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讀李白

夏立君

異域情調(diào)、漂泊情懷其實充滿李白所有詩文。李白是沒有故鄉(xiāng)的，或者說無處不是故鄉(xiāng)，醉酒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他由碎葉入蜀，由蜀入荊楚入山東，由山東又輻射到大唐各地，沸騰的血液使他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安住，他永遠(yuǎn)行走在漂泊的長路上，飲他的酒，灑他的淚，唱他的歌?！疤斓卣撸f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保ɡ畎住洞阂寡鐝牡芴一▓@序》）這是詩人眼中的時間和宇宙——天地間只有逆旅和過客。詩人拒絕根的存在。這是徹底的漂泊情懷：把生命看做一場純粹的漂泊，并這樣實踐著，在中國文化史上是沒有第二人的。

李白實在是中國詩人中的游俠。他的浪漫、癲狂、愛恨情仇、寂寞與痛苦、夢與醒，他的豪氣義氣，他的漂泊，全都達(dá)于極端?！拔冶境袢?，鳳歌笑孔丘?！彼凶x書人心目中的偶像卻不是他的偶像。他有時也說孔丘幾句好話，那是他向往功名富貴了。在他眼里，游俠比皓首窮經(jīng)的儒生光彩多了?！褒R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diào)?！保ɡ畎住豆棚L(fēng)其十》）只有魯仲連這樣的俠客才是可與之同調(diào)的朋友。李白自稱“十五好劍術(shù)”，傳說中他曾手刃數(shù)人。他二十幾歲便“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在維揚（今揚州）不到一年，“散金三十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jì)之”。這都是些游俠行徑。他與朋友吳指南游楚，吳不幸病死于洞庭，李白撫尸大哭。大約那時洞庭一帶還是很荒涼的，老虎來了，李白堅守不動。老虎走了，他將朋友權(quán)且葬下，后又返回舊地，起出朋友骨殖，就著湖水洗凈，背著這骨殖走了很遠(yuǎn)的路，為朋友重新選擇了葬地。有這份超乎功利之上的癡情，就是一位真正的游俠了。即使闖進(jìn)了朝廷，他那強橫的乃至有些無賴的游俠脾氣也是不改的。力士脫靴，貴妃捧墨，御手調(diào)羹，他不習(xí)慣仰視，他之信任自己遠(yuǎn)勝過別人對他的信任。這一切足令權(quán)貴齒冷，令謙謙君子瞠目結(jié)舌。

成吉思汗的馬隊從塔爾巴哈臺從伊犁河從阿勒泰山掠向中原，將浩瀚的里海變成內(nèi)陸湖。多么兇蠻單純而強烈的節(jié)奏啊。這個“只識彎弓射大雕”的大汗可真是大手筆啊。李白從另一個方向來了，大地高山冰川駿馬胡姬，化為他精神的馬隊。他不在意中原已有的溫柔敦厚細(xì)膩空靈，大筆橫掃，狂飚突進(jìn)，給大唐詩壇注入西域騎士的驃悍與純粹，令所有騷人墨客為之一驚。洞庭煙波，赤壁風(fēng)云，蜀道猿啼，浩蕩江河，全都一下游俠李白颯沓而來，他的雙腳和詩筆生動了大唐山水。

文本解讀 河北省唐山市一中 吳國梁

李白，中國文學(xué)史文化史中一個異類，一個傳奇。無論是杜甫的“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韓愈的“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還是嚴(yán)羽的“太白天才豪逸，語多卒然而成者”，徐增“天才得李太白”;還是王國維的“太白純以氣象勝”，余光中的“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都不約而同地強調(diào)一個事實——李白的才情，真的不易學(xué)！

《在西域讀李白》一文沒有從李白“鐵杵磨成針”的故事來寫，那樣很容易讓人覺得李白是“刻苦”學(xué)習(xí)而成的，然而，我們也知道“刻苦”成才的人固然不少，但能“刻苦”出“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式的才氣，可能性真的太小了，所以文章別致地從李白的“異域情調(diào)、漂泊情懷”來入手。

“異域情調(diào)、漂泊情懷”從某種角度說，避免了一種先入為主的文化定勢與慣性，可以讓人對各類文化文明以一種極度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充分接納，然后交流、融合自成一家。這些文化因子是平等的，無論是“西域騎士的驃悍與純粹”，還是中原文化的儒、道、俠、縱橫，在李白身上都沒有受到排擠與歧視，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李白對求取功名的態(tài)度并不是羞答答的“欲拒還迎”，而是率性自然的;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他得到的“功名”與自己真正想要的相去甚遠(yuǎn)，其鄙夷態(tài)度也是毫不掩飾的。他所有的情感——愛恨情仇、寂寞與痛苦、夢與醒、豪氣義氣——真誠而強烈，哪怕是得罪人的情感，也是如此，“一醉累月輕王侯”，很難想象杜甫、王維、白居易、高適、岑參等人能做得出來。

日常生活中，許多人需要將內(nèi)心真實想法以某種環(huán)境能接受的方式包裝好，才敢小心翼翼地捧出來，許多人覺得很累，所以當(dāng)看到李白那種率性自然狂放不羈的性格時，愛之者無比傾倒，覺得這樣的人生才夠勁夠燃夠爆;不適應(yīng)者瞠目結(jié)舌，覺得難道就一點面子都不給？所以“力士脫靴，貴妃捧墨，御手調(diào)羹”，這類行為，被后世津津樂道的，在當(dāng)世不知道會掀起多少狂濤巨瀾！

如果我們再結(jié)合李白其它的詩，我們就更能體會這一點?！犊扌巧漆劶o(jì)叟》詩云：“紀(jì)叟黃泉里，還應(yīng)釀老春。夜臺無李白，沽酒與何人？”《宿五松山下荀媼家》詩云：“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田家秋作苦，鄰女夜春寒。跪進(jìn)雕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逼淝橹?，令人動容，不必非拔高到“對勞動人民如何如何”;《將進(jìn)酒》中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式的酒酣之際反客為主;《山中與幽人對酌》中的“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笔降摹摆s”朋友“去”，真的是李白真性情的絕好體現(xiàn)，試問當(dāng)今能如此者，有幾人歟？敢如此者，有幾人歟？容如此者，又有幾人歟？

《菜根譚》說：“人心有一部真文章，都被殘篇斷簡封錮了;有一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艷舞淹沒了。學(xué)者須掃除外物，直覓本來，才有個真受用?！睆哪撤N角度講，正是李白純粹率性之真實，沒有先入為主的無形禁錮，讓他的才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fā)揮與施展，他筆下飛揚的洞庭煙波、赤壁風(fēng)云、蜀道猿啼、浩蕩江河，皆成為性情與才情的必然結(jié)果。

學(xué)生運用示例一

滔滔歲月，浪漫與現(xiàn)實并存，悠悠長河，酒香與墨香同在。古人好酒，因為在酒中，有他們心馳神往的世界，有他們夢寐以求的故園。

李白，中國文壇上最耀眼的明星。他的濁酒變成了清酒，酒杯換成了金樽。整日伴在君王左右，為君王吟詩，作著可憐飛燕倚新裝的詞句。但是，他滿腔報國之志無處施展，卻粉飾太平，取悅君主。他無奈，茫然，痛苦，然而他終究是有強烈的游俠氣的，力士脫靴，貴妃捧墨，御手調(diào)羹，他不習(xí)慣仰視。他之信任自己遠(yuǎn)勝過別人對他的信任，這一切足令權(quán)貴氣炸胸膛，也令謙謙君子瞠目結(jié)舌。

——徐子昭《千年一壺濁酒》

學(xué)生運用示例二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眽粢娎畎?，他來的方向有大地高山冰川駿馬胡姬，這里是荒漠與黃沙筑起的天堂，他像一條形骸狂放、飛揚跋扈的漢子，沒有楊柳依依的湖畔河堤，只有化為精神馬隊的詩篇。當(dāng)他帶著西域騎士的驃悍與純粹大筆橫掃，狂飚突進(jìn)時，人們突然驚悸地發(fā)現(xiàn)，這一股帶著野性與不羈的文氣，給大唐詩壇注入了別具一格的生氣，洞庭煙波，赤壁風(fēng)云，蜀道猿啼，浩蕩江河，全都一下子飛揚起來，飛揚得那么瀟灑、狂放！

——趙崸《白也詩無敵》

（編輯：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