良好戰(zhàn)績。支隊李政委說，該支隊每年繳獲毒品數已連續(xù)6年超過1噸。

然而，所有的英雄，背后都是他本人和家庭的奉獻犧牲。自1950年8月以來，云南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總共犧牲了177名英雄。多少次，印春榮也命懸一線。

曾任保山支隊副參謀長的胡令告訴記者，有一次，印春榮帶領專案組在潞西市遮放收費站截停一輛嫌疑吉普車時，嫌疑人突然猛踩油門，強行沖卡。印春榮側身閃過，又撲了上去，左手緊緊抓住車門，右手與嫌疑人爭奪方向盤。但吉普車還是硬將前方攔截的警車頂開，他的雙腳被吉普車拖在地上，鮮血直流，但決不松手。被拖出50多米后，慌不擇路的吉普車撞上大樹，翻下山坡。嫌疑人落網了，印春榮手上、腿上的傷口鮮血直流，戰(zhàn)友們要趕緊送他去醫(yī)院，他卻下令把嫌疑人帶到車上，邊走邊突審。

很多記者問過印春榮同樣的問題：“您執(zhí)行的最危險的任務是哪一次？”“難說哪一次最危險，都很危險?！庇〈簶s實話實說。

毒販大多是亡命之徒，槍毒合流并不鮮見?！捌鋵?，就是我們破案中最常見的跟蹤、蹲守和每一次控制下的交付，都充滿危險。從云南跟蹤毒販的車到廣東，單程就近3000公里，一路上既要不被發(fā)現(xiàn)，又要不讓嫌疑車輛失蹤，難不難？”

連續(xù)幾天幾夜的蹲守，疲勞就是一大考驗。為了防止睡著，印春榮啃酸芒果、吃朝天椒。但吃到第5根朝天椒時，味覺神經已全然麻木。他又發(fā)明了“香煙自燃法”，一根香煙燃盡的時間約5分鐘左右，他就點一支煙夾著，讓香煙燒到手指時把他燙醒。曾經，他的指間都是煙頭燎出的水泡。

印春榮在眾人眼中是“老英雄”，而在這位“老英雄”的心目中，還有更多的英雄?！盃奚诰兌疽痪€的戰(zhàn)友有陳錫華、楊軍剛、白建剛……”說起犧牲的英雄，他依然難掩悲痛?！八哉f，這‘八一勛章’真不是獎勵我個人的，是授予全國緝毒干警的，包括我犧牲的戰(zhàn)友。”印春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