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法國有位菲利普·德朗先生,寫過一本《第一口啤酒的滋味》,描述屬于他的細微美學,甚至提到了“之后的每一口,都是為了忘記第一口”。
我就沒想那么多。對我而言,第一口啤酒的滋味,甚至不太重要。在夏天,重要的是第一口冰飲的感覺——冰可樂也好,冰氣泡水也好,冰鎮(zhèn)白葡萄酒也好。
古龍在《多情劍客無情劍》里說過句話,大概意思是:再糟糕的茶,只要是滾燙的,就能喝得下去。滾燙的茶就像年輕的女孩子,總不會讓人不喜歡
當然,冰啤酒最好。
我以前愛喝冰可樂,后來發(fā)現(xiàn)不大妙。冰可樂入口很棒,很甜,很快樂。但太虛浮了。大量氣泡產生,口味又甜,會讓人覺得遠水不解近渴。你明明喝到了涼意與甜美,但并不解渴。實際上,喝完一罐可樂,你會覺得自己喝了許多東西——但渴意似乎并沒有解除。好像那一罐液體只給你一種虛空的安慰,并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冰氣泡水有種不太甜美的余韻——不習慣的人可以加一點檸檬。冰啤酒,哪怕是劣酒,也有點粗糲刺人的苦味。這份輕微的灼刺感,在冰鎮(zhèn)后喝來,意外地讓人舒適。
喝幾大口可樂,你會想停下來休息;冰氣泡水或冰啤酒,因為這份灼刺,你會想無休止地喝下去,用新的這一口來撫平前一口的苦味。
直到喝完,直到冰涼浸透你的口腔,你鼻腔吸氣都覺得清爽許多,你的太陽穴開始有種讓人暈眩的刺痛。重要的不是滋味,是能讓你一口氣喝下去的快樂。
在陽光明亮的夏季,白沙灘般的街道反射得你眼睛都睜不開。這時你會想鉆進一處有陰影的室內,看著玻璃長窗外的街道。明綠色的樹蔭眼看要燒起來了。你看著街上躺著的狗兒都感同身受地與它一起感到炎熱。明明室內燈火通明,你卻只覺得室內一片幽暗——因為窗外的陽光太灼熱了。
這時候,你就只會想要一杯冰氣泡水,或者一杯冰啤酒。
德國人會希望有一杯黑啤,搭配豬手和酸菜;英國人會希望要味道清新、酒體輕盈的小麥啤酒,來搭配奶油貽貝;法國東部的人也許會要一杯味道醇厚的淡金啤酒,搭配雞肉;意大利人大概會要一杯濃厚幽暗、香料味十足的雙料啤酒,配紅肉或黑肉;比利時人可能會要一杯口味偏酸、果味濃郁的拉比克啤酒,搭配草莓。
但你那時不會想要那么多。
你只想一杯最簡單的啤酒,只要冰得透了,冰得簡直沒味道也無所謂,只要那點清爽的苦味能刺激你的口腔,讓你脊背發(fā)涼、雞皮疙瘩林立。你不太在意麥香或果味,只要先過了這一口再說。這一口就源源不斷,咕嘟咕嘟,直到你半張著嘴,大大地呼一口氣。呼。這是最后的儀式:是已經和啤酒合二為一的你,對夏天發(fā)出的宣戰(zhàn)口號:來吧,再熱我也不怕了!你的大腦仿佛整個降溫了。你的身體還在與酷暑做斗爭,你的意識卻已經冷靜甚至冷酷了。喝冰可樂會讓人有扶搖直上的快樂,喝冰啤酒會讓人喘過一口氣后,依然在原地——你只是從昏聵的酷暑里解脫出來了。
這就是第一口冰啤酒。甚至不需要滋味,只需要是冰的,是啤酒,就行。
古龍在《多情劍客無情劍》里說過句話,大概意思是:再糟糕的茶,只要是滾燙的,就能喝得下去。滾燙的茶就像年輕的女孩子,總不會讓人不喜歡。
借他這句話:啤酒只要是冰冷的,總是好的。尤其是夏天,尤其是第一口。
世事或如時光或如錢,逐手便盡,過了也只好算了。云月在天水,其實亦無跡,假裝弄來看一看,圖個好玩,您就假裝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