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張忠華

新的鐘聲一次又一次地敲響，生命的年輪以不可阻擋之勢向前轉(zhuǎn)動著，潺潺流走的是如水似風(fēng)般的流金歲月，緩緩飄來的是那永不褪色的記憶，在這個不是母親節(jié)的日子里，我要告訴大家我有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

一

這件事情還得從我姥爺年輕時說起，大概是在一九〇幾年，那時我姥爺大概十六七歲，在本村財主家扛活，東家管吃住，月底開工資。有一天晚上，我姥爺回家看到母親烀的餅子新鮮味道好，就饞得吃了幾個，結(jié)果他的父親回來看到我姥爺吃餅子，就破口大罵：“人家管吃管住，你回來干什么？你在人家那里沒吃飽嗎？回來還吃！”我姥爺一聽非常傷心，暗自思量：我常年在外扛活，月底你去領(lǐng)工資，一分也不給我花，我回來吃個餅子你還罵我。我姥爺因此賭氣出走，到了南宮（現(xiàn)在邢臺地區(qū)）。因為當(dāng)時在南宮扛活的有我姥爺村的人，所以他在南宮待了下來，結(jié)果干了一年，我姥爺?shù)母赣H經(jīng)過打聽自己村扛活的人，找到了姥爺扛活的東家，支走了姥爺一年扛活的工資，后來姥爺知道后很傷心，我出來干了一年本想年底回家，一是想要父母高興；二是想向父母表示不辭而別的歉意，結(jié)果老父親來到后把工錢全部領(lǐng)走，連個面都沒見，生氣傷心不言而喻，所以賭氣再次出走，自己來到了廊坊，第一次離家出走這么遠(yuǎn)，初到外地的心情，可想而知，沒有辦法就到集上“站街”，等待雇主，也許是老天爺“照應(yīng)”，我姥爺正好碰到一位不錯的東家，經(jīng)過東家觀察后發(fā)現(xiàn)我姥爺人品不錯，干活賣力，就決定讓他轉(zhuǎn)為“長工”，就這樣在東家一待就是十幾年。在那里幫別人家做點心天天加班，晚上一盞小油燈干到三更天，眼睛早早地就模糊看不清了。在外多年心系父母，思念家鄉(xiāng)，三十多歲回來探家時和我姥姥結(jié)婚，婚后帶我姥姥一起回到廊坊。婚后生了四個女兒（我母親排行老二），隨著家里人口增多，掙的工錢不夠家庭開支，所以我姥爺就自己做買賣，因為他在當(dāng)?shù)囟嗄?，人品善良可信，口碑極佳，所以買賣非常紅火。有些事情人算不如天算，買賣沒干幾年就趕上老家鬧饑荒，兩邊雙方親戚，聽說我姥爺在廊坊做買賣掙了錢，就都去投靠，先后去了二十多人，吃飯時坐滿兩大桌子，有時男人出去打短工，掙錢回來自己裝腰包，不給我姥爺一分錢，家業(yè)再大也扛不住這樣，短短一年就給家里吃敗啦。

也可能因為這樣，我姥姥一病不起，四十三歲就離開了人世。我大姨當(dāng)時十九歲就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媽十三歲，我三姨三歲，我四姨十個月。我姥姥的去世對全家打擊非常大，中年喪妻是人生最大的悲劇，我姥爺從此萎靡不振，感覺在外地人生沒有什么意義，就有回老家的意思，所以就問誰想跟他回老家，我大姨已婚，三姨、四姨還小，只有我媽能跟著，當(dāng)時我姥爺把三姨托付給大姨，四姨送給鄰居撫養(yǎng)。姥爺和我媽就回到老家，父女相依為命。

二

過了幾年，隨著我姥爺年齡的增大，身體越來越差，我母親就學(xué)門手藝，到了“梁二莊”（現(xiàn)屬邱縣），做服裝，加工點每頓給工人發(fā)一個饅頭，稀飯隨便喝，我媽就把饅頭省下來留給我姥爺，自己舍不得吃，專喝稀飯。我媽一般一星期回家一次，給姥爺送饅頭吃。我媽每次離村口老遠(yuǎn)，就看到姥爺站在那里張望盼閨女回來，就又有飯吃了，有一次可能因為姥爺太餓，拿著饅頭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從那時開始就感覺胃不舒服，一病不起，臨終前姥爺拉著我母親的手說：“閨女，等我死后，想辦法把你母親從廊坊搬回來，讓她也回家，和我埋在一起。”我媽說：“爹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和舅舅還有大哥說好，他們會去辦理。”

等姥爺死后，我媽去找她的兩個舅舅（就是我姥姥的兩個親哥）和大哥（就是給我姥爺過繼的親侄子），結(jié)果給他們雙倍路費，可誰都不愿意去，我媽在親情無助、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為了父親的遺愿，就自己來到了廊坊，去搬我姥姥遺體。當(dāng)時我媽二十四歲，到廊坊后，來到大姨家，大姨不想讓搬，就說你在家守著爹，我在這里守著媽就行了，我媽說那不行，咱爹遺愿是讓我把媽搬回去，再說誰家老人死了，不埋在一起，最后吵了一架。當(dāng)晚我媽住在大姨家，第二天早晨早起拿著鎬頭、鐵锨來到我姥姥的墳地，上香之后，告訴我姥姥要搬她回家，就開始挖，這時我大姨父也帶幾個人過來幫忙，不多時就見到姥姥遺體，雖然時間已長，肉體已腐爛，但是骨頭上還有絲絲血跡，收拾完后，把骨頭放到被子里包好扎緊。這時背著骨頭已經(jīng)不能回大姨家了，所以我媽就直接背著去火車站了，坐廊坊到德州的火車。我媽背著骨頭上車后，我大姨父問：“二妹，你自己行嗎？”我母親原來猜測大姨父能和她一起把姥姥遺體送回家，可萬萬沒想到我大姨父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母親就說：“行，你回去吧。”

這時就能看出來，在孝心的驅(qū)使下，一個人的內(nèi)心是多么的強大。但是母親轉(zhuǎn)過臉，眼淚還是止不住嘩嘩流下來，內(nèi)心無助害怕，可是沒有辦法。

三

隨后列車啟動了，行駛中有個乘警來到我母親面前問到：“你為什么不坐里邊？門口這里風(fēng)大?！蔽覌屨f：“沒事，一會兒就到。”明明是幾百公里，哪可能一會就到，母親是害怕人多被看出來。經(jīng)過一晚上的行駛，天亮?xí)r到達(dá)德州，母親背起包裹匆匆下車去趕上臨清的客車，到車站買票準(zhǔn)備上車，上車前行李必須過磅檢查（那時乘車嚴(yán)格），過磅時車站工作人員問我母親，背的包裹里是什么東西，我母親說是幾件換洗的衣服，車站人員說幾件衣服怎么這么重，必須打開看看，母親不讓，因為打開后不知道是怎樣的結(jié)果，可是拗不過人家，不讓檢查就不讓上車，沒辦法只好任由檢查。當(dāng)車站人員打開包裹時，就聽到“啊”的一聲，檢查人員差點摔倒，把骨頭抖撒了一地，旁邊圍觀的人也嚇得四處亂跑。

我母親看到這樣雙腿跪下，邊哭邊找，這樣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全部撿完收好，這時工作人員才又回來，質(zhì)問母親為什么不早說，一堆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母親沒辦法只能邊哭邊解釋，是因為老娘死在外地，老父親在家去世，為了完成父親的遺愿，家里沒有男孩，當(dāng)閨女的不去怎么辦，誰家父母百年之后都會埋在一起，我不能眼看著父母死了不埋在一起。可能車站人員被我母親的孝心感動了，也可能看著我母親哭的可憐，工作人員就說，這個問題我們不敢答應(yīng)，責(zé)任擔(dān)當(dāng)不起，你只有去找站長，只要站長允許就可以。我母親聽到二活沒說背起包裹就到站長辦公室，站長正好剛來上班，一聽說這邊發(fā)生的事，就不敢答應(yīng)，怕有什么事發(fā)生，讓母親走著回去，我母親又是一通哭訴，再說這兒離家太遠(yuǎn)，背著包裹不可能走著回去（德州離我家將近一百公里），我母親說：“你不讓我坐車就在你辦公室不走了，哪兒也不去”。

轉(zhuǎn)眼到了下午四五點鐘，也快到了當(dāng)天的最后一班車的時間，站長一看沒辦法，不讓走不行了，如果真走不了，在辦公室待一晚上，以后這辦公室誰還敢進(jìn)呀，結(jié)果就說我母親：“你是個女的，又這么有孝心，今天讓你走，要買兩個人的車票，可路上有什么事你要包著（就是全部負(fù)責(zé)）的?！蔽夷赣H說：只要讓走怎樣都行。就這樣，晚上八點才到了臨清，外面一片漆黑，當(dāng)時沒有路燈，因為臨清這地方母親和姥爺以前來過，有點兒印象，就找到以前住過的一家旅館?？墒侨艘炎M，服務(wù)人員說大概往東一公里還有一家旅館，可以去看看。沒辦法母親找了過去，到那兒一看確實有一家，室內(nèi)沒有床和炕，就是一些稻草鋪在地上，即使這種條件也得住下，一個女人總不能待在大街上，然后就把包裹放在地上，母親坐到旁邊，就這樣趴在包裹上過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母親背起包裹就開始往家趕（臨清離家四十公里），怕起晚了離家遠(yuǎn)回不去，一路勞累，可想而知。大概下午四點鐘，我母親走北榆林村，路過我姥姥她娘家的墳地，越背越沉，怎么也走不動，我母親就說怎么回事，到老家了，走不了，想說幾句話嗎，然后就把包裹放在地上，吃了幾口東西。母親當(dāng)時心里也確實害怕，過了幾分鐘，我母親背起包裹就說“咱走吧，你不要嚇唬我，你再不走我不要你了”。說完后就很輕松地背起包裹，向前走了一公里就到家了，我母親進(jìn)門后家里的親戚就先后趕到了，他們進(jìn)門就哭，各個眼淚嘩嘩的。后來母親告訴我她當(dāng)時一聲沒哭：“我已經(jīng)哭過了，作為孩子，我該做的已經(jīng)做了，用不著哭，哭有什么用，用實際行動比什么都重要?！?/p>

我心中時時在想，這樣的母親，天下能有幾個，母親了不起！母親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