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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路無門

      2019-07-19 02:26:19干亞群
      美文 2019年13期
      關鍵詞:老母雞阿德嬸嬸

      干亞群

      半路無門

      菊嬸嬸秋后又養(yǎng)了兩只小母雞,連同原來的五只母雞,現(xiàn)在有了一群。每天一大早她把醫(yī)院的大門打開,然后拐進醫(yī)院南墻門,那里再打開一扇小得不能再小的門,她的一群雞勾肩搭背似的涌出來,兩只小母雞,縮著脖子,蹣跚在雞群后面。

      菊嬸嬸提了一桶昨晚剩下的米飯,往里摻進糠后倒在雞食槽里。一群雞立馬伸長脖子,直奔過去,在木質的雞食槽前站得擠擠挨挨。兩只小母雞試探著想從一堆肥大的雞屁股中間鉆進去,數(shù)只雞立馬扭過頭來,狠狠朝它們的頭上啄了幾口,小母雞壓低著呻吟,俯下身子逃到一邊,而頭仍朝雞食那邊抻著,五只老母雞脖子上的毛正愉快地抖動,一些米糠零零星星被抖了出來。

      待老母雞吃飽,踱到樹底下打瞌睡的時候,兩只小母雞慢慢靠近雞食槽,低眉順眼的,但啄起飯糠時,它倆顯得勇猛精進,連連落下哚哚的聲音。只是翅膀微微耷拉著,似乎隨時準備趴下去。五只老母雞蹲在樹枝上打瞌睡,頭慢慢垂下來,翻一下白眼,眼皮像窗簾樣啪嗒扣上。

      菊嬸嬸曾經揮著掃帚教訓過五只老母雞,尤其它們啄倆小母雞時,掃帚沒頭沒腦地過去,嘴里還恨恨地說,讓你們欺侮,打死你們。如果每次都應驗的話,那五只老母雞起碼死過去百遍了。菊嬸嬸又提著掃帚驅趕倆小母雞,讓它們擠進去。倆小母雞卻驚慌失措,一只跑東,一只跑西。菊嬸嬸于是又恨恨地說,瞧你們傻樣,打死它們。

      當然,倆小母雞仍在長大。

      我有時把吃剩下的米飯倒給它們吃,五只老母雞如果剛吃飽,它們就懶洋洋地用一只眼睛瞅我一下,繼續(xù)散步的散步,曬太陽的曬太陽。倆小母雞起初縮在墻角,似乎不敢過來,見五只老母雞沒動靜,便急急忙忙奔過來,圍著米飯快活地吃起來,偶爾還有幾聲撒嬌似的咯咯,咯咯。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倆小母雞對五只老母雞的懼意滲透到了骨髓,如果五只老母雞不進窩,它們絕不會擅自進去。五只老母雞下蛋的時候,它們便遠遠地蹲在樹底下,似乎守護著某尊神。

      當菊嬸嬸說她兩只小母雞是半路雞時,我會罪惡地想到我的病人。

      羅婭就是其中的一個。

      羅婭第一次來做產檢的時候,陪同來的有四個人,一個是男的,約三十多歲,這在農村已顯得很老相,臉上的表情縱橫了許多滄桑。另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婦人,不確定是婆婆還是母親。另外兩個女的,稍微年輕些,紅撲撲的臉上有些興奮,嘴里嘀咕嘀咕,似乎在討論什么,進來后還在咬耳朵。

      那時的羅婭一言不發(fā),眼神茫然,動作也很機械,甚至有點呆板,似乎我問的話在她那兒亂了碼。她男人好像看出我的懷疑,便在邊上替她回答。我給她羅婭量血壓的時候,老婦人湊上來,很緊張地問我胎兒好不好?我說,三個月的胎兒,我僅憑產檢是沒辦法確診好不好的。她男人見狀,忙接過話,說,給她吃點什么?我說多吃魚肉,蔬菜,還有水果,她喜歡吃什么就吃什么,但盡量清淡為主。我剛說完,老婦人迫不及待地說,我們不要讓她吃辣,她偏要吃辣每天討辣椒吃,我們給她燒魚湯,她也不吃,這魚還是我們自己捕來的……

      羅婭仍木然著。我有種不善的念頭,這個孕婦怕是弱智吧。

      以前我也碰到過一個,男的是鎮(zhèn)后一個村里的,因經濟拮據(jù),一時討不上老婆,后來娶了一個鄰村的姑娘,人倒長得很清秀,只是有點智障,長到二十五歲,說話仍含糊不清。第一次產檢是牛醫(yī)生做的,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坐診,他也沒看輕的意思,倒是他老婆,卻不肯讓我檢查,說是上次不是這個醫(yī)生,所以我不是醫(yī)生。他哄了她很長時間,還給她買了娃哈哈,她這才開開心心地跟我到產檢室。產檢倒還是小事,生產時頗是費了一番功夫,我們婦產科的三個人全出動,一個哄,一個教,另一個接生。

      產檢登記,照例是要填寫身份證。我向羅婭要的時候,老婦人有些緊張,說,她的身份證被她的娘家扣壓了,要我們再打過去一萬塊錢。說這話時,羅婭的男人似乎很不滿地剜了她一眼。另外兩個女的仍自顧自聊,好像陷入了某個話題,而這個話題一時沒辦法結束。

      此刻,我無須刻意解讀老婦人的話。眼前的老婦人是她婆婆,她的家在很遙遠的地方,跟她講這里的土話完全是雞同鴨講。

      羅婭婆婆自知失態(tài),忙閉上了嘴巴。

      等羅婭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已不記得她了。還是她婆婆提醒,我才有些印象。這次,羅婭婆婆一屁股坐在我的對面,從口袋里掏出紅色的準生證與身份證,往我面前一放,又一推,然后不停地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手絹扇臉,但眼睛始終籠罩著我的手,好像我手上長了什么,看得我有些別扭。

      產檢卡登記時要填寫一些常規(guī)情況,比如學歷。我問羅婭書念到幾年級。我怕羅婭不知道學歷是啥意思。羅婭面無表情地說,高中。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高中嗎?我問。是的。羅婭還是沒表情。

      羅婭順從地躺在產檢床上,而眼睛盯著窗外,一棵桃樹倚著窗臺,泛青的桃子上面蒙著一層絨毛。我給她做了常規(guī)檢查,還是偏瘦。我叮囑她多增加營養(yǎng),盡量不要挑食,因為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產檢室里很靜,她也不響,所以,我的話聽起來格外地清晰,只是不曉得她有沒有聽懂。

      隨著懷孕月份的增加,羅婭來產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但陪她來的人卻越來越少,最后她挺著大肚子一個人來。來了后不管我忙不忙,只找我做檢查。于是,我跟她聊天的內容漸漸多起來。

      羅婭家在湖南。她原以為是來我們縣上打工,與同村的三個姑娘跟了別人來的,這個別人也不是別人,同她們家還有一點親戚。到了后在這個親戚家住了一個月,說是找不到工作,只能幫她們找對象。她不愿意,這個親戚說不愿意就回,把路費與一個月的伙食費先結了。她寫信給家里人,想讓家里人寄錢過來,可另外三個姑娘卻愿意留下來,并且一個個確定了婚姻關系。她一個人又待了十天,家里的回信沒收到,只好同意去相親。第一個介紹的,她不喜歡,嫌對方太粗魯,第一次見面就動手動腳的。第二個她也沒同意,那個男的似乎不太聰明,坐了半天沒超過五句話,只會直勾勾地看著她。第三個,也就是她現(xiàn)在的男人,長得端正,是個木匠,也有修養(yǎng),只是年紀大了些。于是,她同家里又寫了封信,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了下來。

      我有些傻乎乎地說,你父母沒反對?她說,這邊給家里匯了兩萬塊錢,后來因戶口的事又匯了一萬,父母也來過一趟。我說你文化這么高,就這么把自己嫁了。羅婭幫我糾正,這不是嫁,是騙。可一會兒又稱贊起自己的男人,說他人倒真是不錯,待她非常好。

      羅婭在我這兒有名有姓,但出了醫(yī)院,她被鎮(zhèn)上的人稱為外地老寧(媳婦)。別的女人嫁人后也是沒名沒姓,但前面掛著她男人的名,類似原來的某門某氏,而羅婭沒門。

      似乎那些上了年紀且經濟條件又一般的男人,他的門無法被本地姑娘打開,只能向羅婭她們敞開。她們說不上漂亮與否,但無一例外長得年輕,像一顆隨時準備灌漿的玉米。她們悄悄被介紹人帶來相親,雙方如都滿意,就定下來,這個定既有定親,又有付定金的意思。男的把錢交給介紹人,介紹人開始張羅結婚的事宜,遷戶口、拿身份證、登記、辦酒席,儼然成了姑娘的娘家人。如果不滿意,也不勉強。她們繼續(xù)在鎮(zhèn)上相親。直到成為外地老寧為止。

      羅婭她們的滿意與否,也僅限于表面,她們有的雖然住了下來,卻遲遲沒辦結婚證,原因各種各樣,但歸根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沒證無法生育,不能生育,自然難以拴住女人的心。這似乎是男方最擔心的事。我有一個朋友的母親,曾經悄悄跑到我這兒,她有一個侄子討了一個貴州姑娘,那姑娘倒安安心心過日子,但年齡還不到二十歲,結婚證沒法辦,只是男的年紀越來越大,都三十三了。之前已經放置了節(jié)育環(huán),問我能不能私下取一下。

      自然,這種事誰也不敢做。

      再見到她母親是在三年后,她陪著她的侄媳婦來做產,那姑娘把本地話說得密不透風,如果不是身份證上的四川省,我還以為她是鎮(zhèn)上的人。像我朋友的表兄算是順風順水的,也有的僅僅住了一段時間,姑娘就跑了。沒辦法報案,因為這個時候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討媳婦也是犯法的。去找介紹人時,發(fā)現(xiàn)介紹人也是層層介紹,像是一團亂麻,根本理不出頭,只好自認倒霉。

      或許是提防這種事的發(fā)生,有些人家就精明起來。給介紹人的錢不是一次性付清,而是等孩子生下來后全部付清。也有的姑娘一進門后,就把她的身份證收起來,說是替她保管,實際怕她跑了。她們懷孕后也是整夜整日地陪著,名為照顧,實則跟看管差不多。她們來檢查,起初有三四個人陪著,但彼此間沒有交流,一前一后,連目光都不會碰一下。就像羅婭一樣,等到肚子頂?shù)叫乜?,走路跟鴨子般搖搖晃晃時,她們大多一個人過來檢查。她們大多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太關心,默默地來,默默地去,很少會主動詢問胎兒好不好,該注意哪些事。似乎生育是她們不得不做的一門功課。

      她們說著半身不遂似的普通話,濃重的南腔北調,偶爾夾雜進來幾句鎮(zhèn)上的方言,米糠樣的粗糙。她們有的個子特別矮小,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初中生,滿臉的青澀,又是滿臉的漠然,仿佛背負著不確定的命運。她們有的長一口疿牙,黃褐色的牙齒暴露了她們的來處。她們有的散發(fā)著濃烈的大蒜味,一下子把自己跟本地姑娘區(qū)別開來。她們有的瘦瘦弱弱,像一張紙,被人介紹到這個村,或那個村,如同紙被風吹過,有的飄到河里,有的刮上樹梢。她們用一紙婚姻把自己種進別人的莊稼地里,再次跟賭博似的,手氣的好壞全憑運氣。她們有的嫁了好人,自己也安心,不出幾年,把這里的方言說得特別地道,唯一留下的胎記便是她們還喜歡吃辣,吃大蒜。

      她們把孩子背在后背,有的用一只竹筐,有的用兩根布帶,孩子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張望著左右。也有的嫁得不好,為分家、還債、過日子諸事煩心時,跑,成了她們最后根稻草,也不管孩子年幼,趁人不備時整一個包袱離開。

      與羅婭一起來的三個姑娘中有一個姑娘在產后半年就跑了。那男人家也不曉得從哪里打聽來的消息,抱著嬰兒找到了羅婭,問她知不知道那姑娘的去向,羅婭自然一點都不知情。可看見嬰兒哇哇大哭時,羅婭毫不猶豫地撩起衣衫給嬰兒哺乳。

      那些外地姑娘的到來,或許最敏感的還是村里的婦女主任。她們的嘴碎,但心腸很熱,只要是外地女人被領來,便熱心地奔過去,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包避孕藥具,而是一包喜糖。有時還會替人家出出主意,但所有的主意不外乎不能有計劃外生育,必須有證有卡,否則她們用非法同居來定義這樁事實。

      所以,一旦外地姑娘懷了孕,可又沒有紅卡時,婦女主任會被男人家白發(fā)蒼蒼的老娘跪拜,被人用糞勺哄出來,只要近門,就聽到滿耳的罵聲,似乎集中了村里所有的臟話,一起潑過來。一方躲著藏著,另一方尋著找著,甚至日夜盯著人家的門,觀察著里面的燈光有否。“外地老寧”被婦女主任說得特別用勁,從一張嘴奔到另一張嘴,似乎火燒火燎的。

      羅婭生產的那天正好我跟牛醫(yī)生換了一個班。她婆婆似乎不太開心,躲著我去找牛醫(yī)生和童醫(yī)生。好在,她產程雖然長了點,但并沒有什么意外。

      本該產婦應該拆了線才能出院,可她婆婆堅持第二天要出院。我不同意,她跑到會計室找葉會計。我仍不同意,堅持自己的理由,萬一產后感染,萬一產后出血,還有嬰兒的臍帶要每天消毒。我說了很多個萬一,希望能轉變她婆婆的想法。可羅婭婆婆根本不管我提出的那些可能存在的風險,指揮羅婭的男人用手拉車把羅婭母子倆拉回了家。而那天正好有一個服毒病人在搶救,一般人家是很忌諱這個時候出院,但羅婭的婆婆不管不顧,拉著羅婭從服毒病人的搶救桌邊經過。羅婭還好奇地瞪著看。

      葉會計提前跟我打了個招呼,說是讓我去拆線。我沒好氣地說,不去。

      可不去也得去。

      菊嬸嬸的半路雞下蛋了,而原來的五只老母雞因年事已高,再也不能下蛋。菊嬸嬸把兩只老母雞給賣了,買的是羅婭婆婆,她燉給羅婭吃。

      菊嬸嬸的母雞又剩下五只。

      氣味

      一叢金邊吊蘭養(yǎng)在藥瓶子里,我把它擱在窗臺,看它,能看到花壇的東南角,那里坐著清潔工阿德。他側著身子,正專心致志地摳鼻孔,嘴巴一會兒朝右偏,一會兒往左拐,臉跟著扭過去,像有一根麻繩牽著他的五官。兩只蝴蝶在他身后翩翩起舞,一紅一黑。

      阿德把摳出來的鼻屎湊到鼻底下,用力嗅幾下,然后頭慢慢歪過去,目光也跟著一起斜,一縷微笑爬上嘴角。阿德似乎在跟蝴蝶笑。蝴蝶撲閃著翅膀,一前一后。

      阿德有羊癲瘋,偶爾會毫無征兆地抽幾下,像是大腦突然異常放電,把他電著了,他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然后猝然倒地,昏睡過去。

      阿德犯病的時候,誰看到,都會大叫一聲,隨后大伙兒聞訊趕來,在他的口腔里塞一塊壓舌板。如果痙攣嚴重,把氧氣瓶推來,氧氣在他鼻孔里哧哧,像是障礙性的發(fā)笑。

      阿德的病是先天性的,沒有特效藥,只能等他自己慢慢蘇醒過來。

      確實,蘇醒很慢。我們圍攏在他身邊,可愛莫能助。他躺在地上,四肢強直,像瀕臨死亡。有時,病人來就醫(yī),我們四下散開,顧不得地上的阿德。照看阿德的事交給門衛(wèi)老伯和菊嬸嬸。門衛(wèi)老伯如果哪天搓麻將贏了點小錢,他會耐心地站在阿德身邊,手中的蒲扇朝自己扇幾下,再往阿德那里搖一些些,滿臉的慈悲。日頭很猛時,門衛(wèi)老伯撐一把黑色的布傘,傘下一半是自己,另一半是阿德的頭。更多的時候是菊嬸嬸看著阿德。但菊嬸嬸的手腳不停,食堂里的事圍著她,切菜、燒水、消毒,只有趁空隙從半扇門大的窗口望出去,阿德還在昏睡中。

      阿德陣攣性發(fā)作停止,鼻翼翕動,眼皮慢慢睜開,一只手支撐著身子,緩緩從地上起來。菊嬸嬸忙扔下煤球,跑過去扶起阿德,攙著他挪到醫(yī)院走廊里的長條凳上。菊嬸嬸輕輕叫阿德幾聲,阿德迷迷糊糊應一下,一臉的懵懂。

      我第一次看到阿德發(fā)作,是到醫(yī)院后的一周。我去食堂拿消毒包,阿德正在掃地。突然,我身后傳來咚的一聲,緊跟著是啪的一下,我扭過頭去,阿德摔倒在地上,掃帚柄擱在他肩膀下。我不知所措。很快,阿德就抽了起來。我不敢過去,喊掛號室的梅姨。梅姨見狀,站在走廊里喊,丁醫(yī)生,阿德犯病了。丁醫(yī)生是牙科醫(yī)生,正吱吱嘎嘎打磨一對假牙。阿德也姓丁,是丁醫(yī)生的親弟弟。

      對阿德來說,犯病并不是最大的危險,摔倒的地方才是最充滿風險,如果手里拎著熱水瓶,熱水直接澆到身上,抽搐會過去,而燙傷一時半會難以愈合。最最讓人揪心的是阿德在溪水邊發(fā)病,如果沒有人瞅見,掉進水里被淹死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院長是個很節(jié)儉的人,不準我們用自來水洗衣服,如果誰擰開水龍頭嘩啦啦汰衣裳,院長會沉著臉,目光犀利地剜你一眼,站在你一丈之外不動,望之儼然。但阿德除外。

      從昏迷中醒過來的阿德,對剛才發(fā)生的事沒有記憶,似乎做了一場夢,直愣愣地瞅著自己身上的傷疤,發(fā)很長時間的呆。呆過,他重新掄起掃帚,嘩啦嘩啦,由天井到中藥房,再從中藥房到婦產科、內外科、牙科、檢驗科,一間一間打掃過去。阿德一言不發(fā),一絲不茍,像個掃地僧。

      但,阿德只掃我們婦產科門診室。而且樣子很凄愴,側著身子,偏著頭,像是半身不遂,而掃帚是他的拐杖,東蕩一下,西抹一下,仿佛心里裝著一袋的事。如果有病人在,他就在門邊掃劃幾下,然后拖著掃帚跑了。

      至于人流室、分娩室,他的掃帚絕不會伸進去,仿佛那是雷池。碰上有人分娩或做手術,阿德干脆把劃幾下的動作也蹈空了。我和童醫(yī)生把醫(yī)用污物收拾好,想讓阿德去倒一下。阿德裝聾作啞,縮在屋檐下曬太陽。童醫(yī)生氣不過,跑過去喊他。阿德結結巴巴地說,我聞到婦產科的氣味要惡心的,隔夜飯都會吐出來。童醫(yī)生還想堅持,阿德拖起掃帚,逃了。童醫(yī)生不住地罵這個死阿德,但也無可奈何。

      阿德有沒有惡心過,我不得而知。他對我們婦產科似乎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的樣子,我?guī)缀跆焯炜吹玫?。他早上到各科室送熱水瓶,顯得殷勤有加,兩只手抱著,放下時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唯獨到了我們科室,他的手伸得老長,眼睛低垂,熱水瓶一蹲,他立馬抽身,仿佛有一大群污穢的氣味正伺機襲擊他。

      掛號室前有一條走廊,那里放置了長凳。阿德有時也去那里坐坐。當病人問某個醫(yī)生時,阿德顯得很興奮,領著病人去看醫(yī)生,一邊還大聲地喊某醫(yī)生,聽上去聲音里洋溢著多巴胺。病人向他道謝時,他還人家一串“嘸高”。

      可假如有女病人問他婦產科在哪里時,他歪過頭去,伸出烏黑的手指,胡亂戳一下。病人不解,再問。阿德的手指頭在鼻子底下揉來揉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朝走廊的東面畫了幾下,然后擤了擤鼻子,出來的是嗯哼嗯哼,似乎帶著壞情緒。等病人拐進婦產科后,他才慢慢轉過頭,仿佛有一根繩牽著他,但沒有什么表情,眼睛盯著墻壁上的黑板,上面一半是母乳喂養(yǎng)的好處,一半是春季傳染病的防治。阿德的目光很專注,半天也沒見他轉動一下。當婦產科有聲音跑出來時,阿德便悄無聲息地離開走廊,移到后面的屋檐下,或靠著廊柱,或背著墻壁,雙手插在褲兜里,中山裝的兩只袋蓋往外掛著,仿佛里面盛滿了好氣味。

      中藥房的麗姨,隔段時間會把一壇壇的中藥抱到天井里暴曬。一味味的中藥接受了陽光的撫摸,開始熱烈起來,氣味得到充分漫溢。它們無所顧忌,朝各個角落疾走,有的還跑在了前面,像是準備跟誰撞個滿懷。

      有人說,中藥味好聞。也有人說,中藥味難聞。麗姨蹲著胖墩墩的身子,手腳不停地翻曬著中藥,似乎給病人翻身,一邊絮絮叨叨,中藥比人更有味,人只有臭烘烘,中藥是味味香噴噴。阿德,你說是不是啦。

      麗姐,你說的是真話??瓤?。阿德在邊上積極地幫麗姨端一只只藥壇。

      童醫(yī)生把頭探到窗外,故作生氣地說,阿德,你幫麗姐端藥壇,為什么不給我們掃地?

      婦產科的氣味介惡心的,我才不去。阿德一下抱起兩只藥壇,腳頭屁輕,一把掃帚被他扔得遠遠的,仿佛那把掃帚剛來過婦產科。

      我去食堂消毒手術包與產包,在天井遇到阿德,阿德會避得三丈遠。當高壓鍋撲哧撲哧往外吐熱氣時,阿德捏起鼻子,說是婦產科的那些包包讓他覺得反胃。我不敢跟阿德認真,怕阿德犯病。有次,我也拿產包去消毒,菊嬸嬸不在,想讓阿德幫我把高壓鍋端到煤爐上,阿德不肯。我開了句玩笑,意思是婦產科的氣味一般人還聞不到呢。結果,阿德開始抽了,兩眼發(fā)直,身子直挺挺地往墻上撞。嚇得我扔掉了產包,大喊救命。

      阿德已經三十多歲了,一直沒有女人。他想不想女人,我無法知曉。只是當別人在屋檐下曬太陽時開阿德的玩笑,說是要給他介紹女人時,阿德會咧著嘴笑,一邊把頭深深地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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