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卿晨
中西文化中,菠菜有些特別,屬于小朋友極厭棄而家長卻認為極有益于健康成長的食物。雙方各執(zhí)己見,各有理由。小朋友幾乎都不喜歡綠葉菜,菠菜還帶一股子澀味,基本是拉入“黑名單”;全世界的家長,似乎都以讓小朋友愛上綠葉菜為己任,更何況菠菜還是超高鐵含量的蔬菜代表。后來有證據(jù)說菠菜的超高鐵含量來自某科學(xué)家的測量錯誤,點錯了小數(shù)點,所以傳說中的鐵含量為實際的十倍。倒是菠菜的草酸含量出眾,以致有股特別的澀味——在眾多不明所以的民眾眼里,這是超高鐵含量的象征。
但似乎所有成年人都對這一事實選擇了視而不見,或聽而不聞,異口同聲地“以訛傳訛”。當(dāng)然這“訛”源遠流長,美國人不惜拍“大力水手”系列卡通片,以騙取小朋友對菠菜的愛——一個眼睛大得要沖破眼眶的小個子水手,腦力、智力平平,還沒念過什么書,偏要帶著嬌滴滴的女友環(huán)航世界。他只要吃下一罐菠菜,立刻力大無比,靈感泉涌,打得了情敵,幫警察破得了疑案,甚至能隨手造出飛船,用菠菜當(dāng)燃料。
中國人當(dāng)然要詩意得多。在中國民間,菠菜一直有“紅嘴綠鸚鵡”的美名。
是的,回想起來,當(dāng)初我可能就是被“紅嘴綠鸚鵡”迷惑了。我生在成都,一年四季輪回的奇蔬異菜,菠菜實在排不上號;成都人愿意吃的,只有冬天的“趴地菠菜”這一種。成都話中“趴”是緊貼的意思,顧名思義,莖葉是橫向放射狀生長,緊貼地面,收獲時需要用小刀連根挑出。這種菠菜格外肥嫩,符合成都人對食物肥美的執(zhí)著追求。
幼時我的關(guān)注點在它的根。因為貼著地生長,根上裹的泥似乎格外厚,然而洗凈后,就會露出妖嬈的粉紅。這個過程對于彼時見識貧乏的小孩子來說,似乎有點魔幻色彩。葉子當(dāng)然也洗凈了,水靈靈地生青碧綠,相互映襯,格外好看,姥姥說:“菠菜的別名是‘紅嘴綠鸚鵡’,形象吧?”
自此“紅嘴綠鸚鵡”深入我的心底,對菠菜愛得一發(fā)不可收。對于菠菜,我通常的食用方式是整棵烹煮,每一棵快咬完的時候,那“紅嘴”的一點甜就成了意料中的意外驚喜。對我而言,這成了一個樂此不疲的游戲。
北京的冬天,一絲綠意也尋不到,這是南方來的大學(xué)同學(xué)以為的恨事。要到大約四月底五月初,大捆的菠菜突然上市,是長莖的品種,在成都幾乎沒人吃,當(dāng)年售價一分錢一捆,低到不能再低。老師們興致好的時候,會帶我們?nèi)ゲ藞霭釒状罄貋?,分給生物學(xué)習(xí)小組喂兔子。
這成捆的菠菜當(dāng)然是給人吃的。在吃食問題上,成都人總是對域外人士充滿極其復(fù)雜的情感。但經(jīng)歷了整整一個冬天的“恨綠”,那條淡薄的綠,足以讓人兩眼放光。味道極好,極嫩。這嫩不是肥嫩,是很纖弱的嫩,完全沒有想象中纖維塞進牙縫的狀況。
諸多文字作品當(dāng)中還提到這種菠菜曬成菠菜干,存到冬天泡開了能包餃子。我心向往之,卻一直沒有下決心做一次,算是未竟的夢想之一。
美國的菠菜又是另一種。超市里有售袋裝葉片,橢圓形,帶細的莖,這是美國人做蔬菜沙拉的主力之一,“新奧爾良”沙拉吧里堆著的就是??蛇@種菠菜的風(fēng)險也最大,時不時鬧一次沙門氏菌超標。十多年前,當(dāng)時已是前總統(tǒng)的克林頓也中過一次毒。
所以不少美國媽媽還是選擇把菠菜做熟。美國朋友的夫人說,她童年時最愛奶酪炒菠菜,雖然是一堆糊糊,暗綠暗黃混合的雜色,賣相極不佳,但嘗過之后就知道味道是與其賣相成反比的。
菠菜真成罕物,是在加勒比。加勒比被譽“人間天堂”,卻獨缺綠葉菜,原因無他,太難種活。缺乏蔬菜的滋潤,人就像海邊沙灘上的魚干。故而那年春節(jié)前夕,某僑界人士在自家開的餐廳請吃火鍋,桌上赫然有一小籃菠菜,青翠欲滴,頓時驚了眾人眼。他介紹說自己立志要試種一些綠葉菜,這便是成果,“艱苦卓絕”地奮斗了三個月,只收獲一小籃,都在這里了。
話里的口氣是多重的,既慷慨得肉痛,又十分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