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光陰

郭三省

在隴東鄉(xiāng)村，有一種能耐叫挖光陰。

乍一聽，這話好像不通，光陰就是日子，也就是所謂的時間，像朱自清說的，匆匆地流逝，留也留不得，攔也攔不住，怎么去挖呢？

鄉(xiāng)村人不一定懂得這許多大道理，只知道一天天地去挖，一年年地去挖，一輩輩地去挖，實實在在地去挖，在流淌的時間里去挖。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農(nóng)村人有了自己的責任田，挖光陰的熱情更高了。挖地，是當然的活計。黃土高原上十年九旱，只有把地挖得深、翻得虛才蓄水保墑抗旱。挖得深的地里草根給挖掉了，草籽埋深了，雜草也就少了。莊稼豐收了，這日子便是別樣的瓷實。看來挖地時好像耽誤了工夫，其實，這工夫在鋤草時就給省出來了，這不就是光陰嗎？那些個沒有深挖地的田里，長滿了各種雜草，女人耗在鋤草上的時間就多，也耽擱了家里的其他活計，累了，也生氣了，看著別人家地里長得茁壯的莊稼，再看看自家地里雜草叢生，就會抱怨自家男人不會挖光陰。

我們村里有個老頭子，農(nóng)閑時間也閑不住，別人下棋打牌時，他便去挖藥材，好像地骨皮、甘草什么的，挖來曬干，賣給藥鋪。由于他挖的藥材都是天然野生的，藥效很好，一些藥鋪出高價收購，他便借這挖藥材掙了不少零花錢，補貼家用，自己稱些茶葉、打點散酒，吃飯時喝幾盅小酒，日子過得很滋潤。常年野外挖，挖得久了，竟然挖出一個價值不菲的彩陶來。專家們看了，一臉高深地說，他這一镢頭，把當?shù)氐臍v史向前掘進了一千年，堪稱挖光陰的極致。還有個老漢，閑不住時也扛著镢頭，早出晚歸，挖山不止，長年累月，竟把自家的一些陡坡地全部挖成平地，這水平梯田，攬水保墑不說，還增產(chǎn)增收，耕種起來也輕松不少。靜寧、莊浪兩縣都是山大溝深的貧困縣，要改變落后面貌，就只能勤勞吃苦，挖山不止。經(jīng)過幾代人努力，修水平梯田，建成百萬畝的梯田，在山梁溝峁間曲折回環(huán)，成為黃土高原上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每到春天，一道道金燦燦的油菜花開，再加上一片片的蘋果花開，還有一畦畦的菜地綠油油的，整個山梁便成一座立體的空中花園。秋天果實成熟了，紅彤彤的果子映著一張紅撲撲的笑臉，成為山村最美的風景。冬天，就該是最蕭條的季節(jié)了，可一場大雪過后，朝陽夕照，平地山巔，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說白了，這挖光陰和過日子差不多，只不過是來得更扎實一些。這古往今來的人都知道光陰留不住，都十分地珍惜光陰，也為光陰的流逝而嘆惜。什么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這光陰，是如此抽象而不可捉摸，可也只有這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卻能實實在在地挖住這光陰。在他們手里，光陰好像是種在地里的洋芋，也好像是長在野外的山珍，更好像是埋在地里的寶藏。光陰，經(jīng)過鄉(xiāng)村人這一挖，便具體化了，像抓在手里的珠寶，也像握在手里的金銀，更像是藏在家里的財富。挖著挖著，世世代代綿延的窮根被挖掉了；挖著挖著，散散漫漫的日子被堆成了金山銀山。在鄉(xiāng)村人手里，那不可捉摸的“一寸光陰”，便實實在在換算成了具體可感的“一寸金”，那些古圣先哲都無法留住的光陰，就這樣被鄉(xiāng)村人挖出來、藏起來、傳下去。

這些鄉(xiāng)村人，確有真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