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念老舍誕辰120周年：君在“貓城”可安好

作文君

2019年，是老舍誕辰120周年。在老舍先生的眾多作品中，我們最熟悉的無疑是《駱駝祥子》《茶館》與《四世同堂》。然而，如果要評選出先生最具特色與爭議的作品，那么非《貓城記》莫屬。1933年，《貓城記》甫一出版即引發(fā)關(guān)注，僅兩個月便脫銷再版?？墒?，與讀者的認(rèn)可截然相反的是，中國近代著名學(xué)者、有“民國才女”之稱的蘇雪林卻對《貓城記》提出批評，認(rèn)為“《貓城記》是部失敗的作品”。不過，著名作家梁實秋專門寫評論文章表示：“《貓城記》標(biāo)志著老舍藝術(shù)思想的成熟，特別是作者在痛快淋漓地諷刺現(xiàn)實時，還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態(tài)度?！敝膶W(xué)評論家王淑明也盛贊道：“《貓城記》是成功的！在獨特的風(fēng)格里，包含著蘊藉的幽默味，給一個將近沒落的社會，以極深刻的寫照?！?0世紀(jì)80年代，《貓城記》更是得到學(xué)界的普遍認(rèn)可，被看作是中國科幻文學(xué)的里程碑。那么，今天就請素粉們與作文君一起走進(jìn)《貓城記》，并以此緬懷老舍先生！

圖書簡介

《貓城記》是一部具有科幻色彩的諷刺小說。在小說中，“我”與同伴乘坐飛機到火星探險，沒想到飛機墜落、同伴身亡，只?！拔摇币蝗藖淼竭@陌生星球的古老國度——貓國。在貓國，一群貓人要抓“我”，“我”開槍嚇跑了貓人，并被一個叫“大蝎”的貓人救走。原來，大蝎是一位地主兼政客，他救“我”另有所圖：在貓國，有一種叫“迷葉”的糧食，吃了它就會精神振奮，因此貓人經(jīng)常偷搶迷葉。但是，貓國人十分害怕外國人。所以，大蝎就想請“我”幫忙守衛(wèi)迷葉。

后來，“我”了解到貓國人原來也是正常吃飯的，只是在吃了迷葉后就不再吃飯，也不愛勞動，甚至都不洗澡了?！拔摇庇幸淮闻艿胶永锶ハ丛瑁瑳]想到大蝎竟然組織貓人來參觀，并以此賺錢?！拔摇睂Υ撕苌鷼猓髞泶笮谑杖∶匀~時打了工人，“我”便讓大蝎接受懲罰，使大蝎很不高興。收好迷葉后，大蝎帶人將其運至貓城，“我”也一同前往。在貓城，“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國度的諸多弊端：貓國的孩子第一天上學(xué)就已畢業(yè)，而且都是大學(xué)畢業(yè)；貓國校長以賣校產(chǎn)為生；貓國博物館也被國家賣光，并以此作為經(jīng)濟支柱；貓國學(xué)者們經(jīng)?；ハ嘣嵙R；貓國也改革，但是只是聽說外國改革了，自己也模仿著改……但是盡管貓城如此混亂，貓國人還是很快樂，每天在街上閑逛。

后來，外敵矮子國來犯，可政客們在討論如何退敵的會議上竟與妓女玩樂。于是，貓國的士兵潰敗投降，獻(xiàn)出了自己的城市。不過，敵人不僅沒有放過貓人，還對他們展開了屠殺。只有十幾個貓人跑到山里，可是，他們自己竟也互相殘殺起來，最后只剩下兩個貓人。當(dāng)敵人找到這兩個貓人時，他們還在互相撕咬，最后敵人把他們放在木籠子里，看著他們互相咬死。至此，貓國滅亡，“我”乘法國的探險飛機回國。

精彩片段

1

太陽升高了，全天空中變成銀灰色，有的地方微微透出點藍(lán)色來。只顧呆呆地看著，偶一轉(zhuǎn)臉，喝！離河岸有十來丈遠(yuǎn)吧，貓人站成了一大隊！我莫名其妙。也許有什么事，我想，不去管，我去洗我的。我往河水深處走，那一大隊也往那邊挪動。及至我跳在河里，我聽見一片極慘的呼聲。我沉浮了幾次，在河岸淺處站起來看看，又是一聲喊，那隊貓人全往后退了幾步。我明白了，這是參觀洗澡呢。

看洗澡，設(shè)若沒看見過，也不算什么，我想。貓人絕不是為看我的身體而來，赤體在他們看不是稀奇的事；他們也不穿衣服。一定是為看我怎樣游泳。我是繼續(xù)地泅水為他們開開眼界呢？還是停止呢？這倒不好決定。在這個當(dāng)兒，我看見了大蝎，他離河岸最近，差不多離著那群人有一兩丈遠(yuǎn)。這是表示他不怕我，我心中說。他又往前跳了幾步，向我揮手，意思是叫我往河里跳。從我這三四個月的經(jīng)驗中，我可以想到，設(shè)若我要服從他的手勢而往河里跳，他的臉面一定會增許多的光。但是我不能受這個，我生平最恨假外人的勢力而欺侮自家人的。我向沙灘走去。大蝎又往前走了，離河岸差不多有四五丈，我從石上拿起手槍，向他比了一比。

我把大蝎拿??；看他這個笑，向來沒看見過他笑得這么厲害。我越生氣，他越笑，似乎貓人的笑是專為避免挨打預(yù)備著的。我問他叫人參觀我洗澡是什么意思，他不說，只是一勁地媚笑。我知道他心中有鬼，但是不愿看他的賤樣子，只告訴他：以后再有這種舉動，留神你的頭皮！

第二天我依舊到河上去。還沒到沙灘，我已看見黑乎乎的一群，比昨天的還多。我決定不動聲色地洗我的澡，以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去再和大蝎算賬。太陽出來了，我站在水淺處，一邊假裝打水，一邊看著他們。大蝎在那兒呢，帶著個貓人，雙手大概捧著一大堆迷葉，堆得頂住下巴。大蝎在前，拿迷葉的貓人在后，大蝎一伸手，那貓人一伸手，順著那隊貓人走；貓人手中的迷葉漸漸地減少了。我明白了，大蝎借著機會賣些迷葉，而且必定賣得很貴……

【小編感悟】“洗澡”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在“貓國”卻成了可以賺錢的節(jié)目表演。更令人無奈的是，“我”稀里糊涂地變成別人賺錢的工具。由此可見，在利益至上的環(huán)境中，人性將會發(fā)生荒謬的扭曲。

2

我問：“貓國的所以這樣貧弱是否因為外國的聯(lián)合起來與他為難呢？”

“有那么一點。但是，在火星上，武力缺乏永遠(yuǎn)不是使國際地位失落的原因。國民失了人格，國便慢慢失了國格。沒有人愿與沒國格的國合作的。國弱是有多種原因的，天災(zāi)，地勢都足以使國家貧弱；但是，沒有人格是由人們自己造成的，因此而衰弱是惹不起別人的同情的。以大蝎說吧，你是由地球上來的客人，你并不是他的奴隸，他可曾請你到他家中休息一刻？他可曾問你吃飯不吃？他只叫你看著迷葉……”胖子喘了口氣，把話交給瘦子。

“設(shè)若明天，你地球先生，要求在大蝎家里住，他決定不收你。為什么？以后你自己會知道。我們只說我們的來意：此地的外國人另住在一個地方，在這城的西邊。凡是外國人都住在那里，不分國界，好像是個大家庭似的?，F(xiàn)在我們兩個擔(dān)任招待的職務(wù)，知道那個地方的，由我們兩個招待，不知道的，由我們通知。我們?yōu)槭裁唇M織這個團(tuán)體呢，因為本地人的污濁的習(xí)慣是無法矯正的……”

我相信他們的真誠。但是我既來到貓城便要先看看貓城。由這兩個人我就看出來，光國一定比貓國文明得多，可是，看文明的滅亡是不易得的機會。我絕不是拿看悲劇的態(tài)度來看歷史，我心中實在希望我對貓城的人有點用處……他們兩個猜著我的心思，那個胖的說：“我們現(xiàn)在不用決定吧。你不論什么時候愿去找我們，我們總是歡迎你的！”

他們一點不帶不喜歡的樣子，真誠而能體諒，我真感激他們。

“謝謝你們！”我說，“我一定上你們那里去，不過我先要看看此地的人們?！?/p>

“不要隨便吃他們的東西！再見！”他們倆一齊說。

不！我不能上外國城去住！貓人并不是不可造就的，看他們多么老實：被兵們當(dāng)作鼓打，還是笑嘻嘻的；天一黑便去睡覺，連半點聲音也沒有。這樣的人民還不好管理？假如有好的領(lǐng)袖，他們必定是最和平，最守法的公民。

我睡不著了。心中起了許多許多色彩鮮明的圖畫：貓城改建了，成了一座花園似的城市，音樂，雕刻，讀書聲，花，鳥，秩序，清潔，美麗……

【小編感悟】面對“胖子”和“瘦子”的真誠邀請，“我”依然不想離開有諸多弊病的“貓國”，前往更加文明的“光國”。為什么呢？是“希望”的力量——雖知其惡，愿其變好！

精書彩評

《貓城記》：中國科幻文學(xué)的里程碑

□葉永烈

《貓城記》是用第一人稱寫的。小說中的“我”與貓人為伍，在貓國經(jīng)歷了一番奇遇，被當(dāng)作“地球先生”而受到尊敬?！拔摇睂W(xué)會了“貓語”，這才懂得：貓人們也見錢眼開，也自相殘殺，“殺人的方法差不多與作詩一樣巧妙”；貓人同樣害怕外國人，“外國人咳嗽一聲，嚇倒貓國五百兵”；那里的“圣人”，會“忽而變?yōu)榍莴F”；那里的女子“無處去訴苦”，而被作為“取樂”的玩物；貓城到處是臭水溝，一片污濁，卻沒有醫(yī)生；那里“總是皇上管著大家的，人民是不得出聲的”……后來，貓國被“矮子兵”征服了，貓人被大批大批活埋，“連他們的蒼蠅恐怕也不能剩下幾個”?！拔摇睕Q計離開火星，在遇到法國的一架探險飛機時，終于“生還我的偉大的光明的自由的中國”。

寫《貓城記》時，老舍剛從英國回國不久。1931年“九一八事變”硝煙驟起，日軍一舉鯨吞東三省，隆隆炮聲震撼華夏……中國面臨著亡國的危險，廣大民眾憂心似焚。作為民族最敏感的神經(jīng)的作家，老舍恨透了那些侵略者，恨透了那班貪官污吏。他拿起筆，寫下噩夢般的《貓城記》。

《貓城記》又被人稱為“寓言體長篇政治諷刺小說”。作品的諷喻是很明顯的。老舍筆下的火星上的貓國，實際上就是影射當(dāng)時地球上的中國?！鞍颖庇吧淙毡厩致哉摺＠仙嵩跁袑懙溃骸盎孟胧菬o益的；除了幻想?yún)s只有悲哀?！彼柚诳苹眯≌f這一形式，抒發(fā)內(nèi)心極度的憤懣的悲傷?！巴鈬丝人砸宦?，嚇倒貓國五百兵”，這正是當(dāng)時中國的寫照。

“可憐的貓人，生命何在？公理何在？”老舍含淚寫《貓城記》，而他的筆卻是幽默的，令人發(fā)出聲聲苦笑，在沉重的笑聲中悲憫可憐的貓人。小說文筆活潑，處處閃耀著老舍式的特有的機智，發(fā)出“苦惱人的笑”：貓國的“衙門真多”——妓女部、迷葉部、留洋部、抑制外貨局、肉葉廳、孤兒公賣局……因為“外國人愛干凈，所以每逢聽到外國人要打我們來，皇宮外便堆上泥，放上臭水”；做官的錢是皇上給的，“皇上怎么能有錢呢？”“賣寶物，賣土地，你們外國人愛買我們的寶物與土地，不愁沒有錢來……”

《貓城記》采用游記式的結(jié)構(gòu)展開故事。通過“我”來到火星，寫下“我”的一系列貓國奇遇。以“我”飛離地球開始，以“我”返回地球結(jié)束。寫“我”坐著飛機，往返于地球與火星之間，這在20世紀(jì)30年代還只是科學(xué)幻想。

不過，《貓城記》并不是老舍很滿意的作品。他曾這樣說過：“在《貓城記》中，不僅諷刺了當(dāng)時的軍閥政客與統(tǒng)治者，也諷刺了前進(jìn)中的人物……”盡管《貓城記》是一部作者并不滿意的作品，但是，在中國科學(xué)幻想小說發(fā)展史上，它不失為一部有著廣泛影響的重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