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尋路 政黨林立夢如曇花一現(xiàn) 群英聚首志在另辟新天

費虹寰 陳晉

2016年7月1日，習近平同志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指出：“1921年，五四運動之后，在中華民族內(nèi)憂外患、社會危機空前深重的背景下，在馬克思列寧主義同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的進程中，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了。中國產(chǎn)生了共產(chǎn)黨，這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變。這一開天辟地的大事變，深刻改變了近代以后中華民族發(fā)展的方向和進程，深刻改變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前途和命運，深刻改變了世界發(fā)展的趨勢和格局?！?/p>

現(xiàn)在，就讓我們回到歷史現(xiàn)場，看看中國共產(chǎn)黨人是怎樣懷揣初心啟航出發(fā)的。

1920年春節(jié)前夕，一掛騾車悄悄出了北京朝陽門，沿著顛簸的土路，直奔天津。坐在車上的兩個人，一個跨在車轅上，留著濃重的兩撇大胡子，身邊的褡褳里裝著賬冊，像個出門討賬的生意人;另一個坐在騾車里面，頭戴氈帽，穿著滿是油跡的棉背心，看上去像個窮酸的教書匠。

“大胡子”，是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棉背心”，是正被北京政府軍警追捕的《新青年》主編陳獨秀。

后來人們知道，為躲避追捕，李大釗特意將陳獨秀化裝護送出京。一路上，二人相約，分別在上海和北京著手籌備，共同建立一個新的政黨。

在當時的中國，建立一個新黨，并不稀奇。

近代以來，為挽救國家危亡、實現(xiàn)民族振興，中國人不斷尋找出路。太平天國、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一個個救國夢想，連遭破滅。到了民國，政黨政治興起，從1911年10月政黨活動公開到1913年底，各種新興團體一共有682個，其中，基本具備近代政黨性質的團體便有312個。

然而，這些政黨的救國方案，或是進行不徹底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或是主張實業(yè)救國、科學救國、教育救國，或是在各種各樣的無政府主義思潮中尋找出路。它們打著各種各樣的救國旗號，有的其實只是為了一己私利。

當時影響較大的，除了孫中山、宋教仁創(chuàng)建的國民黨外，還有從清末立憲派演變而來的統(tǒng)一黨、進步黨和共和黨等。成立于1911年11月的中國社會黨，也相當吸引人們眼球，它的創(chuàng)立者是29歲的江西弋陽人江亢虎。

中國社會黨以戀愛自由、教育平等、遺產(chǎn)歸公為基礎，以個人自治、世界大同為目標，主張“非私產(chǎn)、非家族、非宗教、非軍國、非祖國”主義，并號稱追求社會主義，甚至是共產(chǎn)主義，實際上卻是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對一般知識分子有相當?shù)奈Α?911年底，中國社會黨已發(fā)展成為有490多個支部和52萬多黨員的大黨。

1912年，23歲的李大釗也參加了中國社會黨，還擔任了天津支部的干事。毛澤東第一次接觸到“社會主義”這個名詞，也是在讀江亢虎文章的時候，當時他正在湖南新軍當兵，還不滿18歲。

江亢虎和他的社會黨有出路嗎？1913年3月，宋教仁被袁世凱買兇暗殺，國民黨人立即發(fā)動討袁的“二次革命”。江亢虎發(fā)言了。他主張“法律解決”，一面要求審判袁世凱，一面主張國民黨“罷兵回防”，此舉惹惱了雙方。1913年8月，袁世凱下令查禁中國社會黨，還殺了社會黨北京支部主任陳翼龍，江亢虎倉皇亡命美國，中國社會黨也就此煙消云散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局，改變了李大釗的選擇。他剛剛從北洋法政專門學校畢業(yè)，入學時的“憲政夢”碎了，江亢虎搞的那一套所謂的社會主義也不行了，他的出路在哪里呢？心情郁悶的李大釗回了一趟河北樂亭老家，最后決定東渡日本求學。

1914年，李大釗在日本認識了陳獨秀。說來也巧，陳獨秀的命運變局，也發(fā)生在1913年8月。他此前是安徽都督府秘書長，因參加“二次革命”受到通緝，袁世凱派到安徽的軍閥還抄了他的家。

在日本，尋找出路的李大釗和陳獨秀，思想比國內(nèi)開闊了許多。他們漸漸認識到，要改造中國，應該從思想啟蒙和革命入手。特別是李大釗，正是在日本期間，開始認認真真地研究起了馬克思主義。

1915年夏天，陳獨秀從日本回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創(chuàng)辦了著名的《新青年》雜志，這個雜志打出了“民主與科學”的大旗。陳獨秀沒有想到，這個舉動，竟影響了中國的歷史。

1916年3月，李大釗也回國了。不久，他把在日本寫的一篇題為《青春》的文章，寄給陳獨秀，在《新青年》上發(fā)表出來，轟動一時。文章呼吁青年：“背黑暗而向光明，為世界進文明，為人類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創(chuàng)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

《新青年》的影響，讓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動了心。1917年1月，他邀請陳獨秀擔任北大文科學長。陳獨秀的到來，在北大刮起一陣強勁的新風，《新青年》一時間成了中國知識界的思想旗幟。當時中國的思想精英，像胡適、魯迅這些響當當?shù)娜宋?，也都聚集在這面旗幟下，為中國的未來尋找出路。

這時，29歲的李大釗也來到了北大，擔任圖書館主任，他和陳獨秀不但成了同事，更是思想上的親密戰(zhàn)友。與陳獨秀剛烈、率直的勇猛氣概不同，李大釗給魯迅留下的印象是北京“舊書店或箋紙店的掌柜?！彼雌饋怼坝行┤逖?，有些樸質，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

不久，在李大釗、陳獨秀身邊，聚集起一大批青年，其中有張申府、鄧中夏、羅章龍、張國燾、劉仁靜、高君宇等，也有剛剛從湖南第一師范畢業(yè)的毛澤東，他當時是圖書館主任李大釗手下的一名雇員。

還有一批青年，聚集在胡適的周圍，比如傅斯年、羅家倫等。有意思的是，當時胡適和陳獨秀、李大釗是好朋友，都被老派教授視為學問不深的新人。而毛澤東當時既追隨陳、李，對胡適也頗為仰慕。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對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反思加速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推動了社會主義在中國的流行。李大釗是當時對馬克思主義最有研究的人之一。俄國十月革命勝利的消息傳來，引起了他的興趣。1918年11月，李大釗在中央公園發(fā)表了著名的演講《庶民的勝利》。在場的聽眾中，既有從湖南來的毛澤東，也有從四川來的趙世炎。他們后來都曾談到過李大釗演說留下的思想震撼。后來史家評論說：李大釗堪稱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第一人。他寫的《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影響了一大批人。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fā)，又加速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和影響，出現(xiàn)了一批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先進青年。他們紛紛聚集在李大釗身邊。1920年3月，就在李大釗護送陳獨秀南下上海、相約建黨的1個月后，李大釗和鄧中夏、高君宇、羅章龍組織了一個馬克思學說研究會，他們在蔡元培撥付使用的兩間房子里，建立了我國第一個系統(tǒng)收集、研究、傳播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室——亢慕義齋。

與此同時，陳獨秀在上海的住所也是高朋滿座，他和沈雁冰、李達、李漢俊、陳望道、邵力子一批人，組成馬克思主義研究會，還專門委托陳望道翻譯了《共產(chǎn)黨宣言》，也開始了籌備建黨工作。

1920年8月，逃亡美國的江亢虎回國了。他四處演講，仍舊宣傳他的主張，希望中國社會黨能夠重整旗鼓。當時正在籌組新黨的陳獨秀，受到啟發(fā)，1920年9月1日在《新青年》上發(fā)文章說：“吾黨”為“社會黨”。后來聽了李大釗的建議，才放棄了這個起名方案，定名為“共產(chǎn)黨”。

這時，新文化運動的精英們因為思想分歧開始發(fā)生分化。胡適不無遺憾地說：“自1920年1月以后，陳獨秀是離開了我們北京大學這個社團了。……在上海他又交上了那批有志于搞政治而傾向于馬列主義的新朋友?！?/p>

毛澤東就是陳獨秀身邊傾向于馬列主義的新朋友之一。1920年4月，他為送新民學會的幾個朋友赴法勤工儉學，從北京來到了上海，一呆就是兩個多月。6月的一天，他來到陳獨秀的寓所，和他暢談起馬克思主義。毛澤東后來說：“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候，陳獨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不過，剛剛回到長沙時，在信仰和道路的選擇問題上，毛澤東還沒打定主意，他對改良主義還抱有一絲幻想。

真是無巧不成書。這時恰巧英國著名哲學家羅素來到長沙，連續(xù)做了四場演講，題目是《布爾什維克與世界政治》。這對于正傾向于中國走俄式道路的毛澤東來說很有吸引力。不過，羅素的演講卻讓他相當失望。他對羅素講的“宜用教育的方法使有產(chǎn)階級覺悟”這種改良主義主張有兩句評語，就是“理論上說得通，事實上做不到”。

這時，正是毛澤東的思想發(fā)生飛躍和根本性轉變的歷史時刻。1920年12月1日，毛澤東在給蔡和森的信中說：“我看俄國式的革命，是無可如何的山窮水盡諸路皆走不通了的一個變計。并不是有更好的方法棄而不用，單要采這個恐怖的方法。”不久，毛澤東收到一封蔡和森的長信，信中主張“明目張膽正式成立一個中國共產(chǎn)黨”。而此時的孫中山正在為建立革命黨和革命武裝而苦惱，他似乎感到，“振興中華”的夢想離他越來越遠。

與京滬兩地籌備建黨幾乎同時，武漢、長沙、濟南、廣州、留日學生和旅歐勤工儉學生中的中共早期組織，也風起云涌地發(fā)展起來。

此時，先進的中國人總算找到了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近代以來黑暗中的苦苦尋覓，終于在1921年7月沖破了黑暗，看到了曙光。

1921年7月，一群人匯聚到上海博文女校。他們或乘火車，或乘輪船，在那個悶熱的季節(jié)來到上海，是為給中國尋求一條新路。

包括陳獨秀的代表和兩位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在內(nèi)，正式出席中共一大的一共有15個人。這15個人的構成很有意思。其中有兩個前清秀才，35歲的董必武和45歲的何叔衡。一個小學老師，就是毛澤東。還有7個大學生，其中3人曾留學日本;3個報紙編輯、記者;兩個中學生王盡美和鄧恩銘。

這些人沒有顯赫的家庭背景，手中沒有槍，兜里沒有錢，只有心中的主義和全國50多位信仰相同的追隨者。

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就要開幕了?？墒?，陳獨秀、李大釗這兩位最重要的人物卻沒有來，這是為什么呢？

據(jù)考證，陳獨秀當時在廣州擔任廣東教育委員會委員長，為籌辦廣東大學預科，正在爭取一筆款子修建校舍，就派個人代表包惠僧參加;而李大釗，當時正在領導八個學校的教職員向北京政府索薪。此外，旅歐早期組織也沒有派代表參加。

1921年7月23日是一個星期六，這天晚上，在夜幕的掩護下，15個穿著各異的人影，陸續(xù)閃入貝勒路口的一所公館的后門。這幢具有上海石庫門風格的樓房的主人，是參加武昌起義的老國民黨員李書城，他的胞弟李漢俊，是中共一大代表。哥哥與弟弟，國民黨與共產(chǎn)黨，在特定時空下，就這樣天衣無縫地實現(xiàn)了歷史對接。

根據(jù)黨史專家的考證，會議進程和安排如下：

23日第1次會議，通過會議議程和任務。

24日第2次會議，各地代表報告工作情況。

25、26日休會，起草黨的綱領和工作計劃。

27、28、29日第3、4、5次會議，連續(xù)討論黨綱和今后實際工作。

7月30日夜，是第6次會議，代表中只有周佛海因身體不適缺席。就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發(fā)表意見時，忽然，一個身穿灰色竹布長衫的陌生中年男子闖入會場。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客人，讓有豐富地下斗爭經(jīng)驗的馬林警覺起來，他建議大家馬上撤離，以防不測。

第二天，代表們分兩批乘火車，來到了離上海不遠的浙江嘉興。在南湖，游船已事先租定了。天下起了雨，游人漸漸散去，湖面更加寂靜。沒有人會想到，在這只風雨中的小船里，正醞釀著一場開天辟地的大事件。

被打斷的會議重新開始了。代表們討論了黨的“中心工作和工作方針”，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宣言草案”問題上沒有達成一致，議定交給將來黨的中央局處理。代表們隨后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舉陳獨秀為中央局書記，張國燾為組織主任，李達為宣傳主任。

中共一大，確定了黨的名稱為中國共產(chǎn)黨。通過了黨的綱領：“以無產(chǎn)階級革命軍隊推翻資產(chǎn)階級”“廢除資本私有制”，以及聯(lián)合第三國際。這表明，中國共產(chǎn)黨從建黨一開始就旗幟鮮明地把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確定為自己的奮斗目標，并且堅持用革命的手段來實現(xiàn)這個目標。

這是一個關于中國夢的寓言，也是一個關于中國夢的傳奇。正如習近平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一成立，就接過歷史的接力棒，肩負起歷史責任，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從此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p>

傍晚散會時，嘉興南湖湖面上暮靄沉沉，漁火點點。大家乘坐火車返回上海，已是午夜時分。人們想象中本該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一出史劇就這樣落了幕。

當時沒有人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全國只有50多人、赤手空拳的新黨，在28年后，帶領全國人民建立起一個嶄新的人民共和國。

選擇信仰很難，堅守信仰卻更加難。陳獨秀、李大釗與當年出席中共一大的13個人，經(jīng)過時代的大浪淘沙，在歷史的透鏡下，閃射出百態(tài)人生的奇幻光譜。

38歲的李大釗，在國共分裂的1927年，走上了軍閥張作霖冰冷而恐怖的絞刑架。

和他并稱“南陳北李”的陳獨秀，一生毀譽相參。他擔任過5任黨的最高領導人，后被開除出黨，成為“終身的反對派”。1942年，在四川江津的一個小山村凄涼病逝。

王盡美，為開展工運過度勞累身染肺病，1925年27歲時病逝于青島。

鄧恩銘，1928年在濟南因叛徒出賣被捕，兩次越獄未果，1931年31歲時被國民黨槍殺。

何叔衡，是一大代表中年齡最大的一個。1935年59歲時在福建長汀被敵人包圍后縱身跳下山崖。

1943年9月，47歲的陳潭秋被新疆軍閥盛世才秘密處死，當時黨中央并不知道，1945年黨的七大還將他選為中央委員。

李漢俊和李達因不滿陳獨秀的家長制作風，在1923年先后脫黨。但他們并沒有背叛信仰。李漢俊1927年被反動軍閥殺害。李達一直致力于理論宣傳，新中國成立后又重新入黨。

劉仁靜和包惠僧也因故脫黨，他們都活到85歲，親眼看到我們黨開創(chuàng)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局面。

陳公博和周佛海在大革命中退出共產(chǎn)黨，成為國民黨高官，抗日戰(zhàn)爭中，又雙雙追隨汪精衛(wèi)當了漢奸?？箲?zhàn)勝利后，陳公博被槍決，周佛海死于獄中。

張國燾在一大后作為黨的領導人之一，一直很活躍。1938年逃離延安投奔國民黨。1979年12月死于加拿大多倫多的老人院。

1949年10月1日，一大代表中的毛澤東和董必武，站立在天安門城樓上，成為新中國的開國元勛。毛澤東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董必武后來也曾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代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