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之歌》中的黑人女性身份認同之路

摘 要：托妮·莫里森的小說《所羅門之歌》，主要講述的雖是奶娃的道德成長經(jīng)歷，但黑人女性的身份認同之路才是小說的道德核心。小說中出現(xiàn)的女性人物都和奶娃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其中以帕拉特和露斯兩位黑人女性最具代表性，將黑人女性作為尋求民族之根的向?qū)В兄羁痰囊饬x。小說中的帕拉特和露斯代表了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在奶娃實現(xiàn)自我認識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亦是不同的，在研究身份認同理論和小說歷史背景的基礎上，透過不同的視角來分析小說中出現(xiàn)的這兩位黑人女性角色，探索她們?nèi)绾卧趬阂峙c扭曲的抗爭之中，在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尋求主體意識，找到自我，展現(xiàn)的就是黑人女性的身份認同之路。

關(guān)鍵詞：黑人女性 自我意識 身份 社會認同

《所羅門之歌》是托妮·莫里森的一部代表性的長篇小說，講述了主人公追根尋祖、回歸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旅程，表達了黑人要想真正成長起來，只有傳承本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保持民族文化之根，從而形成一種文化身份，并承擔起對自己過去的責任和對別人的愛，尤其是在對女性的愛的拓展中，才能最終獲得“飛翔”的翅膀而達到精神的解放和自由。盡管小說主要講述奶娃的道德成長經(jīng)歷，但其以兩位黑人女性作為尋求民族之根的向?qū)?，有著深刻的意義指向。與此同時，在這篇小說中，莫里森對在白人價值觀和男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婦女的自我價值和生活意義進行了探索，為讀者刻畫了一系列栩栩如生、性情各異的女性人物形象，并且重點關(guān)注這些黑人女性在白人文化的沖擊下所面臨的身份認同危機，探討小說中的黑人女性身份認同之路。

小說圍繞一位名叫“奶娃”的黑人青年成長展開，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寫奶娃1931至1963年間在美國北方密歇根的城市生活；第二部分寫他前往南方尋寶、尋根的經(jīng)歷。主人公走南闖北，接觸了各種各樣的人和事，雖然最后他沒有找到金子，但是卻找到了祖先的歷史和黑人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之根，從而使他的精神得到充實而真正的成長起來。通過分析小說主人公奶娃的心靈成長和獲得自我身份認同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小說中的女性以不同的方式給予奶娃勇氣、力量和啟迪，并做出巨大的奉獻和犧牲。奶娃對于自身種族和祖先身份的認知，自我身份的認同，情感的啟蒙和成長都是受領(lǐng)于女性的，可以說正是她們的奉獻和犧牲，才成就了奶娃對自我的認識，從而獲得新生。黑人女性追求自我價值的道路充滿了艱辛和曲折：她們在痛苦中覺醒，逐漸學會善待自己的身體和心靈，肯定自己的人格、尊嚴和價值，從順從走向反抗，從愚昧走向知性，從被動走向主動，從邊緣走向中心，最終爭取女性的話語權(quán)。雖然作家為小說中的每位女性都安排了悲劇性的命運，但也正是這些女性的悲劇經(jīng)歷和不斷抗爭，才使奶娃逐步成長。通過奶娃的成長，間接表明這些女性所獲得的身份認同，進而將小說中黑人女性的身份認同之路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

一、身份認同釋義

身份指人的出身和社會地位，身份的作用是持續(xù)的，這種持續(xù)作用在他們心理層面的深處也凝成一種情結(jié)。從理論上講，身份是社會體系的最基本的結(jié)構(gòu)部分。人類的歷史可以說是不斷認識自己的歷史，存在于社會中的人，不管是個體還是群體，甚至一個民族，都有其社會位置，或者說是角色?！吧矸莶⒉挥裳y(tǒng)決定，而是社會以及文化的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種族、階級、性別、地理位置影響身份的形成，具體的歷史過程、特定的社會、文化、政治語境也對‘身份’和‘認同’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雹偎^“身份認同”就是自我的角色定位以及他人對自我的承認。每一個人，無論其來自哪一個種族，信仰哪種宗教，作為一個人，必有其對自我身份的認同。身份認同和思想意識對每個人都舉足輕重，否則，人作為個體在這世界中的存在便失去了根本的價值和意義。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大多數(shù)情況下，婦女都因性別而受歧視，地位不如男性，尤其是黑人婦女，受到歧視的還有其膚色，所以研究黑人婦女更具有典型意義。

二、小說的歷史背景

當各殖民地國家相繼取得獨立之后，殖民主義卻并未從根本上退出歷史大舞臺，而是由對領(lǐng)土的占領(lǐng)轉(zhuǎn)化為更為隱蔽的方式，其中一種便是文化上的侵略。后殖民理論家蓋婭特里·查克拉巴·蒂斯皮瓦克將這一現(xiàn)象概括為“認知暴力”。美國黑人源頭上是作為奴隸從非洲販賣過來的，脫離自己的土地來到了陌生的社會環(huán)境，被灌輸著一種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文化，其社會地位極其低下，忍受各種壓迫和歧視，即使后來的南北戰(zhàn)爭改善了局面，但是白人的文化已經(jīng)深入他們的骨髓，總的來說，黑人變成了一種被動的、依賴的后殖民的存在。長期以來，他們?yōu)榱松?，忍受文化的“壓迫”，其?nèi)心產(chǎn)生了無法排遣的矛盾與痛苦，他們孤獨、迷惘、無助。然而即使在文化暴力之下，黑人文化仍然在發(fā)展和傳承著，并且正是這些繼承了黑人文化的黑人用本民族的瑰寶打破了黑人話語沉默的冷寂，向白人世界發(fā)出了彰顯黑人民族文化的聲音。②

然而，即便是在黑人群體中，黑人女性卻比黑人男性承受著更多的痛苦。在奴隸制度下，黑人女性被剝奪了作為女兒、姐妹、妻子或母親的身份，遭到社會的嚴重歧視。奴隸制的廢除雖使她們在政治上得到了解放，但在思想上卻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因為膚色和性別等因素，她們?nèi)匀皇艿綒埧岬膲浩取?/p>

三、《所羅門之歌》中的女性身份認同之路

圍繞在奶娃身邊的是一群性格、思想、命運各異的女性，她們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沒有權(quán)利，沒有財產(chǎn)，更無社會地位可言。但她們卻在一定程度上為奶娃的找尋生命之根給予了幫助，甚至付出生命代價，她們的存在極大地震撼了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秩序，尤其是小說中出現(xiàn)的帕拉特和露斯兩位女性，對奶娃的身份認同之路產(chǎn)生了巨大作用。

1.帕拉特

《所羅門之歌》中的帕拉特是個非常突出的人物。很多學者認為帕拉特才是該部小說中的道德核心，她不僅毅然地承擔起保護家人和背負家族責任的重擔，而且作為黑人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價值觀念的代表者和體現(xiàn)者，帕拉特為該族群的成員提供了物質(zhì)上和精神上的雙重供養(yǎng)。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懂得關(guān)愛，內(nèi)心開朗，慷慨大方，對內(nèi)心原本狹隘的奶娃影響深遠，可以說是她的深沉的愛和博大的胸懷感化了奶娃，使奶娃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從而完成了自己的身份認同之路，從更為深刻的層次來看，也正是她或以她為代表的群眾在影響著整個黑人民族。

自主、自信、自然與智慧使帕拉特成了《所羅門之歌》中極具光彩的一個角色。正如莫里森在1989年的一次訪談中談及帕拉特時贊不絕口的那樣：那是一位完全慷慨大方、自由自在的女人。她很大膽，不懼怕任何事物。她是一位追求崇高精神的女性，看淡物質(zhì)和金錢，除掌握基本的生存和生活能力之外并無其他復雜的東西。她有的是愛，完全無私的愛，愿意去給所有人提供幫助，奉獻自己。她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尤其重要的是，她以她的一切行動為黑人文化代了言。③帕拉特也知曉自己的家庭歷史，她經(jīng)常唱的那首“甜大哥飛走了”的歌曲，就像一把鑰匙使奶娃打開了家族歷史的大門，也促使奶娃心靈歷程的變化，加速理解了生活的意義和角色的定位。④

莫里森在質(zhì)疑否定女性的傳統(tǒng)觀念并提出抗議之后，力圖表現(xiàn)新的女性觀念和新的女性價值，為此塑造了一系列擺脫傳統(tǒng)觀念、掙脫精神枷鎖、追求自我發(fā)展的新黑人女性形象，凸顯黑人女性自救這一主題。帕拉特就是其中一位代表性人物，她性格坦誠、公正，不為陳規(guī)所囿、不為仇恨所惑；她自信自強，勇于承擔責任，不畏懼任何風險與壓力；雖然生活不易，但卻是憑借一個人的力量走過來的。她不注重物質(zhì)和金錢，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雖然沒有生活在南方，卻一直過著南方黑人固有的生活。她排斥白人文化，堅持個性，牢牢守著自己的黑人文化。

帕拉特對于奶娃的成長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可以說是奶娃生命之路的導航者，是他人性復蘇和獲得成功的引路人。奶娃受帕拉特的影響是逐漸的、潛移默化的，剛開始時，奶娃僅僅是被帕拉特家自由自在、毫無束縛的生活所吸引，并沒有從內(nèi)心覺醒。但是，經(jīng)過時間的累積，量變引起質(zhì)變，奶娃漸漸地被影響，終于喚起了他靈魂的覺醒，隨之而來的，是他對父親那種對金錢和物質(zhì)求之若渴的否定，直至全面擺脫拜金主義、物質(zhì)主義的束縛，開始信奉并追求黑人的信仰，明白了什么是責任，理解了什么是愛心，懂得了什么是道德，并且也開始了解黑人的歷史，接受黑人的文化。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莫里森的小說里基本上都有一個代表黑人民族祖先形象的具體人物，在這部小說中，這個人無疑就是帕拉特。帕拉特就像一個神的化身，代表了愛、責任、義務，奶娃正是在帕拉特深刻的影響下，懂得了用愛去關(guān)心幫助人，用責任去承擔生命，用義務去實現(xiàn)生命價值，并且拋掉了骯臟腐朽的金錢主義和物質(zhì)主義，改變了原本扭曲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從而最終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帕拉特讓奶娃領(lǐng)悟了世界上只有真正的愛才能讓生命變得有意義。帕拉特慢慢地將奶娃原本迷惘、困頓的內(nèi)心從無邊的空虛沉淪中解脫出來，以愛、責任、義務以及良心掀開了他新的生命的篇章。⑤所以說，《所羅門之歌》描寫的一方面是奶娃的人生經(jīng)歷和成長，另一方面也是帕拉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成長，帕拉特剛開始時到處受挫，慘遭拋棄，悲慘至極，最后卻成為了一個人人尊敬而且非常具有人性魅力的女性，這其中的過程也是作者重點著墨的地方。通過描寫這么一個特殊的黑人女性，一種令人稱道的充滿仁愛、道德、良心和責任的偉大女性形象躍然紙上。因此，許多學者都認為帕拉特是莫里森筆下典型性的新黑人女性形象。

奶娃對帕拉特臨死前留下的那句話記憶深刻：“我希望我能認識更多的人，我將永遠愛他們所有人，如果我認識的人更多，我將愛得更多?！雹抟驗檫@句話真正教會了奶娃怎么去愛，愛的意義以及愛和生命的關(guān)系。令人欣慰的是，從此奶娃開始將愛付諸行動，以實際行動來詮釋愛，開始為別人思考，做對別人有幫助的事。對帕拉特，他用為她唱歌的方式來表達愛，學會了與他家族歷史有關(guān)的“所羅門之歌”，并且將帕拉特也加入到了歌曲之中：“甜姑娘，別把我留在這里，棉球兒讓我窒息……”正是帕拉特的這種自我覺醒和不斷抗爭，以及她的博愛、正直獲得了奶娃及其他人的認同。與此同時，這是一條艱辛、漫長、充滿抗爭的認同之路。

2.露斯

露斯是有錢的醫(yī)生父親的掌上明珠，因年幼喪母，與父親的感情較為深厚，以至于長到十多歲時，還堅持著一個特殊的習慣，那就是她每晚都會將其叫到床前，講故事和笑話，最后給予一個疼愛的親吻。然而世事多變，麥肯·戴德看上了醫(yī)生的財產(chǎn)，因此而主動上門對露斯求婚，起初麥肯好像對露斯也有些喜歡，對待露斯甚至還寵愛有加。然而，好景不長，當露斯和岳父之間的這種不正常的戀情被他發(fā)現(xiàn)之后，他的態(tài)度便有了非常大的改變，變得不再寵愛露斯，并產(chǎn)生了鄙視和厭惡。由于憎恨露斯和岳父之間的這種不正常關(guān)系，麥肯遠離了露斯，雖然擁有父親留下的大筆遺產(chǎn)，擁有留給她的大房子，露斯還是生活在了痛苦之中。幸運的是，此時帕拉特及時出現(xiàn)，聰明的帕拉特為了延續(xù)戴德家的后代，想辦法幫助露斯懷上了孩子。孩子出生之后，露斯便將所有的精力和愛都給予了孩子，從痛苦中得到了一絲心靈的解脫。然而，由于露斯過分的疼愛，沒有及時給孩子斷奶，甚至到了孩子能說話的年紀還仍然對他進行哺乳，后來被外人發(fā)現(xiàn)，所以有了“奶娃”這一令其本人比較討厭的名字。奶娃漸漸長大，麥肯終于透露了露斯和她父親之間的不正常關(guān)系。奶娃心存懷疑，偷偷進行跟蹤，結(jié)果還是發(fā)現(xiàn)了露斯和她父親的對話。軟弱無能的露斯此刻又把兒子作為傾訴對象，向他訴說諸多苦惱，可憐的奶娃非但沒有從母親身上得到安慰和積極的引導，反而接受著母親的苦惱，心靈漸漸殘缺，不過，這也為未來的精神上的飛躍奠定了基礎。露斯對父親也是極其奉承與順從，父親活著的時候她一直被稱為“福斯特醫(yī)生的女兒”，這種稱呼不僅剝奪了她的名字，剝奪了她作為個體存在的自我，而且也令她即使在父親死后仍然虛假地為他人而活。這種沒有自我的生活使露斯變得日益空虛、孤獨。

露斯與帕特拉是小說中一弱一強兩種截然不同的黑人女性。奶娃一出生，露斯便將其視作珍寶，當作人生的一大安慰，即使是哺乳期已過，依然沒有讓其離開自己的懷抱，哪怕只是聽著孩子吸吮奶水的聲音，她也能感覺到無比的快樂。在得到哈加爾想要將奶娃殺死以為報復的消息時，露斯找到帕拉特，就在她家，露斯對哈加爾提出了警告，用偉大的“愛”維護著奶娃的生命。此時此刻，奶娃就是露斯“獨一無二的勝利”，而超出了一個獨立人的范疇。對露斯個人成長來講，她的這樣無私的愛其實對身份認同并沒有起到積極作用，相反的是抑制作用。奶娃到了最后才慢慢認識了母親無私的愛，才認識到怎么做好一個兒子。⑦其實這代表了不同于帕拉特，其他像露斯一樣沒有抗爭意識的黑人婦女的認同之路，對其認同的直接原因是其他社會主體的道德提升。從奶娃的成長與對母親的重新認知上及自己的反思中，我們看到了奶娃對其的認同，這是一條與帕特拉截然不同的身份認同之路。

四、結(jié)語

黑人女性獲得廣泛的認同，不是一個激進的歷史性巨變，而是一個自然的、逐漸成熟的過程。在現(xiàn)代社會中，種族、性別也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區(qū)別已不再那么重要，關(guān)鍵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在共同的生活中，在相互拒斥中不斷磨合、逐漸融合，黑人女性獲得認同并融入社會便成了必然。這也是莫里森給她的民族探尋的出路。在壓抑與扭曲的抗爭之中，在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尋求主體意識，找到自我，展現(xiàn)的正是黑人女性的身份認同之路。

① 李曉光：《階級、性別、種族與女性身份認同》，《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

② 丁巖：《美國黑人女性的文化身份認同危機——托尼·莫里森〈最藍的眼睛〉的后殖民主義解析》，《吉林省教育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

③ 泰勒·格思里：《托妮·莫里森訪談錄》，《外國文學動態(tài)》1994年第1期，第269頁。

④ 王守仁、吳新云：《托妮·莫里森的小說創(chuàng)作（修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⑤ 紀穎、張曉敏：《黑色聲音的吶喊——解析〈所羅門之歌〉中的女性意識》，《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

⑥ 托妮·莫里森：《所羅門之歌》，舒遜譯，中國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84頁。

⑦ 游娟、肖琴華：《女性主義解讀〈所羅門之歌〉——露斯、彼拉多之形象分析》，《南昌教育學院學報文學藝術(shù)》2010年第4期。

作 者：蔡燕華，鹽城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