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慶林
父親去世后,母親獨居在那間老屋里。母親和那間老屋,都獨守著那份孤獨與寂寞。
那時,母親住在這座城市這邊,我則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邊。都說距離產(chǎn)生美,我卻沒有這種感覺,反倒覺得距離產(chǎn)生的是一種深深的眷戀。母親不怎么善言辭,也沒有什么文化。她的那點兒文化底子,還是在1958年在掃盲班上學(xué)到的,充其量也就是小學(xué)三年級的水平。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我在下鄉(xiāng)時,母親僅能絆絆磕磕地讀懂我郵去的信件。
母親獨居的那些日子里,我會十天半個月地去看望她一次。只要看到她生活上無憂無慮一切安好,我就會放心地離去。當(dāng)然,每次去,我都會買些她愛吃的東西,略表當(dāng)兒女的一點兒心意。
有一次,我又去看望她,見她沒什么事情,我按以往的慣例,又要轉(zhuǎn)身離開。不承想,母親一把拽住我說:“你先別走,我有話對你說。”我的心一怔,不知她要對我說什么。只見她眼里飽含淚花,這讓我有些大惑不解。我忙說:“怎么了,媽?”母親拉我坐在炕邊,有些抱怨又有些委屈地對我說:“你能常來看我,我也挺高興??赡忝看蝸矶技奔泵γΦ?,就不知道陪我說說話啊!你至于忙得連跟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嗎?”說這話時,母親甚至對我有些氣惱。聽了她的話,我頓時語塞,木然地不知該怎么開口了。
我在腦海里飛快地思索著,自己每次來去匆匆,竟全然沒有理解到母親的這份感受,讓我愧疚不已。我拉著母親的手說:“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些,請你原諒我?!闭f著說著,淚水頓時模糊了我的雙眼。那天,我陪著母親聊了很久很久,似乎要把過去沒有說的話,一下子全部補償給母親。
后來,再去看望母親時,我就經(jīng)常把自己工作中的事情、社會上的見聞、報紙雜志上看到的奇聞軼事講給她聽。母親聽得很專注,不大懂的地方,就小學(xué)生似的讓我再給她講一遍,直到聽明白為止。從那以后,母親仿佛變了一個人,性格變得豁然開朗起來。鄰居們有時遇見我對我說:“你媽知道的事情真多,經(jīng)常給我們講一些有趣兒的故事,逗得我們哈哈大笑?!甭犃怂麄兊脑挘耶?dāng)然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我知道,那是母親在復(fù)制著我的故事,順便加點兒鹽,添點兒醋,再繪聲繪色地講給他們聽,那肯定是勝我一籌。
現(xiàn)在,母親已經(jīng)88歲高齡。每次去看她,我仍然會給她講一些自己所知所想所見所聞,盡量讓她開心高興。一次,母親對我說:“這么些年了,你給我講了許多事情,我心里明白,你是在哄我高興?!闭f著,她的眼睛又濕潤起來。我伏在她的耳邊親昵地說:“媽,現(xiàn)在的生活越來越好,只要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也高興?!蹦赣H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站起身,輕輕地,輕輕地,為她拭去掛在眼角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