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庚 向良麒
內容提要:兩漢時期,書法與國家政治制度緊密聯(lián)系,文字書寫主要著重于實用目的。漢代的宦學,主要是學習為吏之道,而學習文字書寫技術,是宦學的主要內容之一?!都本推烦洚斄藵h代的書法教材,并影響了當時的童蒙書法教育。
關鍵詞:漢代;宦學;書法;教育
兩漢官學,分中央官學和地方官學。中央官學,有最高學府太學,有為皇室貴戚子弟舉辦的官邸學,另有漢末靈帝設立的鴻都門學,還有一種職官學校,稱為宦學。地方官學,稱郡國學,是以行政區(qū)劃“郡”“國”為范圍的地方學校。西漢平帝元始三年(3),頒布地方官學制度,郡國學才得以普遍建立?!稘h書·平帝紀》: “郡國日學,縣、道、邑、侯國日校。校、學置經師一人。鄉(xiāng)日庠,聚日序。序、序置《孝經》師一人?!庇纱丝赏茢?,西漢地方官學有校、學,有庠、序。整個漢代官學教育體系,由太學、學、校、庠、序五個等級組成。官學體系中,除了宦學和鴻都門學外,其中央和地方官學都以經學教育為主,以社會教化為宗旨。
宦學制度,又稱宦學事師制度,學為官之術,是“政教合一”的教學形式。《禮記正義-曲禮上》:
宦學事師,非禮不親、
孔穎達疏:
官(宦)學事師,非禮不親者,熊氏云:“官(宦)謂學仕官(宦)之事,學謂習學六藝,此二者俱是事師,非禮不親。”【1]
宦學事師,即求學的目的是學為官之術,求學的途徑是就教于官府,邊仕邊學。在漢代,漢人常說的“文吏之學”,就是漢代的宦學事師制度,可以說是古代的職官教育。
宦學已涉足仕途,但其學童與正式官吏是有區(qū)別的,居延漢簡中所謂“私從” “私吏”“助吏”等稱謂,多是指宦學的生徒,亦稱學童。他們學成之后,必須經過某種形式的考核,合格才能正式做官吏,獲得命官的職稱。
《漢書·藝文志》:
漢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日: “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 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吏民上書字或不正,輒舉劾”
此學童即為宦學的生徒,并非一般的社會普通的幼童,這些學童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參加宦學考試,即可授予一定的官職。
東漢王充云: “文吏,朝廷之人也,幼為干吏,以朝廷為田畝,以刀筆為耒耜,以文書為農業(yè),猶家人子弟,生長宅中,其知曲折,愈于賓客也?!盵2]“文吏所學者,事也?!盵3]“文吏之學,學治文書也?!盵4]
這說明,漢代宦學主要學習寫作官文書、熟悉法令,并學為吏之道。而宦學中首要學習的內容是學書。一般認為,漢代文字書寫識讀教材有漢代對秦朝字書加以整理的漢《蒼頡篇》、漢代新編的字書司馬相如《凡將篇》、史游《急就篇》、李長《元尚篇》、揚雄《訓纂篇》以及班固續(xù)《訓纂篇》、賈魴《滂喜篇》等。
《漢書-藝文志》:
漢興,閭里書師合《蒼頡》《爰歷》《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為《蒼頡篇》。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復字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蒼頡》中正字也?!斗矊ⅰ穭t頗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于庭中。揚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xù)《蒼頡》,又易《蒼頡》中重復之字,凡八十九章。臣復續(xù)揚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二章,無復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
或謂漢代新編的這些字書,都曾作為漢代兒童的啟蒙教材,是當時童蒙用于學書的入門書籍,但我們認為,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簡單。在漢代這些字書中,以《急就篇》最為流行。從《急就篇》的內容看,此書延續(xù)了《史籀篇》《蒼頡篇》的特點。全書由三言、四言、七言韻語組成,用字2144個(一般認為最后兩章1 28字為后漢人所增),囊括了當時人們日常生活和漢代學吏制度與課吏制度所需的絕大部分用字和知識。唐顏師古注《急就章》,序中稱其“雖復文非清靡,義闕經綸,至于包括品類,錯綜古今,詳其意趣,實有可觀者也”,書中用了不少篇幅來講國家的制度律令,均反映出此書作為識字教材的特殊之處和時代特色。
漢人仕宦為文吏,首先需要學書, “學治文書”。為此,文吏要處理大量簿書會計事務,名物姓字就成為他們首先必須掌握的內容。《急就篇》中所列漢字從識字來說不能稱為簡易,卻正是文吏制定簿書、處理公務所急需的。而國家官制設置、法令執(zhí)行以及為吏之道等正是學吏所需,《急就篇》中才介紹了大量西漢官制法度及吏員職守告誡等。日本學者富谷至就此指出:
見于《急就章》上面的文字,是行政、司法中使用的極為特殊的專門用語,而且在學童幾乎無緣的邊境烽燧出土了大量練習廢棄的實物。由此看來,需要《急就篇》的是勤于烽燧的吏役和士兵,《急就篇》《蒼頡篇》等字書,更可能是書寫行政和司法文書的人們的參考書。書記官未必全是諳熟文字的老手,資歷尚淺的新人還必須學習必要的字句,《急就篇》和《蒼頡篇》就是這方面的字書?!?]可見《急就篇》的全部內容都涉及吏事,是從學習為吏的角度編寫的。有人認為:“《說文解字》之前,所有字書都是蒙學讀物,或曾用作蒙學教材。”【6】但《急就章》用作蒙學教材,針對的是漢代學吏這一群體,有非常具體指向性和實用性的特點,可以視為學吏者的專用教科書,與后代學童啟蒙教育所用的蒙學讀物是有區(qū)別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急就篇》“其書自始至終,無一復字,文詞雅奧,亦非蒙求諸書所可及”,隱約指出了《急就篇》并非一般普通兒童啟蒙學書教材。現(xiàn)代亦有學者指出,《急就篇》“為當時學吏者學書、識名物所使用的課本,并非一般的啟蒙教材”【7】。啟功在《(急就章)傳本考》中亦說: “惟蒼頡正字,當非簡墮之體,而縱任奔逸,豈可以教童蒙。且篇中明言‘用日約少誠快意,可見急就之義,猶言今日速成。顏注學童急當就此奇好之瓠,及晁氏所謂字之難知者緩急可就而求諸說,尚失命篇之旨,況指為書寫之迅疾乎?此情理之未安者?!盵8】知《急就篇》之為名,原取學吏速成課本之意,后世視之以一般童蒙學書教材或緩急可查的字書,應該都不是《急就篇》成書的本來目的。
20世紀西漢簡牘的發(fā)掘,為我們了解漢代宦學文吏學書情況提供了可靠的實證。1977年8月在玉門花海漢代烽燧遺址出土的簡牘,有《蒼頡篇》三簡、疑為《蒼頡篇》等字書三簡,有《甲子表》練字書一簡。過去在敦煌、居延等屯戍遺址也有《蒼頡篇》《急就篇》等漢代流行的小學字書簡牘出土,但未明言是何人的習作。這次出土的烽燧竹簡卻不同,考釋指出: “塞上吏員缺乏,多于士卒能諷書習字者中培養(yǎng)擢選,故上述烽燧遺址中經常出土《蒼》《急》等小學書以及吏士們練習的雜書簡?!盵9]這一論斷與古籍記載相印證,也符合烽燧之地的歷史實際,是可信的。烽燧竹簡的內容多名物、姓氏,正是吏士書寫公文時需要使用的常用字。
因此,從《急就篇》的內容和特點看,漢代字書是漢代宦學文吏的專業(yè)教材,并非一般社會兒童的啟蒙文字書寫識讀教材。然而,我們說《急就篇》是漢代文吏學習文字書寫的專用教材,并不否定此書亦曾作為當時普通幼童的啟蒙學書教材。顧炎武說: “漢、魏以后,童子皆讀史游《急就篇》?!盵10]這確是事實。《急就篇》由宦學教材轉為蒙學教材,實與漢代宦學的興盛有極大關系。漢代教育,有經學、宦學,當時儒生也棄經典而“隨時變化,學知吏事”, “踵文吏之后”,“晝夜學問,無所羞恥,期于成能名文”。[11]看來宦學比經學更昌盛,有更強的吸引力。漢代宦學,雖然不屬于蒙學教育,但是,它受“諷書”取士用人政策制約,教育與利祿掛鉤,勢必影響蒙學教育的認字教學、諷誦教學和寫字教學,勢必引導蒙學向只重視書面語言的方向發(fā)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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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黃暉論衡校釋:卷十二 程材[M]北京:中華書局,1990: 1188
本文是湖南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課題“漢魏六朝書法教育制度研究”(課題批準號Xjk013CTW010)研究成果。
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