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 債

發(fā)去的微信，如泥牛入海；打去的電話，杳無聲息；就連短信，也收不到。李棟心里拔涼拔涼的。原本不相信的事情，果真發(fā)生了。眼看兒子的婚期愈來愈近，而借給王亮的錢，卻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李棟心里憋了一把火。

妻子催促著，房子該裝修了，家具該買了。這話仿佛是一道道催命符，使李棟緊張得要命。俗話說，紙包不住火。如果王亮這兩天還不上債的話，就要露餡了。到了那時，妻子一定會鬧個昏天黑地的。最重要的，兒子的婚禮怎么辦？如果兒子的婚事黃了，他就是不被妻子罵死，也會悔恨終身的。

可是當初，他為什么相信王亮，把錢借給了他呢？他可是剛出獄不久的犯人！有人說，王亮要能改過自新，母豬就會上樹了?？伤?，竟然相信王亮能夠改好，竟然相信了王亮借錢是為母親看病的！那天，他看著王亮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水，嘩嘩地流。王亮說，他借遍了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沒有借到錢。有親戚說，錢借給他，等于肉包子打狗。而他，怎么能夠看著母親病死在家里？

李棟心動了。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不能看著王亮的母親因此死去。據(jù)了解，王亮入獄后，表現(xiàn)很好。作為管教，他了解每一個犯人，哪個能夠改好，哪個是屢教不改的，他都了然于胸。能改好的，他盡力幫助，為他指一條新的人生之路；對于那些累教不改的，他絕不放棄，盡量做他們的教育轉(zhuǎn)化工作。

所以，很多犯人對他有感情。有人出獄后，還來看他，拿他當朋友。

所以，王亮母親患了急病，能夠想到的，就是他。

所以，他就相信了王亮的話，把錢借給了他。

誰知，王亮從此就失去了聯(lián)系。打電話，他不接；發(fā)微信，他不回。他如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再無消息。

去打聽王亮母親生病的事兒，竟然無人知道。因為，他母親在他入獄那天，就離家出走了。

兒子的婚期，愈來愈近了。李棟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借給王亮錢的事兒，他哪敢與妻子、兒子說。王亮信誓旦旦地說，他眼前有一個很掙錢的活兒，等掙了錢，馬上就還他，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他算了一下兒子的婚期，應(yīng)該不耽誤。而今，半年已經(jīng)過去了。

李棟隱約感覺到，他錯了。他怎么能夠相信一個曾經(jīng)犯過罪的人呢？

同時，他也在默默地念叨著：王亮不是那樣一個人，他是那樣孝順的一個人。他了解王亮的獄中表現(xiàn)：曾經(jīng)舍己救人，曾經(jīng)多次立功受獎，曾經(jīng)數(shù)次減刑。六年刑期，他只服了三年半，便假釋了。

這樣的一個人，會騙他嗎？

忐忑不安中，痛苦的煎熬，使他的白發(fā)日益增添。他心里苦啊，卻不敢聲張。唯恐被妻子、兒子，包括同事瞧出了端倪。挨罵事小，受嘲笑事小，耽誤了兒子的婚事才是大事。

借的錢不多，有十萬塊，但卻是他的全部積蓄。這些錢，都是他和妻子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眼看著都打了水漂。

無奈，他只好向遠方的同學借錢，你三千他五千的，打到他的卡里。慢慢地，十萬塊錢湊夠了。他心里好受了些。在本市，他不是借不到錢。他最要好的一位同學，是企業(yè)家。只要他張嘴，百八十萬不是問題。問題是，借了他的錢，怎么還他？還他，他肯定不要。但要記住，拿人的手短。

借夠錢，他就忙著裝修房子，置辦家具。兒子結(jié)婚前一天，他的心才放下來。他向王亮的微信里發(fā)了一個笑臉。那笑臉笑得很燦爛，像一朵鮮花一樣。但他總感覺，那笑臉不是好笑，是嘲笑，是嘲笑他的。一是嘲笑他，竟會相信一個刑滿釋放的犯人；二是嘲笑他，作為一個警察，竟如此不濟：連兒子的婚禮，也只準備了十萬塊錢。其三，也是嘲笑他：發(fā)笑臉啥意思？明擺著是討債的。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隱隱有些發(fā)痛。

十月一日，是兒子的大婚之日。那天，滿城盡是新婚的俊男靚女。很多人選擇這個時間為孩子舉辦婚禮。不然，咋有那么多人叫國慶呢？

小城里，扎著紅喜字、飄著紅氣球的豪華車隊，宛若一隊隊長龍；鞭炮聲、嗩吶聲，此起彼伏；喜慶的音樂，伴著歌聲，加上滿城迎風飄揚的國旗、火紅的中國結(jié)，把小城打扮成快樂的海洋。

兒子的婚禮也拉開了序幕。兒子牽著身披婚紗的兒媳的手走上了婚禮的殿堂。李棟和妻子坐在主桌上，接受兒子兒媳的叩拜，心里樂開了花，眼淚從眼角滑落了下來，打濕了臉頰、衣襟。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趁著親戚朋友說笑的工夫，李棟到洗手間看了一眼手機微信，眼睛亮了起來：王亮轉(zhuǎn)來了十萬元錢！

微信留言更使他震撼：李警官，這是王亮借你的錢，按照王亮的遺囑，他讓我們還給你，并代他向你致歉。王亮在打工的路上，遇見了正在實施搶劫的歹徒。王亮同志奮不顧身，挺身而出，一舉制服了歹徒，救下了路人。而他，卻被歹徒扎成重傷，經(jīng)搶救無效，英勇犧牲。王亮去世前，讓我們把他借你的錢還給你。他說，這些錢，全部是他自己掙的，是干凈的。

李棟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