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嘎山，一座極高山的閱讀方式

李忠東

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里，總是喜歡封神稱王。每一個地方，天有天王，地有地主，山有山神。四川是一個多山的地區(qū)，它的地貌特征就是中間一個大盆地，四周環(huán)繞著高大的山脈。難怪唐代大詩人李白要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蜀道之難，難就難在群山阻隔，所謂“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方軌，號曰天險”。

那么，四川如此多山，誰才是蜀山之王呢？其實，古代人和現(xiàn)代人心目中的蜀山之王是不一樣的。李白還有一句名句：“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這說明在古人眼中，蜀山之王是峨眉山。但在現(xiàn)代人的心目中，貢嘎山才是當之無愧的蜀山之王。

稱王四大絕技

蜀山之王;

西南第一峰;

橫斷山最高峰;

中國最美的雪山之一;

世界上著名的高峰之一;

當這幾個不同尋常的短句連綴出現(xiàn)時，“貢嘎山”三個字便已呼之欲出。位于四川省西部的貢嘎山，又稱“木雅貢嘎”?！澳狙拧奔仁亲迦好Q，又是地域概念。作為族群名稱，它特指生活于貢嘎山地區(qū)的康巴藏族，即木雅人;作為地域概念，它又特指木雅人所生活的這個地區(qū)?！柏暩隆痹诓卣Z中是“最高的雪山”的意思。在當?shù)厝诵闹?，貢嘎山是代表著某種精神和神性的“群山之王”，有人稱它“一半在天上，一半在人間”。

貢嘎山之所以能成為蜀山之王，得益于它的高大、奇崛、驚險和神秘。貢嘎山主峰海拔7556米，在青藏高原，這一海拔高度并不算突出，因為在青藏高原的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昆侖山，8000米級的山峰就有14座。但在青藏高原東部，在整個西南，貢嘎山卻足以傲視群雄，獨領(lǐng)風(fēng)騷—它的高度比西南地區(qū)的第二高峰，海拔6740米的梅里雪山高出816米;比四川的第二高峰，海拔6250米的四姑娘山高出1306米?？梢哉f，貢嘎山在整個西南地區(qū)，卓爾不群，一枝獨秀，無出其右。

貢嘎山不僅海拔高，而且看起來也很高。它從幾百米的四川盆地邊緣拔地而起，與四川盆地的高差近7000米，是地球表面除海溝以外，最深的地方之一。在這里，地形的爬升不是像臺階一樣逐級完成，而是呈一條陡立的直線，山體驟然而立，在極短的距離內(nèi)扶搖直上幾千米，從盆地到雪山，從平原到高原，直接而迅速。也許正是受到這種視覺上的“欺騙”，20世紀30年代，聲名顯赫的美籍奧地利探險家約瑟夫·洛克，便一度認為貢嘎山將取代珠峰，成為世界第一高峰，并興奮地向全世界宣布他的“新發(fā)現(xiàn)”。這顯然是一個美麗的“烏龍”事件。

貢嘎山具有巨大的攀登難度和極高的登頂死亡率，被登山家稱為“山難大全”讀本。其登山死亡率遠遠超過珠峰的14%和K2峰（喬戈里峰）的30%，僅次于梅里雪山和雅拉雪山。同時，貢嘎山因處于華西雨屏帶，峽谷縱橫，群山遮攔，云霧繚繞，是最難見尊容的雪山，充滿了神秘感！

罕見地貌、獨特景觀的薈萃地

高亢的山體，深幽的峽谷，茂密的森林，蜿蜒的冰川，碧瑩的湖泊，滑潤的溫泉，濃郁的康巴風(fēng)情，多層次、多類型的景觀組合，使貢嘎山成為罕見地貌、獨特景觀和多彩文化的薈萃地。這里有位居世界第二，高差達1080米的海螺溝大冰瀑布;這里有青藏高原東部海拔最低、規(guī)模最大的海洋性冰川群，冰川伸入原始針葉林帶可達6千米，形成“綠海銀川”的奇景;這里有離中國東部最近的地?zé)豳Y源富集區(qū)，溫泉成群，蔚為大觀。

貢嘎山高大的山體和優(yōu)越的物質(zhì)補給為現(xiàn)代冰川的發(fā)育提供了優(yōu)越的條件：斷塊山體特征、大體走向一致的山脈與之間幽深的山谷為冰川發(fā)育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地形條件;季風(fēng)帶來的豐沛降水為冰川帶來了豐富的補給源。據(jù)統(tǒng)計，目前貢嘎山區(qū)共有現(xiàn)代冰川74條，總面積256.02平方千米，冰川儲量達0.24億立方米。在眾多冰川中，長度超過3千米、規(guī)模較大的有東麓的燕子溝冰川、海螺溝冰川、磨子溝冰川、南口關(guān)溝冰川;西麓的大小貢巴冰川;北麓的日烏切2號冰川;南麓的巴王溝冰川等。

海螺溝冰川是貢嘎山數(shù)十條冰川中規(guī)模最大、形態(tài)最美的一條，以低緯度、低海拔著稱于世。冰川從上到下分為三級階梯，最上部是粒雪盆，即冰斗，是補給區(qū)，海拔在4800米以上。第二級是大冰瀑布，高1080米，寬500～1100米，是中國最大的冰川瀑布。站在大冰瀑布之下的觀景平臺，傲立于蒼穹的雪山、蜿蜒于叢林的冰川、高懸于崖壁的冰瀑，海螺溝的雄奇壯美一覽無遺。若遇冰崩、雪崩發(fā)生，巨大的冰體從高空墜落，雪霧彌空，響聲如雷，更是在美景之上又平添了刺激。最下一級是冰川舌，海拔在3700米以下，舌長5.7千米，寬0.4～0.7千米，冰體厚度100～130米。一般而言，冰川都是白色的，但海螺溝冰川表面卻呈黑色，這是因為冰川在運動過程中，將大量黑色的石塊夾裹在其中，從而致使冰川表面呈黑色。行走在冰川上，還可以觀賞到冰洞、冰漏斗、冰裂縫和冰塔林等，也會感受到不時從冰層內(nèi)發(fā)出的“咔嚓、咔嚓”聲，讓人毛發(fā)倒豎，肌膚收縮，心跳加快。

由于貢嘎山位于多條斷裂的交會處，因此環(huán)貢嘎山多有溫泉出露，其中最有意思的便是海螺溝的冰川溫泉。溫泉位于雪山之下，密林深處，環(huán)境極為清幽，水溫介于40～80℃之間。春夏，這里霧繞青峰，各色杜鵑綻放于瑤池之畔;秋天，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紅葉飄零于湯池之中;最妙是冬天，新雪初鋪，四周銀裝素裹，雪野茫茫，瑤池中云蒸霞蔚，熱氣飄渺。冰與火、冷與熱帶給人視覺和感覺上的雙重刺激，成為貢嘎山最不凡的體驗。

生長、行走的雪山

貢嘎山大概是地球表面最為崎嶇的地方了，從山腳下的大渡河河谷至貢嘎山主峰，盡管直線距離不足30千米，地形落差竟達到6500米以上。而實際上，在340萬年前，它們還幾乎處于同一海拔高度（那時候貢嘎山的海拔還不到2000米）。作為青藏高原整體隆起的一部分，貢嘎山的隆起受到斷裂的控制，是典型的斷塊山地。至今，我們?nèi)阅茉谪暩律降臇|坡看到一系列被斷層改造的斷錯水系。發(fā)生于340萬年前左右的多期次斷塊升降，使貢嘎山長高了5000米以上，至今仍以7.8毫米/年的速度向上生長。

科學(xué)研究表明，貢嘎山不但在往上生長，而且還在不斷地水平行走（運動）。10萬年來，貢嘎山的主峰斷塊一直在沿康定-磨西斷裂水平滑動，滑動距離達2～3千米，甚至超過其向上生長速度的近3倍。所以說，貢嘎山不僅是一座生長的雪山，還是一座行走的雪山。

難以攀登的雪山

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貢嘎山便已成為世界關(guān)注的名山。奧地利人勞策、英國人普拉特以及美籍奧地利人約瑟夫·洛克，都曾把腳印和身影留在貢嘎山。在此之后，有一句名言盛傳于登山界—“花錢可以上珠峰，但上不了貢嘎”。

原來，貢嘎山之所以難以征服，首先“得益”于它特殊的地形和獨特的峰體形態(tài)。在冰川長期的刨蝕作用下，貢嘎山的主峰發(fā)育為錐狀大角峰，峰體尖銳而陡峭，它的四周更是絕壁環(huán)繞，攀登難度極大。西南壁坡度幾乎達到70度，還有大量的懸冰層，幾乎沒有人能從這里通過;盡管東北山脊曾被日本和韓國登山隊員挑戰(zhàn)成功，但卻付出了隊員生命的慘痛代價;相對而言，西北山脊是一條相對容易的登頂路線，但僅僅是相對容易。這條線在翻上山脊之后，橫風(fēng)特別大，春秋季暴雪加大風(fēng)，氣溫可能驟降到-40℃。

征服貢嘎山面臨的另一個難題就是復(fù)雜多變的天氣。貢嘎山位于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區(qū)，但是，由于青藏高原的隆起，高聳于對流層中的巨大山嶺對氣流形成阻擋，影響并改變了環(huán)流形勢，導(dǎo)致了貢嘎地區(qū)氣象條件多變且惡劣，尤其是東坡，降水極其豐沛，而且常常云霧飄渺。查閱歷次山難，幾乎都與惡劣天氣有關(guān)。

借山看山

在貢嘎山的周邊，環(huán)峙著一系列6000米級、5000米級的極高山，而之下便是深邃而幽長的深切峽谷，古今的各種交通孔道大多沿這些峽谷展布，在峽谷之中基本沒有一睹“蜀山之王”風(fēng)采的機會。加之貢嘎山地區(qū)氣候溫潤，降水豐沛，雨霧天氣較多，哪怕有機會登上高地，卻常常因云遮霧繞，增加了觀看貢嘎山的難度。

看山要看極高山，但如何才能突破地形的屏障，越過大山的阻擋，騰挪輾轉(zhuǎn)，窮盡山水，體會到峰回路轉(zhuǎn)，群山如丘，長峽如線，雪峰如玉的雄闊與壯美呢？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聰明的四川人想到了一種全新的看山方式：借一座山的高度，去看另一座山！以它為中心，尋找最佳觀景平臺，一時成為攝影愛好者和戶外探險者樂之不疲的快事。一個觀景平臺一旦被發(fā)現(xiàn)，立即會成為熱點，無數(shù)游客趨之若鶩，蜂擁而上。圍繞貢嘎山，這樣的觀景平臺數(shù)不勝數(shù)，如子梅埡口、雅哈埡口、四人同、光頭山、王崗坪、牛背山、黑石城、達瓦更扎等。這些觀景平臺的海拔高度一般在3500～4000米之間，既達到一定高度，又在雪線之下。登上山頂，視野空闊，或霧涌群峰，或日躍云海。尤其是在朝暉晚霞時分，日照群峰，夕落金山的奇絕，其美非親歷所見難以想象，雖親歷所見亦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