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悍女”和“猥瑣男”

連城

羅衣飛抱著一摞書走在校園里。剛下過一場雨，年久失修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羅衣飛踮著腳尖避開那些微型水潭，小心不讓污水弄臟自己的褲腳。

“那是我們班的女神，怎么樣？”

“漂亮！”吞口水的聲音。

“請我吃個甜筒，我介紹你們認(rèn)識！”

“甜筒？沒問題，不過你要……”

羅衣飛回過頭，看到大樟樹下站著兩個“猥瑣男”，一個是他們班的姚童童，一個她不認(rèn)識——這位兄臺的表情耐人尋味，看到羅衣飛回頭，他不僅立馬閉嘴，還側(cè)過身去，羞赧得像個新娘子。

羅衣飛在心里冷笑一聲，往回走兩步，一個漂亮的旋身踢踹在大樟樹上，“嘩”的一聲，一陣“驟雨”當(dāng)頭而降，頓時把兩男生淋成了落湯雞。

羅衣飛嘴角掛著勝利的笑容繼續(xù)前行，身后傳來兩聲幽怨的嘆息：“不是說女神嗎，怎么這么剽悍？”“?。‘?dāng)然是女神，不過人家是從小練散打的女神，不然，你以為她‘俠女的外號是怎么來的？”

從小練散打，不僅讓羅衣飛擁有一個好體格，還讓她養(yǎng)成了疾惡如仇的暴脾氣。路見不平一聲吼是她一貫的作風(fēng)。今天姚童童犯她太歲，她當(dāng)然不能饒了那小子。所以，等姚童童一回到教室，羅衣飛立馬過去揪住他的小辮子——姚童童后腦勺編著一條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辮子，這條辮子筷子粗細(xì)，據(jù)說是算命先生金口玉言的產(chǎn)物，能保佑他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有話好好說，你撒什么野？”姚童童哀叫道。

“敢和‘猥瑣男一起在背后議論我，你活膩了？”羅衣飛斥責(zé)道。

“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先放手……”姚童童痛得齜牙咧嘴。

“哼，讓你長點(diǎn)記性！”羅衣飛胳膊往前一用力，把姚童童按在墻上。

驟雨之后，空氣水洗般清新，太陽從云隙中露出來，一個相當(dāng)美好的傍晚。放學(xué)鈴聲響過后，羅衣飛收拾好書包，趕往平常等車的公交站臺。冤家路窄，在站臺她看到了下午和姚童童一起議論她的“猥瑣男”，背著雙肩書包，含著胸在那里等車，看起來越發(fā)猥瑣。

“哼！”羅衣飛給了對方一個輕蔑的眼神，算是打招呼。

“猥瑣男”沒有吱聲，尷尬地后退一步，側(cè)過身，羞赧的表情又掛在了臉上。

“不僅猥瑣，還很奇葩！”羅衣飛在心里嘀咕著。這時候公交車來了，她一個箭步躥上車，找了一個舒適的位子。坐定后，她發(fā)現(xiàn)“猥瑣男”也上來了——有沒有搞錯？他居然也坐這趟車，以前怎么沒有注意到呢？不過當(dāng)看到“猥瑣男”搶了幾次位子，都沒有把自己的屁股成功放下去時，她幸災(zāi)樂禍的心情涌上來，沖走了心中的不快。

從那以后，羅衣飛常常能看到“猥瑣男”，要么一起等車，要么乘坐同一輛公交車。他們沒有說過話——既然給對方貼了“猥瑣男”的標(biāo)簽，羅衣飛肯定不會理睬他的。

有一天放學(xué)后，羅衣飛出來得比較晚，公交車上沒了位子，她只好站著。這一次“猥瑣男”也在車上，居然坐到了座位。這一發(fā)現(xiàn)讓羅衣飛很生氣，她狠狠剜了對方一眼?！扳嵞小笔芰诉@一剜后，立刻惶恐起來，如坐針氈般掙扎了片刻，站起來期期艾艾地說：“你過來坐吧，我不坐了……”

有沒有搞錯？他居然把本姑娘當(dāng)成老太婆嗎？羅衣飛從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聲，這一“哼”像悶棍，把“猥瑣男”打回椅子上……

羅衣飛塞好耳機(jī)，百無聊賴地站著，跟著音樂和公交車的節(jié)奏輕輕搖擺。忽然，她看到人群中閃現(xiàn)出一只長滿汗毛的手，從一個精美的小包里抽出來，用指頭夾著手機(jī)！??！光天化日之下偷東西，這小偷膽子也太大了！羅衣飛沒有多想，扯掉耳機(jī)，一掌拍在那“毛手”的背上：“你干嗎？”

清脆的喝聲立刻吸引了全體乘客的注意，“毛手”一哆嗦，手機(jī)落在了地上。

“成何體統(tǒng)！”一白發(fā)老人說。精致小包的主人趕緊把手機(jī)撿起來，又檢查包內(nèi)錢物。

“毛手”惱羞成怒，轉(zhuǎn)身盯住羅衣飛，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拍我干嗎？”

“你自己知道！”羅衣飛理直氣壯地說。

“我知道啥？你看到啥了？坐個車也不安生，我可是合法公民，守法良民！”“毛手”開始推搡羅衣飛。羅衣飛氣得紅了臉，心想：“做了壞事還這么囂張，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我羅女俠也不是好惹的！”羅衣飛要使出她的手段來，可是車?yán)飻D得像沙丁魚罐頭似的，根本施展不開拳腳。

“毛手”推搡著羅衣飛，羅衣飛不停地向后退，身后的人如波浪般閃開，沒一個人說句話，也沒一個人表示可以做她的后盾，包括精致小包的主人。羅衣飛眼光掃過來掃過去，全是陌生冷漠的面孔，除了——“猥瑣男”！她認(rèn)識他的臉，而且他的表情也非陌生冷漠，而是如坐針氈。這都多長時間啦？從上車他就那樣子，現(xiàn)在還是，羅衣飛都懷疑他是不是一屁股坐進(jìn)了刺猬窩里。

最終，沒有任何人幫羅衣飛出頭，連最起碼的聲援都沒有。那個如坐針氈的“猥瑣男”倒是站了起來，可是他沒有和羅衣飛站在一起，只是把臉上掙扎的表情換成了心疼……

遭遇“毛手”事件后，羅衣飛對“猥瑣男”深惡痛絕。女同學(xué)遇險(xiǎn)，他居然裝死！

羅衣飛再也沒有瞟一眼“猥瑣男”，她當(dāng)他是空氣，或者是毒氣，看一眼就能毒瞎雙眼。

可是“毛手”事件并沒有結(jié)束。有一天，羅衣飛在公交車上又看見了“毛手”。這一次車上人不多，羅衣飛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和一個光頭在一起?！懊帧笨吹搅_衣飛，和“光頭”竊竊私語了一陣，然后他們走過來，站到羅衣飛身邊。

“妹子，等下我們一起下車?！薄肮忸^”笑瞇瞇地說。

“你想干嗎？”羅衣飛抬起頭，給對方一個北冰洋臉。

“咱們不是說好的嗎？”“光頭”擺出一副詫異的表情。

“誰跟你說好的？我不認(rèn)識你！”羅衣飛大聲斥責(zé)道。

“咦，我們早上還通過電話，你忘啦？到站我們一起走，去看姨媽?！?/p>

“呸！”羅衣飛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從椅子上站起來。看來，她和“毛手”結(jié)下了梁子，對方開始報(bào)復(fù)了。羅衣飛活動手腳，打算必要時突圍而出。她抬頭一看，眼光落在“光頭”的胸口——她太矮小了！頂多到對方腋窩。而“光頭”多強(qiáng)壯??！他穿著汗背心，露出一疙瘩一疙瘩的腱子肉，肱二頭肌上刺了一只鷹，大褲衩的口袋里支棱出一條尖銳的輪廓，短刀？還是……羅衣飛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她想起一個段子：“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磚撂倒……”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武功可能沒光頭高，而且他們還是兩個人，兩條膀大腰圓的漢子。

羅衣飛的汗不知不覺冒出來。她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快要到站了，她要是下去，兩個歹徒肯定也會跟著下去，到時落到他們手里，絕對兇多吉少?？墒遣幌氯ヒ恢辟囋谲嚿?，到最后又怎么辦呢？沒人會幫她，最后還不是……羅衣飛眼光茫然無措地亂轉(zhuǎn)，落入眼簾的還是一張張陌生冷漠的面孔，除了“猥瑣男”……當(dāng)然，別指望他能做什么，他壓根兒就不配當(dāng)人……

羅衣飛心里激烈地斗爭著，車?yán)锏某丝图娂娹D(zhuǎn)頭向外，裝作沒看見?！肮忸^”和“毛手”兩座大山一樣夾著她，羅衣飛都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汗臭味了。

“猥瑣男”看了看手表，起身往前走去，他似乎要下車了。羅衣飛臉上一陣熱，完了，這下是死是活都沒人報(bào)個信啦！明天她不去學(xué)校也沒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事，更糟糕的是她可能連媽媽都見不到了，一刀下去，還不是利利索索的透心涼？

仿佛過了很長時間，車停下了。羅衣飛看到穿制服的警察等候在路旁。司機(jī)打開車門，兩個警察沖上來，羅衣飛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

車廂里很亂，“光頭”和“毛手”想跳窗逃跑，最終被警察帶走了。一只手伸過來拉住了羅衣飛，羅衣飛婆娑的淚眼看到手的主人居然是“猥瑣男”。羅衣飛跌跌撞撞地跟著“猥瑣男”下了車，看到“猥瑣男”揮動的左手，手心里寫著一行黑字：“司機(jī)叔叔，請幫我們報(bào)警！”

羅衣飛情緒低落了好幾天，現(xiàn)在每天爸爸接送她上學(xué)、放學(xué)，她也有幾天沒有見到“猥瑣男”了，但是她記得他的名字，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馬小拴。

課間，羅衣飛叫住了姚童童：“你跟馬小拴很熟嗎？”

“還好啦，你為什么問這個？”

“他的名字，好奇怪……”

“哦，他是家里的寶貝，跟我一樣！其實(shí)比我還嬌貴，他爸爸好幾年前出意外死了，他媽、他奶奶、太奶奶，三代人守著他一根獨(dú)苗，就怕他有個好歹，所以叫小拴……”

羅衣飛恍惚地聽著，原來是這樣！“猥瑣男”的膽怯和畏縮都有了合理的注解，他不僅僅是一個馬小拴，他還背負(fù)著一家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目光……

“做好事前先想想家人，如果失去了你，他們估計(jì)也活不下去。不能逞一時之勇，害了他們……”羅衣飛想起馬小拴在派出所說的話——他是對的。現(xiàn)在羅衣飛認(rèn)識到一件事，“猥瑣男”其實(shí)沒有那么猥瑣——為了家人保全自己，同樣是勇士。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