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玲 (陸儼少藝術(shù)院 200000)
杜以志 (嘉定博物館 200000)
我國的書畫藝術(shù)源遠流長,據(jù)史籍記載,春秋以前,以竹簡書寫,戰(zhàn)國以后始用帛,秦時有帛書。西漢初,已有馬蹄大小的紙,出現(xiàn)了裝裱工藝之一的染紙技術(shù)。魏晉南北朝的二三百年是裝潢藝術(shù)的萌芽成長期,這一時期,技術(shù)水平還比較低劣。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書畫裝潢著作。宋代是書畫、書畫裝潢全面成熟和承前啟后的時期,由于宋代帝王、士大夫的提倡,書畫家有了較高的社會地位,藝文之風也影響了民間文人、藝工,使書畫成為了社會上一個熱門時尚的內(nèi)容。宋代造紙、染紙工藝的進步,使紙張品種與產(chǎn)量的增加,專門設(shè)立織造業(yè)高級絲織品的機構(gòu),生產(chǎn)的宋錦綾花的花樣繁多、品種齊全、質(zhì)量上乘,為書畫裝池提供了豐富多彩的制作材料,使宋代書畫裝潢,蓬勃發(fā)展,燦爛多姿,既繼承了唐以前的傳統(tǒng)工藝,日臻完善掛軸與冊頁的裝裱,又獨創(chuàng)新格促進了裝裱工藝的發(fā)展。宋代宮廷內(nèi)設(shè)畫院、置官爵、招學(xué)士、施獎勵,并設(shè)立裝裱書畫的作坊,制定裝潢書畫的格式,裝潢工藝已被人們廣為采用,而且發(fā)展到了相當成熟的階段。米芾就是當時的杰出的裝裱工藝大師之一,他在書畫裝裱方面的一些獨到見解在當時乃至現(xiàn)在都是影響深遠的。
米芾,初名黻,字元章,號火正后人、鹿門居士、襄陽漫士、海岳外史等,襄陽人,后遷居丹徒?;兆谡贋闀媽W(xué)博士,曾官禮部員外郎,因為宋代稱禮部為南宮,故人稱“米南宮”,能詩文,擅書畫,精鑒別,善裝裱。與蔡襄、蘇軾、黃庭堅并稱宋四大書法家。他對文房四寶的知識及書畫技法有很深造詣,也能自己裝裱字畫,他收藏了許多名帖,精于鑒裁。他的論著涉獵廣泛,諸如書畫史論、書畫創(chuàng)作、硯和紙的鑒別、裝裱技法、印的使用等。他既是大藝術(shù)家,又有卓越的批評才能,稱得上中國藝術(shù)鑒賞家的典范。米芾的著作《書史》、《畫史》中總結(jié)了許多裝裱書畫的經(jīng)驗和體會,雖未能成篇成章,也足以見得他對裝裱書畫深刻地實踐和研究。下面將詳細分析他的裝潢工藝,包括裝潢用料、裝潢要點及裝潢理念等方面。
在米芾的《畫史》云:“裝背畫不須用絹補破處,用之,絹新時似好,展卷久為硬絹抵之,卻于不破處破,大可惜?!薄凹埳蠒嫴豢梢越伇?,雖熟絹新終硬,文縷磨書畫面上成絹紋,蓋取為骨,久之,紙毛是絹所墨也。用背紙書畫,日月磨損,墨色在絹上?!睂⒆痔薪佒笤僖恍行欣談澗€道,這樣暫時可以平直,經(jīng)過一段時間,絹會變的硬挺,加上字帖經(jīng)常的收卷展放,紙質(zhì)畫心便會因絹堅硬而顯隱出勒劃的痕跡,磨破畫心上的字跡。用絹覆背,雖經(jīng)捶熟加工的新絹很柔軟,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還是要變硬,古紙畫心會被托絹摩擦的起毛,其墨跡,經(jīng)一段時間便會磨落在背面的托絹上。在《畫史》中列舉實例:“王晉卿舊亦以絹背書,初未信,久之,取桓溫書看,墨色見磨在紙上,而絹紋透紙,始恨之。”在當時王詵所收藏的孫過廷《書譜》,桓溫、謝安字帖,都是用絹覆背,過一段時間畫心全都被背面的托絹磨損,以致畫心上顯隱出絹紋?!白谑揖l(fā)以七百千置閻立本《太宗步輦圖》,以熟絹通身背畫,經(jīng)梅,便兩邊脫,磨得畫面蘇脫。”宋宗室君發(fā),以七百千錢購得閻立本的《太宗步輦圖》,絹本,卻以熟絹通身托背畫心,經(jīng)過梅濕天氣,兩邊便脫開了,磨觸的使畫面酥脆脫落。《書史》云:“余又以右軍與王述書易得唐文皇手詔,以棗花黃綾背,詔面上一齊隱起花紋?!泵总辣救嗽猛跤臆娕c王述書帖,交換到一件唐文皇手詔,該手詔是以棗花黃綾托背,詔書表面全都顯露出隱在下面的綾花紋。這些實例說明,不僅不能用絹來覆背,綾也是不可以的。
不管是古代著作還是近現(xiàn)代的裝裱書籍,都在講述古畫重裝工藝,可鮮有文字在論述如何判定破損的古畫需要重裝,重裝是什么程度的重裝。米芾《畫史》中提出:“古畫若得之不脫,不須背裱,若不佳,換裱一次,背一次,壞屢更矣,深可惜。蓋人物精神發(fā)彩,花之秾艷蜂蝶,只在約略濃淡之間,一經(jīng)背多或失之也?!?。畫作裝裱過程中避免不了觸及畫心,經(jīng)過多次重裝,則會損傷畫心的藝術(shù)效果,這就似乎違背了裝裱對于書畫的意義了。
米芾在他的《書史》指出:“今俗人見古厚紙必揭,令薄方背;若古紙去其半,損字精神,一如摹書。”將古厚紙揭薄后再托裱,古紙被揭去一半,畫心的字跡便失去神韻,破壞了書畫的原韻。米芾提出:“古背佳者,先過自揭不開,干紙印了面向上,以一重新紙四邊著糊粘桌上,帖上更不用糊,令新紙?zhí)摽噳褐埜上伦愿?。慎不可以帖面金漆桌,揭起必印墨。余背李邕《光八郎帖》,光王琚也;揭起,粘一分墨在金漆桌上,一月余惜不洗桌,此帖今易與王詵?!庇龅酵斜迟|(zhì)量好的古書畫,不需揭去托紙。千萬不可將書帖正面合在金漆桌上,若這樣揭起時,必然粘掉墨跡,因為他在托背李北?!豆獍死商窌r,就未曾留意,揭起時,將一部分墨跡黏到金漆桌上面,他痛惜得一個多月不洗桌面。
米芾在其《書史》云:“唐人背右軍帖,皆捶熟軟紙如綿,乃不損古紙。又入水蕩滌而曬,古紙加有性不麋,蓋紙是水化之物,如重抄一過也。余每得古書,輒以好紙二張,一置書上,一置書下,自傍濾細皂角汁和水,沛然澆水入紙底,于蓋紙上用活手軟按拂,垢膩皆隨水出,內(nèi)外如是,續(xù)以清水澆五七遍,紙墨不動,塵垢皆去?!泵总烂看蔚玫焦艜麜r,會選用二張好紙,將一張放在書帖上面,另一張放在書帖下面,從其邊口將濾細的皂角汁,慢慢浸入紙底,然后再慢慢加入大量的清水,同樣是浸入紙底,再在蓋覆的紙上用手輕輕地按動,污垢、油漬便會隨水流出來,畫心內(nèi)外全是這樣做,接連著再以清水淋洗五至七遍,因為上下兩層紙的保護,紙上的墨跡不會暈散,而塵垢則全去掉了。
米芾在其著作《書史》中,細致的分析各種紙張的性能,總結(jié)哪些紙張可以用于書畫裝裱?!坝腿榧堄矆該p書第一。池紙,勻捶之易軟少毛,澄心其制也。今人以歙為澄心,可笑,一卷即兩分理,軟不耐卷易生毛。古澄心以水洗浸一夕,明日鋪于桌上曬干,漿捶已去,紙復(fù)元性,乃今池紙也,特搗得細無筋耳。古澄心有一品薄者,最宜背書。臺藤背書滑無毛,天下第一,余莫及?!薄疤迫吮秤臆娞源肥燔浖埲缇d,乃不損古紙。”麻紙較硬堅,對書帖損傷最厲害,紙捶的均勻、柔軟而且紙毛少,其制造方法就像澄心堂紙的制法。古澄心堂紙有一等薄的,最適宜裝裱書帖。臺州出產(chǎn)的藤紙裝裱書帖,光滑不起紙毛,可稱天下第一,其余的紙均不及它。唐朝人裝裱王羲之書帖,全用經(jīng)捶熟柔軟如綿的紙,這樣不損傷古畫心。
米芾《畫史》中反對書畫軸身過重或雜寶為飾,指出:“檀香辟濕氣,畫必用檀軸有益,開匣有香而無糊氣,又辟蠹也。若玉軸以古檀為身,檀身重;今卻取兩片,刳中空合柄,軸鑿乃輕,輕不損畫。常卷,必用桐、杉佳也,軸重損絹。軸不宜用金銀,既俗且招盜也,若桓靈寶。不然水晶作軸,掛幅必兩頭墜性重。蜀青圓錢雙鸚錦最俗,不可背古畫,只背今人裝堂亦俗也。”檀香木可以辟出濕氣,散發(fā)出香味,又可以防止蟲蛀。如果使用玉軸頭則以古檀木做軸干,檀木軸干重,將檀木桿先制成兩個半圓片,挖空中間后再合攏起來,再在軸干上鑿制榫頭,這樣軸干比較輕,桿子輕而軸頭重,不損傷畫件。經(jīng)常手卷的畫件,應(yīng)該選用梧桐木、杉木作軸干較為理想,軸干若重了就損傷畫絹。金銀軸頭,既俗氣又因貴重而招致盜賊,就像晉桓玄(靈寶)將顧愷之的畫盜走那樣。水晶做軸頭,掛軸地桿兩端必須墜性重一些?!疤K木為軸,以石灰湯轉(zhuǎn)色,歲久愈佳,又性輕。角軸引蟲,又開軸多有濕臭氣。檀犀同匣共發(fā)古香。紙素既古,自有古香也?!碧K木軸頭,必須先將其浸入石灰燙里變色,質(zhì)性又輕。水牛角軸頭容易生蟲,展開裱軸時還常有濕臭氣味。裱件若選用檀木干,犀角軸頭,同裝在一個匣盒里,便會共同散發(fā)出古雅清香的氣味。
如果書畫家、鑒賞家、收藏家而不解裝裱、毫無素養(yǎng),肯定不利于收藏、鑒賞書畫古跡。米芾《書史》中就說到:“余少時使一蘇州背匠之子呂彥直,今在三館為胥,王詵尚留門下?!边@是記載北宋裱畫藝人呂彥直憑借其父親嫡傳的裝潢藝術(shù)進入駙馬府,并在三館供職,而且書畫家、收藏家及官僚顯貴重視裝潢、聘用裝裱家的事實。收藏書畫與裝裱保護互相參究,相得益彰,產(chǎn)生了積極的引導(dǎo)作用和深遠影響。
米芾《畫史》云:“文彥博以古畫背、作匣,意在寶惜,然貼絹背著繃損愈疾。今人屏風俗畫,一二年即斷裂,恰恰蘇落也。匣是收壁畫制。書畫以時卷舒,近人手頻自不壞,歲久不開者,隨軸干斷裂脆,粘補不成也?!北彼未蟪嘉膹┎女嬤M行裝裱并制作匣盒收藏,本意是為了珍愛書畫,將絹貼附著畫心背面,經(jīng)繃拉損傷的則更快。裝裱成屏風的風俗畫,過一兩年就出現(xiàn)斷裂,畫心酥脆脫落。所以,米芾講到書畫裝裱后,應(yīng)該時常手卷展放,只要靠近人氣并且經(jīng)常親自卷放護理,就不會損壞,而常年不展開的畫件,便會隨著軸桿勢向干斷脆裂,再粘補也不會湊效。
據(jù)宋人趙希鵠《洞天清錄集》說:“橫披始于米氏父子,非古制也。”《畫鑒》也記述道:“今但有一橫批紙畫,上題數(shù)百行字,全師董源,真元暉(米友人)第一品也?!泵总酪苍f過:“知音求者,只作三尺橫掛。”橫披的出現(xiàn),解決了以往橫幅書畫只能裱成卷軸,平放在臺案,俯視觀賞,而不能張掛,平視觀賞的問題。在明代張應(yīng)文所著的《清秘藏》中的《論裝褫收藏》一節(jié)中,可以看出張應(yīng)文對米芾裝裱工藝的肯定,張應(yīng)文提到“凡書畫法帖,不脫落,不宜數(shù)裝背;一裝背,則一損精神”,“裝背書畫不須用絹,故唐人背右軍帖,皆捶熟軟紙如綿,乃不損古紙。”“其去塵垢,每古書一張,轍以好紙二張,一置書上,一置書下,自旁濾細皂角汁,和水,斐然澆水入紙底?!薄坝止偶埡裾弑夭豢山冶。偶堅破浒敕奖?,損書畫精神,一如臨摹書畫矣?!?明萬歷的文震亨的著作《長物志》卷五《書畫》一三節(jié)中也提到“古畫有積年塵埃,用皂莢清水數(shù)宿,托于太平案搟去,畫復(fù)鮮明,色亦不落。凡書畫法帖,不脫落,不宜數(shù)裝背;一裝背,則一損精神。此決然無疑者。故元章于古背佳者,先過自揭不開,以干紙印于面向上,以一重新紙,四邊著糊,粘桌子上,帖上更不用糊,令新紙?zhí)搹媺褐?,紙干下自干,慎不可以帖面金漆桌,揭起必印墨也。古紙厚者,必不可揭薄?!泵鞔芗坞械摹堆b潢志》及清代周二學(xué)的《賞延素心錄》都有提到與米芾相同的裝裱工藝,可見米芾的裝裱工藝都是很精辟的經(jīng)驗總結(jié),歷代的裝裱者都在稱贊并沿用他的裝裱工藝,至現(xiàn)在,裝裱者都在學(xué)習并研究他的裝裱工藝。
米芾是為中國書畫裝潢著書立說的先驅(qū)者之一,距今已有九百多年的歷史,米芾為使書畫長久延存,滋養(yǎng)后人,以高度負責的精神對待裝裱修復(fù)的書畫,總結(jié)了使古書畫歲久不渝而的經(jīng)驗方法,堪稱金針妙藥,是后人極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他在著作中不僅就裝裱中攸關(guān)大節(jié)一一述及,小至畫帶也考究有論,最終目的在于力求保護書畫本身,反對華而不實的裝潢,提示后人認知裝裱與收藏保護書畫的關(guān)系,起到了很大的啟示作用,堪為后人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