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椿栩
我的學(xué)校就在海邊,站在五樓可以看見海。二樓就能看見海邊的小紅樓和氣象塔。我不知道那幢紅色的建筑是干什么用的,保守的本土居民絕對不會主動把自家房子漆成如此奔放的熒光粉色。旁邊的氣象塔就低調(diào)得多,是老舊的白色,每當海風吹過,塔頂?shù)娘L向儀就飛快地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海邊有很多樹。學(xué)期初,我在五樓考試的時候,做完了試卷就往窗外望。海邊的樹大多綠得深沉,風一吹就像一塊剛醒好的墨綠色面團在被揉搓。
我時常看著天或海,一個人跑在校園里。去食堂的路上,去宿舍的路上,回寢室的路上。一開始如果說不孤單那都是騙人的,但是幾個星期之后,習(xí)慣了這樣的孤獨,就再也接受不了別人善意的邀請了。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一個人占一張大桌子,而那些成雙成對的好朋友往往是找個僻靜角落一邊吃一邊聊。于是,到后來,我越來越不習(xí)慣和別人一起吃飯。同校的表哥說他有時候在食堂看到我一個人吃飯?zhí)貏e孤單,他開玩笑地說:“哪像我,左牽黃右擎蒼的?!?/p>
一個人的時候就胡思亂想。在路上跑著的時候,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巨大無比的云,躲在某幢建筑物的后面,遠遠看去就像是失蹤許久的天空之城。老天大概是個老煙鬼,總是抽煙,我們學(xué)校周圍都是云。
其實繚繞著我們的不只是老天的煙霧,還有冗長的公式和繁雜的語法。我常常在這樣枯燥的環(huán)境里打盹,下午的時間逐漸變得黏稠、磨人。物理課發(fā)會兒呆就到了地理課,地理老師講區(qū)位條件時,我又快睡著了。有一次我午睡前,同桌問我:“你覺得你像哪種動物?”
我不耐煩地說:“我不覺得我像某種動物啊。”
“配合一下嘛?!?/p>
我于是說:“藍鯨吧?!?/p>
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20世紀科學(xué)家們發(fā)現(xiàn)了一頭藍鯨,它一直都形單影只,因為它的發(fā)聲頻率是52赫茲,比一般的鯨頻率高,其他鯨都聽不見它的聲音。這頭孤獨歌唱的藍鯨被命名為“愛麗絲”。
我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很像愛麗絲,跟它一樣孤獨固執(zhí)。這種孤獨與生俱來,像詩人天生憂郁。我室友曾經(jīng)這么說我:“你跟我們太不一樣了?!?/p>
“我只是按我想要的方式活著啊?!?/p>
“那你的方式也跟我們太不一樣了。”
究竟是哪些方面不一樣呢?我說不上來,她也說不上來。是我一直獨來獨往和三五成群的她們不一樣,是我的愛好和她們不一樣,還是我有時熱情有時冷漠和一直吵鬧著的她們不一樣?
我想到我剛來這里的時候,身邊的同學(xué)我一個都不認識,要從零開始建立友誼。但我天性沒那么活潑,于是就這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出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對不上了,本能地有種惶恐。我在怕什么呢?
在我不再惶恐之后才想明白,我在惶恐這種孤獨。萬幸的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它了。也許在這一點上,我和愛麗絲不一樣。但是那頭名叫“愛麗絲”的藍鯨,卻一直游弋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想起曾經(jīng)在去食堂路上偶然想到的一句小詩:我們都是孤獨的河流,終將匯入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