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到2018年,王繼才和王仕花夫婦,一直守在江蘇省灌云縣的開山島上。島上沒電、沒淡水,連草木都無法生長,夫妻倆32年如一日,堅守孤島。本來他們以為可以肩負使命,伴著潮起潮落相攜到老,怎料,2018年7月27日,王繼才在島上執(zhí)勤時突發(fā)疾病,經(jīng)搶救無效去世,年僅59歲。
2018年8月6日,習(xí)近平總書記對王繼才同志先進事跡作出重要指示,王繼才同志守島衛(wèi)國32年,用無怨無悔的堅守和付出,在平凡的崗位上書寫了不平凡的人生華章。我們要大力倡導(dǎo)這種愛國奉獻精神,使之成為新時代奮斗者的價值追求。
1986年7月的一天,江蘇灌云縣人武部的王政委來到王繼才家,把守衛(wèi)開山島的重要任務(wù)交給他。王政委和王繼才相識,是因為前些年,王政委曾到灌云縣蘆河村,召開糧食工作現(xiàn)場會,他了解到當(dāng)時村里的民兵營長王繼才,為人踏實能干,18歲時就當(dāng)上了村里的生產(chǎn)隊長兼民兵排長。
1960年8月出生的王繼才,身高1.8米,身強力壯,膀闊腰圓。對于開山島,作為當(dāng)?shù)厝说乃欠浅A私獾?。開山島位于我國黃海前哨,鄰近日本、韓國公海交界處,面積0.013平方公里,約兩個足球場大小,只要20分鐘,就能把整座島走個遍。開山島距最近的江蘇省連云港灌云縣燕尾港約12海里,地理位置至關(guān)重要。1939年,日軍艦隊攻占我國連云港時便是以此為中轉(zhuǎn)站。新中國成立后,開山島被列為一級軍事禁區(qū),一個連的解放軍官兵駐守島上。1985年,守島官兵撤防。江蘇省軍區(qū)決定設(shè)立哨所,派民兵長期駐守,擔(dān)負觀察監(jiān)視海上和空中情況、協(xié)助維護治安和搶救海上遇險船只等職責(zé)。
然而,由于島上條件艱苦,第一個被派去守島的民兵,只在島上呆了兩天。后來又先后去了十多名民兵,最長的守了13天,最短的當(dāng)天就跟船回大陸了。當(dāng)?shù)厝税验_山島看作是一座“水上監(jiān)獄”,島上常年潮濕,蛇蟲特別多,所有食物和生活用品都需要從陸地運過去。
這個任務(wù)雖然艱巨,但看到王政委期待和信任的眼神,王繼才一口答應(yīng)下來。王政委走后,王繼才仔細一想,開始有些擔(dān)憂,當(dāng)時他和比自己小兩歲的妻子王仕花已結(jié)婚三年,大女兒王蘇剛滿兩周歲。如果自己去守島,家人該怎么辦?他們肯定會擔(dān)心的。
思前想后,王繼才決定暫時瞞著妻子。這天傍晚,在當(dāng)?shù)佤敽有W(xué)當(dāng)教師的王仕花下班回來。王繼才對妻子說,自己要去執(zhí)行一個任務(wù),讓她幫著收拾些衣物。王仕花以為丈夫只出去四五天,便只給他簡單帶了兩件換洗的汗衫。王繼才看到行囊里一點吃的也沒有,嘴角動了動,但還是沒說出口。他怕帶吃的,妻子會起疑心,于是悄悄往自己包里塞了包女兒吃剩的餅干。
1986年7月14日早上8點40分,被灌云縣人武部任命為開山島民兵哨所所長的王繼才,由人武部工作人員送上開山島。所有人走后,王繼才發(fā)現(xiàn),開山島的情況遠比自己想象中要糟。島上只有空蕩蕩的幾排舊營房,沒有電,沒有淡水,海風(fēng)呼嘯,聲音怪異。王繼才想到,曾聽人說過,開山島上有一種會吃人的蛇,他越想越害怕,身體不由得發(fā)抖。
之前守島的人留下6條玫瑰牌香煙和30瓶云山牌白酒。不抽煙、很少喝酒的王繼才,為了壯膽,拿起酒瓶子就喝,還一連猛抽了三四支香煙。夜間,王繼才蜷縮在角落里,手里緊握著一把大鐵叉,隨時準(zhǔn)備和“吃人蛇”開戰(zhàn),直到朦朧睡去也不放手。
第二天清晨,王繼才被暴雨聲驚醒。他一開門,看到海水水位上漲,滿地都是蛇、老鼠和蛤蟆。保命要緊!王繼才躲回屋內(nèi),再也沒敢開門,靠一點餅干、香煙和白酒過日子。4天后,烈日暴曬,這些動物才都不見了。
“與世隔絕”的時光,似乎格外漫長,王繼才望著海岸邊的日出日落,數(shù)著一天又一天,偶爾會看見幾條漁船經(jīng)過,哪怕只是遠方的一個小黑點,他都會興奮地拼命揮手,但沒船靠岸,更沒人回應(yīng)。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王繼才感覺“憋”得慌。星空下,他常不由自主地朝家的方向眺望,想念妻子和女兒,想得直掉淚。
王繼才去守島的消息,傳遍當(dāng)?shù)?,王仕花卻是全村最后一個知道丈夫去守島的人。丈夫走后的第48天,王仕花在灌云縣人武部幾個同志的陪同下,前往開山島。
看到有一條小漁船靠岸,王繼才一躍而起,匆匆跑去。臨近小船,他的眼睛發(fā)了光,船上站著的那個人,分明是自己的妻子。
王繼才來不及等小漁船完全靠岸,一個健步跳上船,顧不得有旁人在,緊緊抱住妻子。王仕花蒙了,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滿身臭味、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簡直是一個“野人”。
緩過神來,王繼才向妻子“承認(rèn)錯誤”:“我不該瞞著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說。”王仕花一聲不吭,用帶來的日常用品,幫丈夫洗漱。才分別一個多月,丈夫明顯瘦了、黑了,也憔悴了。王仕花很心疼,勸丈夫跟自己回家。
妻子不停地勸說,甚至有些抱怨,王繼才默不作聲,他為難了。對于王仕花的心情,人武部的同志們都很理解,但他們想到,如果王繼才走了,再找個合適的守島人難上加難。人武部的一個同志輕聲對王繼才說:“王政委讓我轉(zhuǎn)告你,千萬別當(dāng)逃兵!如果你走了,這島真的沒人守了!”
王繼才想到王政委的話和目光,下決心要繼續(xù)守著開山島。他告訴妻子,開山島很重要,我不守,誰來守?他讓妻子獨自回去,照顧好家里。
王仕花聽了,沒再說一句話,站在海邊,思索良久。次日,她便乘船離開了。
王繼才有些難過,妻子嫁給自己,受了不少委屈。自己只讀到初中,妻子是高中畢業(yè),自己家里窮,妻子家境不錯。當(dāng)初兩人結(jié)婚,王仕花的親戚頗有微詞,但王仕花鐵了心,看中王繼才是一個踏實的好男人。
讓王繼才沒想到的是,20多天后,王仕花居然又來到島上,還帶著大包小包。王仕花說,她把女兒交給了婆婆,辭了工作,打算跟著王繼才一起守島。王繼才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拉著妻子的手,熱淚盈眶。
其實,王仕花一直很熱愛教師這個崗位,辭掉工作,是有些不舍,但她更心疼丈夫獨自守著孤島。這天夜里,海面上的星空格外明亮,王繼才搬了一把凳子,讓妻子坐在海邊,他拿著梳子,細心地給妻子梳頭發(fā)。
這個習(xí)慣,夫妻倆從結(jié)婚開始就沒中斷過,直到王繼才來到島上。王繼才溫柔地給妻子梳著每一絲秀發(fā),王仕花望著星空,喃喃地對丈夫說著心里話,她給孩子們上的最后一篇課文是《我愛北京天安門》。孩子們知道她要走,都拉著她的手,不肯放手,哭了。
不知為什么,上了開山島,王繼才這個大男人就特別容易掉眼淚,聽著妻子的話,他竟像一個小孩般哭了。妻子哄著他:“以后有我陪著你,咱們一起守著島,守著這個家?!?/p>
王繼才夫婦守島的主要任務(wù)是維護島上的營房、國防工程和各種設(shè)施的安全,觀察空情、海情。每天,王繼才都會將守島的心得體會一一記錄下來。大風(fēng)大雨天,夫妻倆也會堅持把每天的工作都做完,絲毫不松懈。海邊的風(fēng)比陸地上凜冽得多,為避免被刮到海里,巡邏時,王繼才用繩子把自己和妻子牽在一起,若是一個人掉下海,另一人就能及時把對方救起來。遇到海上起大霧的天氣,王繼才擔(dān)心沒安裝雷達的漁船不能及時發(fā)現(xiàn)開山島,一頭撞上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想了個辦法,拿個破盆和一根木頭,站在碼頭上,使勁地敲打示警。大霧什么時候散去,他就什么時候停工,有時候往往一敲就是一整天,甚至一個漫漫長夜。
王繼才的父親是名老黨員,上島的時候,父親托人給兒子捎來一面五星紅旗,并帶話“每天要在島上升國旗”。于是,每天清早,升國旗,成了夫妻倆必做的第一件事。
清晨5點30分,沒有鬧鐘,王繼才和王仕花都醒了,各自洗漱好,走到自制的旗臺邊。王繼才回憶著電視里播放天安門升旗儀式的場景,學(xué)著國旗護衛(wèi)隊?wèi)?zhàn)士的口氣,喊著“升旗”,然后莊嚴(yán)地把五星紅旗冉冉升起。一旁的王仕花,立正、敬禮。
1986年到1994年底,王繼才每年守島的工資最多時也只有3700元,1995年后才漲到每年5700元,而妻子王仕花是沒有工資的。這些錢,承擔(dān)著王繼才夫婦、孩子和老人的所有開支,每一分都必須掰著花?;膷u上很少有來客,王繼才和王仕花從不買衣服,一件衣服破了縫,縫了又破,能穿上好些年。夏天,王繼才干脆連上衣都不穿了,光著腳在島上巡邏、干活。他的唯一“要求”,就是每天要喝上幾口酒。只要有酒,沒有菜也沒關(guān)系,王仕花有時會給丈夫炒一盤咸黃豆,王繼才會邊吃邊念叨,今天吃“大餐”了。
島上物資匱乏,夫妻倆熬一熬、挺一挺就過去了,最難以忍受的是寂寞。為了排遣寂寞,他們想了不少辦法,用石頭在地上下棋,面向大海把酒當(dāng)歌,不過最有效的法子,還是王仕花的獨唱會。有著一副好嗓子的她,很喜歡唱歌,《南泥灣》《我們走在大路上》《紅梅贊》和《歌唱祖國》,王繼才百聽不厭。
開山島的外形像一個饅頭,島嶼四周都是黑褐色的岸石和暗礁。1987年春天,王繼才攀著石頭,爬到高處觀測天象,不料,腳下一滑,從高處摔落。當(dāng)時又懷有身孕的王仕花守在下面,被這一幕嚇得不輕,以為丈夫肯定兇多吉少了。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小步跑到丈夫跌落的地方,找了半天,不見人。王仕花以為丈夫被沖到海里去了,剛準(zhǔn)備往海邊跑,忽然王繼才從一塊礁石后面爬了出來。
王繼才的肋骨摔斷了,急需治療。王仕花趕緊把外套脫下,跑到海邊,揮舞著衣衫,大聲呼喊。幸好有漁船經(jīng)過,王繼才被急送到醫(yī)院。經(jīng)檢查,肋骨斷了三根,治療后,他必須住院觀察幾天。
開山島上不能沒有人,妻子挺著大肚子,王繼才心里有一百個不放心,但只能狠狠心,讓妻子獨自回島上。
那是王仕花第一次一個人待在開山島上,四周靜得可怕,晚上海浪拍岸,聲音很恐怖。她非常害怕,摸著肚子,和孩子“說”了一晚上的話,才熬了過去。天蒙蒙亮,王仕花就想下島去找丈夫,但怕丈夫責(zé)怪自己,又擔(dān)心島上無人看守,只好硬撐著過了幾天,直到丈夫出院。
王仕花的預(yù)產(chǎn)期在1987年7月18日,王繼才打算7月初把妻子送上岸去。但當(dāng)時經(jīng)驗不足的王繼才不知道,7月1日開始海上休漁,沒有一艘過往漁船。而那些日子天天刮大風(fēng),海水猛漲,海浪甚至擊打到了他們住的地方。
1987年7月9日晚,王仕花肚子痛,臨盆在即,王繼才又慌又亂。情急之下,他想到守島部隊離開時,在島上留著的一部步話機,于是試著用步話機聯(lián)系上王政委。王政委幫忙找船,但沒有船敢頂著9級海浪到島上接人。緊急關(guān)頭,王政委妻子接過電話,讓王繼才保持鎮(zhèn)定,按照她的辦法,一步步做。在王政委妻子的指導(dǎo)下,王繼才燒熱水,消毒剪刀,儼然一個助產(chǎn)士的模樣。
這個深夜,王仕花痛苦的叫聲和窗外的狂風(fēng),一浪高過一浪,王繼才小心翼翼地給妻子接生。
“臍帶要留兩個指頭并攏那么長,剪完臍帶后用土霉素藥片捻成粉撒上去,用紗布包起來……”王政委妻子在步話機里教王繼才,王繼才用剪刀一下子剪掉臍帶的那刻,剛出生的兒子“哇”的一聲哭了,聲音宏亮,劃破夜空。王繼才癱倒在地,抹起了眼淚。
5天后,大風(fēng)停了,王繼才和王仕花兩人的母親趕到島上。一見到女婿,王仕花的母親上前扯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王繼才,你想要我女兒的命??!”床上的王仕花硬撐著坐起來,推說是因為自己算錯了預(yù)產(chǎn)期,不怪王繼才。王繼才看著體貼的妻子,眼神里充滿感激。
抱著可愛的小外孫,王仕花母親的氣很快就消了。王繼才給兒子取名叫志國,讓他長大后,不要忘記報效祖國。
兒子的到來,讓開山島有了生氣。王繼才夫婦托人,或借著自己回陸地的機會,一點點把泥土運到島上,然后自掏腰包買來樹木種子,在島上的石頭縫里填泥種樹。盡管最初的兩年,種下的100多棵白楊樹和槐樹都死了,但他們還是堅持繼續(xù)種樹。第三年,100棵左右的苦楝樹種子撒下去,終于長出一棵小苗。后來,他們又種下了桃樹、梨樹。兒子圍著小樹苗,開心得拍著小手轉(zhuǎn)圈。
王志國的童年,是在開山島度過的。他6歲那年冬天,海面上刮了十多天臺風(fēng),之前托人帶來的糧食和煤炭都用完了,王繼才頂著風(fēng)雨,到海灘上撿來一些牡蠣,撬開殼,把肉剝離下來,給兒子吃。一碗生牡蠣肉,又腥又臭,難以下咽,王志國硬著頭皮吃了幾餐,尿都變成了乳白色。熬了三四天,王志國說什么也不肯再吃牡蠣肉了,他發(fā)脾氣,掀翻小碗,牡蠣肉撒了一地??粗鴥鹤犹稍诘厣洗驖L,哭著鬧著要吃米飯,王繼才一氣之下,打了兒子屁股。王仕花在一旁流著淚,撿起地上的牡蠣肉,放進自己嘴里嚼爛,稀釋掉腥臭味,抱起兒子,往他嘴里送。
到了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王仕花提議,兒子要讀書了,全家人下島吧。為了兒子,王繼才心動了,他帶著妻子去找王政委。但那時他們才知道,王政委因身患重癥,已住院好長時間。看到王繼才,王政委拉著他的手,贊他做得好,即使自己走了,也就放心了。王繼才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不久,王政委去世,帶著他的臨終囑托,王繼才徹底打消了下島的念頭。
1991年,王繼才夫婦又有了一個小女兒,取名叫王帆,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一帆風(fēng)順。島上沒有玩具,王繼才用繩子拴著小螃蟹給兒子玩,用貝殼給女兒做成項鏈戴上。
那些年,很多朋友辦工廠、跑貨運、做買賣……一個個發(fā)家致富。有個做物流的朋友看王繼才太辛苦,答應(yīng)每月給他5000元,讓他跟著自己干。但王繼才搖搖頭,沒答應(yīng)。在島上幾年住下來,王繼才和王仕花感覺,最缺的還是淡水。沒有糧食,可以熬一熬,沒有淡水,人會活不下去。上世紀(jì)90年代初,上級部門為了改善島上條件,派登陸艇給島上送淡水。有一次登陸艇來送水,王繼才抱著王志國過去,看到駕駛艙里放著一些花卷,王志國從沒見到過這個東西,兩只眼睛直溜溜地盯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艇上的叔叔給王志國兩個花卷,王繼才幫兒子拿著。王志國很快就吃了一個,感嘆,這個世界上怎么有這么好吃的東西?王繼才舍不得吃,他把另一個花卷放進口袋,給兒子留著。
登陸艇送了幾趟淡水后,王繼才聽說給送一次淡水,登陸艇要燒7000元的油。他心疼極了,堅持拒絕登陸艇再給他們送淡水。有人說王繼才是傻瓜,登陸艇的油錢又不需要他出。但王繼才說,國家的錢難道不是錢嗎?能省就一定要省,缺水的事,我們可以想辦法克服。怎么克服?王繼才想到大女兒王蘇。從1995年開始,王蘇就成了父母的“后勤部長”,隔三差五就要給島上送淡水、蔬菜和煤炭等物資。為了趕在漁民出海前到碼頭,好請他們把物資帶到島上,一個10多歲的小姑娘,經(jīng)常半夜出發(fā),推著手推車,沿著漆黑的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物資送到碼頭,然后再披星戴月地獨自趕回家。
王蘇13歲時,弟弟王志國和妹妹王帆因為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先后下了島。王繼才和王仕花商量,考慮到家里的老人都已年邁,王志國和王帆需要照顧,他們不得不讓王蘇輟學(xué)。而王蘇從小就成績優(yōu)秀,年年是班里的三好學(xué)生。她還有個夢想,當(dāng)工程師,設(shè)計建造一座連著開山島的橋。有了橋,父母就會常回家看她和弟弟妹妹。然而,父母讓她輟學(xué)的殘酷現(xiàn)實,讓剛收到初中錄取通知書的王蘇非常心痛。她哭了很久,心里有些怨父母,但她知道,自己是老大,必須扛起這個責(zé)任。
就這樣,王蘇輟了學(xué),除了忙家務(wù)、照顧爺爺奶奶、接送弟弟妹妹上下學(xué),還要風(fēng)雨無阻地給父母送物資。小小年紀(jì)的她,臉上全是風(fēng)霜。
1997年夏天的一個夜晚,王蘇收拾完家務(wù),躺下剛睡著,蚊帳突然被蚊香點燃,火勢蔓延開來。王蘇趕緊把床上的弟弟妹妹抱到屋外,匆匆拿來一盆盆水,把火熄滅。全身濕透的王蘇,忍不住抱著弟弟妹妹大哭起來。
第二天,滿腹委屈的王蘇,給父母送物資時,托漁民捎去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們不要我們了嗎?”
王仕花攥著紙條,心揪緊了,匆匆趕回家。一進門,王志國和王帆撲進她懷里,只有王蘇,在廚房里刷著碗筷,留給母親一個堅強的背影。王仕花知道大女兒心里有怨有恨,更知道作為父母對不起大女兒,她沒多說什么,只是留給大女兒一句話:“孩子,等你長大,就理解爸媽了。”
這年冬天,王繼才給大女兒買了輛自行車,這樣一來,王蘇可以騎著自行車去碼頭送物資,前面掛著米面,后面馱著煤球,輕松方便多了。
漸漸長大的王蘇,對父母有了更多的理解,也開始敬佩他們。有時妹妹思念父母,忍不住發(fā)脾氣,王蘇會反過來安慰她,說話的口氣,和母親當(dāng)年安慰自己時一模一樣。
節(jié)假日,孩子們會上島看父母。有一次,王仕花燒了螃蟹,但她和王繼才一口也沒吃,全留給孩子們吃。夫妻倆還故意說,螃蟹有什么好吃的,他們在島上天天吃,都吃膩了。其實,只有王蘇心里明白,父母幾乎頓頓都是咸菜、鹽水煮黃豆,根本舍不得吃螃蟹,撈的螃蟹都會讓她去賣錢,攢起來貼補家用。
王志國讀高中時,要交5000元擇校費,他知道家里沒有錢,決定出去打工。王繼才知道后,匆匆趕回家,讓兒子安心讀書,錢的事他來解決。開學(xué)在即,沒那么多時間讓王繼才湊錢,他一咬牙,去借了高利貸。為了還錢,那年的整個冬天,王繼才都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撈魚蝦撈海螺,手凍得又紅又腫,滿是潰爛的凍瘡。
手還沒完全好,天氣稍有些回暖,王繼才又忙著整修島上的碼頭。誰知,因剛下過雨,地面濕滑,王繼才不小心滑倒,右胳膊粉碎性骨折,疼得他臉都變了形。王仕花拼命叫喊,希望有船靠岸,但那些日子總是下雨,來往船只很少。一連三天,王仕花都揮舞著紅毛衣,在岸邊召喚。后來,船雖然來了,但王繼才的最佳治療時間也已錯過了。從此,王繼才的右手臂再也無法伸直,每天穿衣服都要妻子幫忙。
一年到頭,會有零零散散的附近居民,到開山島上撿蝦皮。1999年,當(dāng)時30多歲的附近村婦潘弗榮到島上撿蝦皮,中午時,她肚子突然疼得死去活來。正在巡邏的王繼才看到后,立即呼喊附近的漁船幫忙。所幸,有一艘漁船靠岸,王繼才抱起潘弗榮坐上船,到了岸邊,又抱著她直奔醫(yī)院。檢查后,潘弗榮是闌尾穿孔,再晚一點就有生命危險。王繼才墊付了醫(yī)藥費,看著潘弗榮被推進手術(shù)室,才匆匆離開。過了一陣子,康復(fù)后的潘弗榮拿著大包小包禮品,到島上向王繼才表示謝意,王繼才說什么也不肯收。
開山島地理位置獨特,不少犯罪分子都想借此發(fā)財。1997年,有個叫“虎哥”的男子,帶著49名偷渡客上島,掏出10萬元現(xiàn)金,擺在王繼才面前,讓他“行個方便”,允許他們在島上停留一段時間后,借機偷渡到日本。10萬元現(xiàn)金,王繼才連看都沒看到過,但他一點都不心動,斷然拒絕。之后,他及時向公安部門報告,“虎哥”被當(dāng)場抓獲,49名偷渡客也被全部遣送回去。
1999年3月,當(dāng)?shù)匾粋€小老板孫潛想在島上開辦色情場所,讓王繼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時還會給他“分紅”。但王繼才斷然拒絕,孫潛威脅王繼才:“你40歲,死了還值,你兒子這么小,可惜了?!蓖趵^才絲毫不懼怕,讓妻子保護好孩子,他要和惡勢力斗爭到底。孫潛氣急敗壞,一把火把王繼才住的房子燒了。王繼才搬來一磚一瓦,轉(zhuǎn)眼就把房子修好。沒多久,孫潛被繩之以法,他在牢里還念叨,王繼才不要錢、不怕死,真是條漢子。
守島32年來,王繼才夫婦先后向公安邊防部門提供犯罪線索50余條,發(fā)現(xiàn)并協(xié)助破獲走私、偷渡案件9起,為國家挽回了巨額經(jīng)濟損失。
守島多年,王繼才無怨無悔,但心中的遺憾還是難免的。2003年10月,父親病重,當(dāng)時正趕上上級領(lǐng)導(dǎo)來開山島哨所檢查,直到檢查結(jié)束,王繼才才請假回家,但父親已去世。而9年后母親去世那天,王繼才為了守島任務(wù),錯過了見母親最后一面的機會,他面對大海,難過得仰天長哭。
除了父母,王繼才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大女兒。2006年,王蘇和男友張超結(jié)婚,一大早,王仕花就回家,幫著張羅。但直到婚禮開始,王蘇仍不見父親,王仕花只好對女兒說出實情,島上不能沒人,父親趕不過來了。王蘇不愿相信這個事實,走向結(jié)婚禮堂的時候,她的腳步放得很慢很慢,想著父親說不定在趕來的路上。但直到婚禮結(jié)束,父親還是沒來,王蘇一遍遍補妝,一遍遍又被眼淚哭花。
王蘇理解父親,結(jié)婚后第三天,她就和丈夫一起,帶著禮物,上島探望。2009年,王繼才50歲生日,王蘇帶著丈夫,和弟弟妹妹一起,來到開山島,和父母一起切蛋糕、吃面條。
2005年9月,兒子王志國考上南京航空航天大學(xué),王繼才東拼西借,湊足學(xué)費,親自送兒子到學(xué)校。當(dāng)晚,他舍不得住旅店,和兒子擠在大學(xué)宿舍里那窄窄的單人床上。第二天大清早,王繼才只給自己留了一張車票的錢,把其余的錢都塞到兒子手里,并囑咐兒子,要好好珍惜這個學(xué)習(xí)機會。
王志國很懂事,上大學(xué)后,起初父親每月給他寄500元生活費,后來兩三個月才寄500元,再后來半年都寄不過來500元。他知道父母手里確實沒錢,他便趁著課余時間,送牛奶、送報紙、到飯店端盤洗碗,賺錢貼補生活費。
守島的32年里,王繼才夫婦先后升起過200多面五星紅旗,紅旗被海風(fēng)吹破,他們自己花錢去買。夫妻倆的行為感動了天安門國旗班的官兵,2012年元旦清晨,天安門國旗班官兵帶著北京奧運會時用過的流動升旗臺,來到海島,用國家級的升旗儀式,和夫妻倆一起升起五星紅旗。
2011年春節(jié)前,上級給島上送來電視機和汽油發(fā)電機。王繼才發(fā)現(xiàn)用一壺油發(fā)電,成本要200多元,就再也舍不得燒油發(fā)電了。直到近些年,島上安裝了太陽能和風(fēng)力發(fā)電機,王繼才和王仕花才放心地用電燈、看電視。
2015年2月11日上午,軍民迎新春茶話會在北京舉行,習(xí)近平總書記在茶話會前親切會見全國雙擁模范代表,其中就有榮獲“情系國防好家庭”“愛國擁軍先進個人”稱號的王繼才。習(xí)總書記詳細詢問開山島的情況,還拍了拍王繼才的肩膀說:“辛苦了,辛苦你們了!”王繼才說:“總書記這么關(guān)心我們,我們更要守好開山島,要守到守不動為止?!?/p>
2018年7月27日,王仕花離島,去醫(yī)院治療股骨頭壞死。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當(dāng)天夜里,正在島上巡邏的丈夫王繼才突發(fā)疾病,經(jīng)搶救無效去世。
2018年7月30日上午8點30分,王繼才的遺體道別儀式在灌云縣殯儀館舉行,人們眼噙熱淚,追憶王繼才的生平點滴。王仕花痛哭不止,數(shù)度昏厥,在家人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立。
2018年8月初,快遞員送來一個包裹,是王蘇給父親買的治療濕疹的藥。王繼才長年在島上生活,身上的濕疹已很嚴(yán)重,醫(yī)生說除非下島,不然這病無法根治。人沒了,藥卻到了,王蘇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2018年8月6日,王繼才走后的第10天,王仕花在兒女們的陪同下,來到灌云縣人武部,表示要繼承丈夫的遺志,繼續(xù)守衛(wèi)開山島。隨后,王仕花鄭重地向組織遞交了一份親筆書寫的《繼續(xù)守島申請》。
灌云縣委考慮到王仕花的年齡和身體,擬聘任她為開山島民兵哨所名譽所長,而開山島以后也將改為輪流值守。灌云縣決定改變以往兩人長期值守模式,組建哨所值勤班,施行輪流值守方式。王仕花平時將不參與值勤任務(wù),遇有建黨、建軍、建國等重大節(jié)日或重要領(lǐng)導(dǎo)人上島視察等重要活動時,上島負責(zé)宣講開山島民兵哨所情況及王繼才守島先進事跡等。
2018年8月17日,江蘇省政府經(jīng)研究,評定王繼才同志為烈士。
而今的開山島,綠樹成蔭,碩果累累,200平方米的“開山島夫妻哨”事跡陳列館,被列為江蘇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里面收藏了王繼才和王仕花多年來在島上用過的物品:190多面被風(fēng)雨撕破的國旗、40多本海防日志、20臺聽壞的收音機、10多盞用壞的煤油燈……
翻開王繼才的海防日志,離世前一天他記錄道:2018年7月26日,多云轉(zhuǎn)晴,上午有3艘漁船經(jīng)過,下午有1艘貨輪經(jīng)過,晚上四盞海面航標(biāo)燈正常照明,無其他異常情況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