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即是馬克思主義應用于中國實踐的過程,其中內含了有序推進的幾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即由馬克思主義過渡到相應的實踐觀念建構,再到具體實踐活動的展開,最后終結于中國馬克思主義理想客體的現(xiàn)實創(chuàng)建。如果僅從這一過程的理論形態(tài)演進來說,就是將作為理論觀念的馬克思主義,轉化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作為實踐觀念形態(tài)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以其鮮明的實踐指向性、價值選擇性和現(xiàn)實超越性等理論特質而區(qū)別于馬克思主義。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理論觀念
中圖分類號:A8 ?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4-3160(2019)02-0049-10
種海峰先生的《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形態(tài)演進的內在邏輯》(以下簡稱“種文”),[1]從認識論角度探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理論形態(tài)的演進。在我國有關“中國化”基本理論研究中,這種思考視角是新穎的,也是應當首先給予肯定的?!胺N文”認為,在“中國化”過程中,馬克思主義依次經歷了“中國化主體認識范圍的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等四種形態(tài)的有序演進。表面看來,這似乎很有道理,但實質上它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基本原理是不相符合的。這里,筆者談談自己的理解和認識,以求證于種先生和理論界諸位同仁。
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認識論路徑
從“種文”全文可以看出,作者對于理論向實踐飛躍過程的描述與解釋,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原理存在著較大偏差,是明顯不符合認識運動發(fā)展規(guī)律的?!胺N文”并沒有對由理論回歸實踐這一認識發(fā)展階段作專門的解釋或說明,為幫助讀者理解和便于后文的分析,這里我們結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現(xiàn)過程,作一些簡單的描述和必要的闡釋。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建立起來的中國社會主義,是一個由創(chuàng)立、建設到鞏固、發(fā)展、完善的長期的演進過程,相應地,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也必是一個持續(xù)的不斷發(fā)展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因為受具體實踐條件的改變、具體實踐目標的變換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和制約,中國社會主義實踐必然呈現(xiàn)出一種階段性特征,形成既相區(qū)別又相聯(lián)系的不同發(fā)展時期。本文主要以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現(xiàn)第一次歷史性飛躍為例,描述和呈現(xiàn)“中國化”得以實現(xiàn)的認識論路徑。
眾所周知,“中國化”問題是我黨在應用馬克思主義改造近代中國社會過程中所引發(fā)的,簡言之,它是在理論向實踐飛躍過程中產生的問題。在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看來,理性認識反映的是事物的共同本質和一般規(guī)律,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與抽象性。作為一種普遍性認識,它與現(xiàn)實具體事物并不存在直接的或某種特定的對應關系。而作為人們實踐的對象則是十分具體而復雜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人們進行實踐,是為了改變客體的既有結構形式或存在狀態(tài),獲得一個能夠滿足自己需要的理想客體。理性認識雖然可以解釋它所反映的現(xiàn)實客體本身所呈現(xiàn)出的各種現(xiàn)象,也可預測該現(xiàn)實客體的發(fā)展狀態(tài)與趨勢,但它對于一個具體客體能否改造及如何改造成理想客體等問題,則不能解釋,也是無力解決的。因此,作為理性認識成果,科學理論在現(xiàn)實實踐中是不能直接應用的。同理,作為抽象性理論成果,科學社會主義所揭示的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最一般規(guī)律和社會主義的內在聯(lián)系、普遍屬性和基本原則,它與作為改造對象的我國近代社會的實際情形,并不存在任何具體的對應關系,同樣也是不能直接拿到中國社會實踐中應用的。但是,人們認識世界并不是滿足于解釋世界,歸根到底是為了改造和改變現(xiàn)實世界,因此,掌握了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必須把它再回到改造世界的實踐中去”[2]292,即應用理論去指導實踐、改造外部客觀對象,實現(xiàn)由理性認識向實踐的飛躍。
那么,理論是如何“回歸”實踐、改造世界的呢?認識論告訴我們,馬克思主義要實現(xiàn)向中國實踐的飛躍,它至少要依次經歷以下幾個重要環(huán)節(jié):
(一)建立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
這是理論向實踐過渡所必須首先把握的極其重要和關鍵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實踐觀念也稱實踐理念,它是理性認識向實踐轉化過程中的一個中介環(huán)節(jié)和更高的認識階段。毛澤東雖然沒有明確使用“實踐觀念”這一認識論專門術語,但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將其形象地表述為“思想中的圖樣”[3]344“設計的藍圖”[4],并作了非常具體和通俗易懂的闡明。從毛澤東等第一代中國共產黨人所處時代語境來說,由馬克思和恩格斯創(chuàng)立的科學社會主義,要實現(xiàn)向我國近代社會的飛躍,將我國改造成社會主義國家,就必須首先形成和建立相應的中國革命實踐觀念。因為,將近代中國社會改造成社會主義社會,涉及的是社會形態(tài)、社會制度的根本性改變,采取的是階級斗爭的社會革命形式,因此,對于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來說,其首要的具體實踐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新中國,而與此相應的就是創(chuàng)建中國革命實踐觀念,用毛澤東的話來說,就是制作出“中國革命的圖樣”[3]344。這里需要稍做說明的是,我們這里使用“中國革命實踐觀念”這一表述,它具體涉及到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兩個歷史時期,以區(qū)別其后的我國社會主義建設階段及其相應的社會主義建設實踐觀念,它們都屬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觀念,自然也同屬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
通常說來,任何實踐觀念是相對于特定的理論觀念而言的,它是主體在開展具體實踐之前預先提出的關于未來現(xiàn)實實踐的理想設計或者說觀念模型。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內容:第一,關于改造對象的理論觀念。要改造對象,必須首先了解和認識對象。要改造中國,開展革命斗爭實踐,“首先就要了解中國是個什么東西”[3]378??陀^事物有其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發(fā)生發(fā)展規(guī)律,人們改造世界必須首先認識外界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并進而形成關于實踐客體的理論觀念。我黨要開展改造近代中國社會的實踐,就必須深刻認識人類社會的本質和發(fā)展規(guī)律、社會主義的本質及其實現(xiàn)方式,并將經過調查研究所獲得的感性材料進行思維加工,形成有關我國近代社會的理論觀念,在“合規(guī)律”“是什么”的事實性知識層次達到對近代中國實際的觀念性把握,使之成為構成中國革命實踐觀念的一個要素、一個基本內容。第二,理想客體。人們改造世界的目的,就在于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創(chuàng)造出一個超越當前現(xiàn)實、并能滿足自己需要的理想客體。所以,在理論觀念所獲得的知識基礎上,主體必須確立自己的實踐目標,提出關于理想客體的設想。顯然,這種設想既不是脫離實際的主觀揣測,也不是沒有方向性的“盲人摸象”,而是一種關于價值客體的、具有客觀根據的實踐構想。理想客體的生成過程,實質就是主體在觀念中將自己的需要、愿望、意志等內在尺度,應用到客體的外在尺度的過程。對中國革命實踐理念來說,設計理想客體就是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于當時現(xiàn)實中還不存在的關于未來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構想或觀念性把握。第三,實踐路徑。實踐路徑是使理想客體成為現(xiàn)實客體,實現(xiàn)實踐目標的步驟、階段與過程。如何將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十分落后的舊中國,改造成一個嶄新的社會主義中國,必須進行觀念性把握,設計出既符合近代中國社會實際、又能夠實現(xiàn)實踐目標的實踐路徑。毛澤東提出的“分兩步走”,由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全國政權等,即是對中國革命實踐路徑的探索與把握。第四,實踐手段。人們要創(chuàng)造出能夠真正滿足自己需要的理想客體,還必須既根據“外在尺度”又按照“內在尺度”,反映和把握事物的不同使用方式,提出和創(chuàng)造相應的實踐手段和方式方法。我黨要取得中國革命的勝利,必須提出和采取具體的實踐手段、實踐措施,以促進作為被改造對象的近代舊中國向作為實踐目標的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方向改變。中國革命斗爭實踐中所采取的創(chuàng)建農村革命根據地、實行武裝割據、開展土地革命等,都是由我黨所創(chuàng)造的具體實踐手段與措施。由于實踐觀念已是直接指向實踐活動的一種觀念模型,是主體以實踐性方式對客體的一種觀念性把握,實踐活動的各種要素都作為實踐觀念的內容而融入到了主體的觀念之中,因此,實踐觀念已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指向性和可操作性,它可以直接指導人們的現(xiàn)實實踐。
(二)使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行為化
“思想要得到實現(xiàn),就要有使用實踐力量的人”[5]。實踐觀念的建立,雖然搭建起了由理論向實踐轉化的橋梁,但它仍是一種思想觀念形態(tài)。人們要獲得對象化的實在客體,則必須將實踐觀念現(xiàn)實化,讓它變成改造世界的具體實踐活動。為了指導中國革命斗爭實踐,毛澤東提出和創(chuàng)立了中國革命理論即中國革命實踐觀念。但是,我黨要取得中國革命的勝利,將觀念的社會主義中國由理想變成現(xiàn)實,就必須將中國革命實踐觀念付諸現(xiàn)實的具體行動,帶領全體人民投入到“推翻舊世界,建立新世界”的革命斗爭實踐。當中國革命實踐觀念展開為具體的中國革命實踐活動進入到行為化這一環(huán)節(jié),則表明它已超越意識、觀念層面,而進入到了感性的現(xiàn)實客觀世界。
(三)將中國社會主義理想客體對象化
實踐觀念行為化的結果,即是對原有客體即實踐對象的形式和結構的改造、改變與重塑,創(chuàng)造出一個屬人的對象化客體。我黨率領人民歷經長期革命斗爭,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宣告成立,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的基本確立,理想的觀念化的社會主義中國,變成了現(xiàn)實化、對象化、物態(tài)化的社會主義中國,即中國社會主義變成了一種現(xiàn)實存在。而社會主義中國的現(xiàn)實創(chuàng)建,不僅是中國革命實踐觀念行為化的現(xiàn)實結果,而且是成功實現(xiàn)“中國化”第一次飛躍的根本表征,它同時也表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發(fā)展過程中第一階段,即中國革命實踐階段的基本完成。從此以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進入新的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發(fā)展階段。
根據上面描述可以看出,馬克思主義向我國實踐過渡的認識論路徑依次是:馬克思主義→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活動→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成果。這個有序推進的過程表明,馬克思主義在我國的實現(xiàn)過程,即是其指導中國實踐的過程,也是其被具體化即被“中國化”的過程,三者在本質上指的是同一個過程,是不存在根本性差別的。所謂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創(chuàng)建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并用以指導中國具體實踐的過程。[6]這里,需要補充說明的是,任何具體實踐的開展,都是以確定實踐目的即建構理想客體為初始環(huán)節(jié)的,因而,沒有進入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過程的馬克思主義,還不能稱之為“中國化”過程中的馬克思主義。顯然,“種文”對于這一理論實現(xiàn)過程的理解,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是存在較大偏差的。而作者所描述的“依次”演進的第三、第四種理論形態(tài),也讓人感到十分困惑。這兩種理論形態(tài)區(qū)分本身即表明,作者把“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看作是獨立于“中國化實踐”之外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了,既與馬克思主義認識論不相符合,也與“中國化”本質相違背?!胺N文”說:“衡量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否成功的標志就是看是否形成了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1]31。這段話再次表明,作者對理論實現(xiàn)過程的理解、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質的把握,已遠遠偏離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理論“回歸”實踐,其根本在于改造現(xiàn)實世界。馬克思主義向中國實踐飛躍,如果沒有取得標志性實踐成果,則表明這種理論實現(xiàn)沒有成功,而是失敗了,也表明“中國化”沒有真正完成歷史性飛躍,因此,即使取得了理論成果,也并不表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完全實現(xiàn)了??傊?,從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立場來看,筆者認為“種文”提出的依次演進的“四種理論形態(tài)”說,是不能成立的。
二、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即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
“種文”提出的“四種理論形態(tài)”說,涉及到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基本理論研究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性概念,這就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在我國理論界,研究者都非常一致地將毛澤東思想等,視之為“中國化”的標志性理論成果,同時也非常一致地將它們歸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以與馬克思和恩格斯所創(chuàng)立的經典馬克思主義相區(qū)別,這無疑是正確的。但是,對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把握,在我國基本上屬于一個研究“盲區(qū)”,鮮見有較深入的專門論述。由于“種文”提出的“四種理論形態(tài)”說,實際上也包含了作者對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理解與認知。因此,我們茲先對“種文”的觀點作些分析,其后再發(fā)表自己的一管之見。
(一)對“種文”“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的質疑
“種文”認為,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形態(tài)演進過程中,除了“原生形態(tài)”的和“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之外,“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也是相對獨立的理論表現(xiàn)形態(tài)。但是,我們看到,“種文”對后兩種理論形態(tài)的描述和分析,是十分混亂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比如,“種文”指出:“當主體按照實踐觀念的實施性方案展開活動時,……理念活動轉入實踐活動”[1]29。孤立看來,這段話非常正確,是完全符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可是,“種文”緊接著說,在此時的實踐活動中,馬克思主義由“一般理論轉化為實踐觀念,再由實踐觀念轉化為此時實踐過程中的馬克思主義”[1]29。對此,我們不僅要問:第一,實踐觀念在展開為現(xiàn)實實踐活動的同時,它究竟是如何轉化為“實踐過程中的馬克思主義”的?有什么理論依據?第二,“種文”既然提出了“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即第二種理論形態(tài),那么,它與由實踐觀念轉化為“實踐過程中的馬克思主義”,究竟是什么關系?二者的區(qū)別在哪里?第三,作為“中國化”過程中的理論演進形態(tài),“實踐過程中的馬克思主義”的具體內容是什么?表現(xiàn)形式是什么?其作用和意義又何在?我們注意到,“種文”還重點論述了這種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tài)的功能:“第一,實踐觀念中的預見性目的和目標對整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踐活動的感召和定向作用”;“第二,實踐觀念中的實施性方案對整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踐的規(guī)劃和設計作用”[1]30。然而,實踐目標和實施性方案都是“種文”在“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中所論及的內容。因此,在我們看來,這種不知何以生成、不知如何表現(xiàn)、不知有何內容、也不知有何意義的所謂“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形態(tài),純粹是虛構的,在現(xiàn)實實踐中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二)對“種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的質疑
關于第四種理論形態(tài),作者指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意蘊,還意味著要“將中國的具體實踐的豐富經驗上升到理性認識,……形成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1]31。表面看來,這段話很是“政治正確”,但實際上留下了諸多疑惑,是需要作者給出進一步解釋或說明的:第一,“種文”始終沒有指明,這種“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它是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的什么階段或環(huán)節(jié)產生的?第二,“種文”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界定為“將中國的具體實踐的豐富經驗上升到理性認識,抽象為系統(tǒng)的理論”[1]31。那么,請問:在上升到理性認識之前的“中國的具體實踐”,是在什么具體理論直接指導下展開的?“種文”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因其抽象概括性是不能直接指導中國實踐的。既不是馬克思主義,也不可能是尚未系統(tǒng)化的“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那究竟是什么呢?第三,“種文”將“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作為并列的依次演進的兩種不同理論形態(tài),這表明在他看來,“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不屬于或不能稱之為“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然而,作者又說,從毛澤東思想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本質上都是關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觀念”[1]27。這就讓我感到迷惑了:在“種文”那里,從毛澤東思想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這些作為全體中國人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竟然不屬于“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這實在讓人莫名其妙!第四,在“種文”看來,“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的一個顯著特征在于,“其理論主體不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這些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而是中國人,其理論的適用對象是中國及其實踐”[1]31。對此,我們不禁要問:“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其理論主體(準確說應該是理論創(chuàng)造主體)不是中國人,難道是馬克思、恩格斯嗎?它所適用的對象不是中國,難道是越南、朝鮮或德國、美國嗎?毛澤東思想、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它們的創(chuàng)造主體,不是毛澤東、習近平等我黨領導人,而是另有他人嗎?這些理論的適用對象即實踐客體,即是從近代中國社會到當代中國社會,而不是中國以外的任何其它國家,這是千真萬確、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傊谖覀兛磥?,“種文”提出的后兩種理論形態(tài)及其分析,不僅不能自圓其說,而且缺乏任何理論依據和現(xiàn)實根據,純屬作者個人的臆測。
在我們看來,“種文”中出現(xiàn)諸多論述混亂的根本原因,在于對理論向實踐飛躍的過程缺乏一種內在把握,對“中國化”本質的認知與理解還不夠深入?!胺N文”所描述的“四種理論形態(tài)”的演進過程,既不符合馬克思主義哲學所揭示的理論向實踐飛躍的認識辯證運動發(fā)展過程,也不符合實現(xiàn)“中國化”的現(xiàn)實路徑。上文已經指明,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向中國實踐飛躍與實現(xiàn)“中國化”,它們是根本一致的,是對同一過程的兩種不同話語表達。二者的區(qū)別僅在于,前者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話語體系中的一種學理性陳述,后者則是一種富有“中國特色”的政治性話語表達,但它們的思想實質、實現(xiàn)過程和具體內容,都是完全相同的、沒有區(qū)別的。而從“種文”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將兩種不同話語方式表達的同一個理論實現(xiàn)過程,誤解成了兩個不同的理論演進過程,這就必然導致其論述混亂、相互抵觸的情形發(fā)生,讓人無從得其要領。
(三)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即“中國化馬克思主義”
從“種文”全文可看出,作者對實踐觀念本身及馬克思主義向實踐觀念過渡的描述與解讀,都是符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問題在于:“種文”對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的行為化環(huán)節(jié)及其后續(xù)發(fā)展環(huán)節(jié)的認知,則明顯是不清晰,甚至是不正確的。實際上,“種文”所說的“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也即我們通常所說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二者是同一個東西。在毛澤東思想的語境下,它的具體展開主要是指我黨領導的中國革命斗爭實踐活動。這里,我們依據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再強調指出以下三點:第一,實踐觀念的具體展開即是實踐觀念的行為化,二者說的是同一個意思,是沒有區(qū)別的。“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的具體展開,也就是我黨率領全國人民依據其設計的步驟、計劃、手段和方式方法,通過相應的具體實踐活動,向著理想客體方向不斷推進的過程。換言之,中國社會實踐是在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直接指導下具體展開的。在這一中國馬克思主義具體實踐過程中,它的直接指導理論,除了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再沒有任何其它也被“中國化”的理論?!胺N文”在“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之外,“創(chuàng)造”出一種“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并將后者看作是前者的理論演進形態(tài),這實際上是將“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看成了一種被凝固化的完全處于靜止狀態(tài)的理論形態(tài),這是有悖于認識發(fā)展規(guī)律的。第二,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具體展開的過程,既是它開啟自己現(xiàn)實化的過程,也是檢驗它的真理性、評估它的價值合理性、驗證各種實踐手段有效性的過程,同時它也是對“作為實踐觀念的馬克思主義”不斷進行修正、調整和加以充實、完善的過程。因此,在這一理論實現(xiàn)過程中,“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2]296,認識辯證運動始終貫穿于其中。“種文”在中國馬克思主義現(xiàn)實實踐場域之外,再“臆造”出一種“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讓人無從得其要領。第三,建立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的目的,就在于使馬克思主義具體化、現(xiàn)實化,將馬克思主義由理論變成一種實在化、對象化實踐成果。因此,當我黨致力于創(chuàng)建關于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念之時,也就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具體化、中國化進程?!笆柜R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7],毛澤東對于“中國化”根本特征的高度概括,可謂十分精辟而深刻。從上述有關“中國化”的實現(xiàn)過程可看出,當馬克思主義邁進我國社會實踐場域之后,它就被納入了完全由中國實踐主體操作和掌控的“被中國化”進程,不論是相應的中國實踐觀念的建構,還是相關實踐活動的現(xiàn)實展開,抑或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成果的獲得,都無不貼上了“中國”的烙印,處處彰顯和閃耀著中國的特性和風格。誠然,馬克思主義因其高度抽象而不能在中國實踐中直接應用,作為中國實踐行動指南、直接指導中國社會具體實踐的,唯有“被中國化”了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必須看到,在實現(xiàn)“中國化”進程中,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始終是“在場”的,另一方面,它又是“被在場”的,中國實踐主體始終是這一理論實現(xiàn)過程的創(chuàng)造者、掌控者、操作者和享有者。從認識論角度來說,相對于馬克思主義而構建的中國實踐觀念,即是被我黨實踐性把握的觀念化、具體化、現(xiàn)實化的馬克思主義,它也就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二者是實質上的同義語。其區(qū)別僅在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是一種認識論意義上的學理性陳述,而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則是一種彰顯我國和我黨主體性的一種政治性話語表述。無論是毛澤東思想還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用哲學認識論話語來說,它們同屬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觀念,或者說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而用中國方式來表達,它們都是“中國化”理論成果,都屬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范疇。按照我們的理解,“中國社會主義實踐觀念”和“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實質是同一個概念的兩種不同表達形式。從人類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來說,中國社會的馬克思主義實踐,只能終結于社會主義階段。當人類社會演進到共產主義社會,中國及其社會主義實踐都已不復存在了、消失了。因此,在我們看來,“中國社會主義實踐觀念”和“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這兩個術語,是沒有本質區(qū)別的,是可以交替使用的。而本文之所以使用“中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念”這一術語,主要是為了保持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表述相一致和相呼應。盡管研究者對這后兩個表述的理解并不一致和統(tǒng)一,但作為一種語言表達式早已在我國約定俗成了。
三、兩種理論形態(tài):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化馬克思主義
上述“中國化”實現(xiàn)過程表明,馬克思主義向中國實踐的飛躍,[8]它是一個由多個環(huán)節(jié)構成,并且環(huán)環(huán)相扣、依次推進的發(fā)展過程。在這一理論實現(xiàn)過程中,不僅有新的理論成果的產生和創(chuàng)立,而且有現(xiàn)實實踐成果的收獲與享有。而如果單純地來考察這一過程中指導理論形態(tài)的演進,當且僅當,它存在兩種理論形態(tài),這就是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按照哲學認識論立場,在這一理論實現(xiàn)過程中,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種文”所描述的“中國化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在我國理論界,包括“種文”在內的一些研究者,常用“原生形態(tài)”和“次生形態(tài)”兩個術語,來分別表征和稱謂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化馬克思主義。這種表征方式,雖從某種意義上或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展現(xiàn)和澄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在思想傳承上的理論源流關系,但從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角度看來,這種表征和稱謂,并不是很規(guī)范和嚴謹?shù)模踩菀捉o人造成一種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地位“被弱化”的錯覺。更重要的是,“原生形態(tài)”和“次生形態(tài)”這種用語的過于直觀、感性及非學理性,難以彰顯兩種理論表現(xiàn)形態(tài)的不同思想特質。根據哲學認識論立場,如果僅從馬克思主義本身的理論表現(xiàn)形態(tài)來說,與其它科學理論一樣,它屬于理性認識成果,是一種知識性思想學說。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則是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基礎,它與后者有著一種內在的密切聯(lián)系,因而,當我們談論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從哲學認識論來說,這其中的馬克思主義就表現(xiàn)為一種理論觀念或者說理論理念,也有研究者稱之為認識觀念或認識理念。因為,任何實踐觀念都是相對于特定理論觀念而言的,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不僅將馬克思主義作為自己“研究的出發(fā)點”,而且將作為理論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包含于自身,作為自己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與基本內容。因此,從嚴格的認識論意義上說,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理論形態(tài)的演進就表現(xiàn)為,由作為理論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向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演進。這里順便指出,在我國理論界,有研究者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作出一種“雙化”或者說“雙向”的解讀,即由馬克思主義“化”中國(實踐),再由中國(實踐)“化”馬克思主義。從認識論觀點來看,這后一個“化”實際上是不能成立、也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這是因為,相對于作為理論觀念形態(tài)的馬克思主義來說,作為實踐觀念形態(tài)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它至少具有以下理論特質:
(一)實踐指向性
這是實踐觀念的最基本的理論特質,也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之有別于馬克思主義的最為顯著的理論特征。馬克思主義之所以不能直接用以指導中國現(xiàn)實實踐,而中國化馬克思主義能夠直接成為中國現(xiàn)實實踐的行動指南,最根本的原因即在于,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具有一種很強的實踐指向性,而馬克思主義不具有這一理論特質。作為一種理論觀念,馬克思主義所反映的認識客體,是已經思維加工改造過的抽象客體,它所反映的認識內容是高度濃縮了的人類社會的“普遍性”“規(guī)律性”以及社會主義的“共同性”“一般性”,它與客觀存在的現(xiàn)實對象,并不具有必然的聯(lián)系,更不存在直接的對應關系。與以高度抽象性為表征的馬克思主義有所不同,以實踐觀念為表現(xiàn)形式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則具有十分鮮明的實踐指向性。作為一種觀念化、意向化的中國社會實踐藍圖、實踐模型,它直接指向中國馬克思主義現(xiàn)實實踐活動。在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中,不僅它觀念性把握的實踐對象是具體的中國社會,而且它觀念性掌握的理想客體、實踐路徑、實踐方案、實踐手段、實踐工具及實踐方式方法等等,都是十分具體的,并全部實現(xiàn)與中國現(xiàn)實實踐活動直接的“無縫對接”,實踐指向性鮮明而且具體。無論是中國革命時期我黨提出的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地、開展土地革命等,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我黨實行的改革開放、引入市場機制、科教興國、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區(qū)域協(xié)調發(fā)展戰(zhàn)略,等等,都無一不是直接指向中國現(xiàn)實實踐的,并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務實性和可操作性。
(二)價值選擇性
理論觀念是以理論的方式觀念地把握外在客體的本質、屬性、結構、規(guī)律,形成關于外在客體的具有客觀真理性的知識、理論。比如,人類社會是一個由低級形態(tài)逐漸向高級形態(tài)演進的過程,作為理論觀念的馬克思主義,只是將人類社會這一客觀歷史發(fā)展過程在思維中再現(xiàn)出來,因它本身不存在選擇問題,也就不具有價值選擇性。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則具有很強的價值選擇性。實踐不是盲目的,而是一種有目的性的選擇性的客觀物質性活動,因而,實踐主體都預先要選擇和確立自己所追求的理想的價值目標。黨的一大提出了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消滅私有制、將中國建成社會主義國家的基本原則,黨的二大確立了黨的最低綱領和最高綱領。創(chuàng)建社會主義中國,這就是作為實踐主體的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所選擇的一種理想性存在、價值目標、實踐活動。特別是改造社會事物的實踐活動,直接關系到人的現(xiàn)實利益得失,它實質就是一種對現(xiàn)實利益格局的重新調整、改變和重塑。中國革命的目的是推翻舊中國、建立新中國,因此,中國共產黨人對于開展社會主義實踐的正當性、合理性、正義性,需要作出價值評估。“我們的事業(yè)是正義的”[9],這即是毛澤東對于中國社會主義實踐的一種價值判斷。對于實踐活動能否實現(xiàn)及在多大程度上實現(xiàn)理想目標,對實踐活動中采取的實踐路徑、實踐手段、實踐工具、實踐方式等,它們能不能應用、值不值得應用、應用的效益會有多大,實踐主體都要作出自己的價值評估與價值選擇。鄧小平提出的“三個有利于”,即是關于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的價值評價標準。
(三)現(xiàn)實超越性
理論觀念是對現(xiàn)實事物屬性、結構、本質和規(guī)律的認識與反映,它追求的是對象的“本來如此”,是關于客體的絕對的客觀真理性。因此,理論理念無法超越事物的現(xiàn)實客觀層面去理論性掌握事物,對于現(xiàn)實世界中不存在的事物或尚未產生的理想客體,單純采用理論性方式是無法把握的。與理論觀念不同,實踐觀念是對整個現(xiàn)實實踐活動過程的一種超越當前現(xiàn)實的觀念性把握,追求對象的“應當如此”,體現(xiàn)了一種現(xiàn)實超越意識。這也是作為實踐觀念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又一個理論特質。我黨開展中國社會主義實踐,目的在于借此改變近代中國的落后局面,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加美好的能夠滿足自己需要而中國社會自然演變過程又不會自動產生或給予的理想客體,即社會主義中國。這個被早期中國共產黨人觀念性把握的社會主義新中國,在當時只是一個尚未實現(xiàn)的理想客體,它已超出了作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的歷史現(xiàn)實,是對未來新中國的一種觀念創(chuàng)造。中國革命發(fā)展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及中國革命實踐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的各種實踐手段、計劃、方案、措施,等等,它們都是由我黨超前把握和超前預設、創(chuàng)造的。毛澤東思想中關于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思想,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提出的“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以及“兩個階段”安排等,它們都是歷史現(xiàn)實或當前現(xiàn)實中還未曾出現(xiàn)或實現(xiàn)的,而是由毛澤東、習近平創(chuàng)造性提出的一種超越歷史、超越現(xiàn)實的觀念性預想或者說實踐性設想。
相對于作為理論觀念的馬克思主義而言,以實踐觀念為表現(xiàn)形態(tài)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無疑還有其它的理論特質,但這需要作專門的更詳細探討。盡管如此,上述三個理論特質已足以表明,作為高于理論觀念的一種實踐觀念,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不僅是搭建馬克思主義向中國實踐過渡的橋梁,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理論實現(xiàn)創(chuàng)造了條件、提供了可能,而且它高度凝聚了中華民族思想智慧、充分彰顯了中國實踐主體的能動創(chuàng)造性,將始終是直接指引我們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大道,持續(xù)不斷地由一個具體實踐目標向更高具體實踐目標砥礪前行的行動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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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秦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