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芝罘灣

尹其超 小草

黎明前，下雪了。剛起床時，從窗戶往外看，屋頂的紅，道路的黑，遠山的綠，還隱約可見。待要出門時，整個世界像被雪漂過一遍，白得一塌糊涂。因為有約在先，我照樣乘公交趕到第一海水浴場。

天地之問，白茫茫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讓整個芝罘灣隨之激蕩起來。潔白的帆浮在水面，遠方的船像孩子的搖籃，正做著一個繽紛的夢。金黃墨綠青紫的鵝卵石，這些大自然的遺珠散落在沙灘上，守候著蔚藍的海水。突然，從東炮臺方向飛逸出兩只灰身子白翅膀的海鷗，掠過月亮灣，直抵浴場淺灘。咪秒咪秒的呼叫仿佛是集合的哨音，霎那問，一只只褐色精靈聚會在淺水問上下翻飛，也不走遠，聲勢十分浩大。當浴場管理人員端著鋁盆，向淺海拋撒誘餌時，海鷗們一會兒潛入水中，一會兒騰空而起，興高采烈地撲食魚蝦。冷冽的海上，迅捷、奮飛的海鳥，拉開了芝罘灣狂歡的序幕。

冬天的海，無風三尺浪，甚至會暴怒。風雪冒煙的清晨，濤聲重重地拍打著黑暗，芝罘灣猶如出鞘的月牙彎刀，在波峰浪谷中揮舞。就在此刻，路燈還沒熄滅時已經下海的老連率煙臺山冬泳隊一幫人從冰水中走來。因為冬天寒冷，煙臺山海邊的鐵梯子容易生成冰掛，被撤掉，冬泳人下海后無法上岸，便遷移東沙灘。這些特別耐寒的人，也特別自覺，因未繳水費，都不進沖水房，端起自帶的水桶，從頭澆到腳。凍得瑟瑟發(fā)抖的路人，紛紛伸出大拇指，留下贊聲一片。被報紙宣傳為鐵打老大爺的高飛與邱老師、小辛、老郭等幾位女士，腳踏白雪，沖進浪里，越游越遠，分不清哪是泳友哪是浪花？浮出水面，雖然有些寒顫，但雪花飄落在臉上、身上，那紅的、黃的、花的泳衣襯托著健美的身材，美得玄幻而耀眼。

泳友是大海最親近的人，早班的冬泳者，已經上岸。而大隊人馬，依舊活動在沖水房外的露臺。小姜穿上一件紅紫色羽絨服，跨進更衣室，對著鏡子照來照去：“生活好了，穿運動服坐班車，風光;上班后，換稅務服裝，方便?！本W上購買服飾是于大夫的創(chuàng)舉，泳友看好了，就讓他代辦。在東方醫(yī)院工作的于大夫頭頂雪花剛支下自行車，立即被大家簇擁，他拿出手機詢問小姜、云海：

“定下了？我馬上簽單哈！”冬泳健將，統(tǒng)一服裝，把浴場當作心目中的圣地，興致勃勃地做著下海前的準備活動。小楊、老林用簡陋的單杠引體向上，軍章、校官作直角支撐;經常從機場步行回芝罘區(qū)的老鮑和瘦身成功的劉行長雙手橫臥胸前，做改良俯臥撐，連續(xù)幾十個一氣呵成。我心中無數，也想試試這種姿勢，手腕轉90°，剛一俯身，差點一頭撞南墻上，閆三、小王趕緊將我扶起。于大夫大雪中光著膀子拉伸，暴起的肌肉和馬夾線，被勇軍調侃：“這背上的瘦肉包一頓水餃，富富有余?！毙β暋⒍迥_聲掩蓋了大海的濤聲，下海前的“預熱”融化了露臺上的白雪。最有意思的李大，邊比劃自由泳的移臂動作，邊用略帶幽默的語調講冬泳人的糗事：也是一個大雪天，港劉沒敢下水，用自來水沖完澡，衣服都穿好了。可看到好多人還在海里暢游，他按捺不住，又脫掉衣服。旁邊的馮大夫說：“你這樣下海容易感冒?！彼罋鉀_天：“雪天不下海，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娘！，'一頭扎進冰冷的海水……這次壯舉后，大家好長時間沒見到港劉。半個月后他來了，問他到哪去旅游啦？他的回答令人啼笑皆非：“到醫(yī)院旅游啦！那次下海后，一直發(fā)高燒，打吊瓶……”李大是醫(yī)生，精彩故事告誡大家，講科學才是“健康冬泳”的真諦。

無盡的雪，下個不停，波波夫像這綿綿的雪，姍姍來遲。因為他把自己的手機改裝得能夠水下攝像，成為最受歡迎的人。他一來，大家立即換好泳衣，一齊下海。海浪一會兒邁過頭頂，一會兒把人掀翻，波波夫拿著手機邊拍邊游，精心制作《告別金秋》《迎接冬季》《笑傲冰?！返取皭墼谝辉?，難以離開”的微電影，記錄泳友“蝶、仰、蛙、自”各種姿勢的進展，有大海的浪漫，有泳者的氣魄，有魚翔淺底的美景。每個人游泳的優(yōu)點、缺點，纖毫畢現。始終陪伴我下海的苑霖道出大家的心聲：

“感謝波波夫和猛牛的水下拍攝，讓我們看到自己或標準或不標準的泳姿，找出差距，對提高游泳水平，功德無量”?？耧L驟起，浪高一米，自由泳像爬山，游起來非常艱難。波波夫拿著手機，單臂劃水拍攝的《冬雪》在《大海啊，故鄉(xiāng)》歌曲伴奏下，解說詞親切自然：“雪大浪高，姜哥自由泳氣勢浩蕩，鮑哥仰蛙速度驚人，玻璃球眾姐妹激流勇進，感受冰海中沖浪的魅力?！?/p>

游泳被稱為“運動之王”，我年老逞強，被大家議論，便用微信轉發(fā)了一首俄羅斯小詩《短》，含蓄作答：“一天很短，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就已經手握黃昏;一年很短，短得來不及細品初春的殷紅竇綠，就要打點素衷秋霜;一生很短，短得來不及享受美好年華，就已經身處遲暮?！辈úǚ虮欢淘姼袆樱瑔为殲槲抑谱髁艘粋€專題：“謹以此片獻給堅持晨泳的尹老，恭祝尹老健康長壽福如東?！??！痘钤诋斚拢湎Ы裉臁返囊曨l熱情洋溢：“尹老說，幾十年一直住在海邊，每天面臨芝罘灣同一個海的舞臺，只是換了一批演員，過去是為生計的海碰子，傷痕累累;現在是為健康的冬泳者，喜氣洋洋。70多歲的尹老歷經滄桑，趕上好時候。自由泳像小伙一樣瀟灑，優(yōu)雅地老去，那是文化的境界，體面地老去，靠運動的支撐。珍惜有趣味的生活，珍視大海給予的生命感受，若一旦讓心靈的喜悅擦身而過，可能將永不邂逅……”我看著視頻，對有情有意的芝罘灣充滿感激。

晴天，陽光把彩色沖水房塑料山墻曬得滾熱，海水凍僵的身體貼到墻上，暖洋洋的。今天，鵝絨般的大雪，阻隔了陽光的照射，反復上漲又不斷退回的潮汐，觸摸著我的神經，芝罘灣的豪情不斷在腦子里過電影：冬泳達人老孟，在漆黑的夜，一個人在冰水里游來游去;大雪中沙灘排球的比賽熱氣騰騰;趕海的冬泳人，大雪天身穿潛水服、腰系鉛砣捕金撈銀……在芝罘島上班的老程從東壩頭兩人深的水中捧出一座海螺床子，上百只海螺裝了滿滿一大網兜，逢人就分，我還不勞而獲地分享了他鮮美的收獲。正好趕上女兒從北京回來，忍不住“煮螺烹魚且為樂，會須一飲三大杯”。

有人問，冬泳到底有多冷？老風、隋教授，爭先恐后地搶答：那恐怖的冷，語言無法形容，只有親自下海才能體會赤身裸體浸在冰水中的殘酷。宋局說，一入水便手腳麻木，臉如刀割，因為大海賦予我們一個偉大的主題：毅力！靠勇氣對抗風浪，憑熱情抵御嚴寒，上岸后渾身發(fā)紫，嘴上還說痛快！痛快！可能，痛并快樂著才是“冬泳”的本意。

詩人海子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活躍在芝罘灣的星光幫、陽光幫、月光幫一批大自然的寵兒，帶著勇氣，帶著生活的企盼，演繹著芝罘灣特殊的精彩：不分雨雪，不分早中晚，暢游在刺骨的冰水中——自由泳長臂甩起來，一個側身，帶動小蠻腰和臀部“滾動”，轉頭呼吸，流露出對大海的尊敬與仰望，吸納著對美好生活的謙恭和依戀，線條輕盈，泳住直前……芝罘灣冬泳，不僅是樂海人數九寒天的功課，更是冬泳人追求完美的虔誠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