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雪
寒,徹骨,驅不散,揮不去。
老樹枝頭熒黃吐露,香氣幽微。我愿稱這不畏嚴寒、勇于綻放的臘梅為寒花。
百年老屋,青灰磚墻。臘梅的枝頭一天天活潑起來。淡綠色的骨朵,漸黃,漸飽滿。一個又一個花盞打開,綻放,點亮這寒冷的日子。
我曾一次又一次把目光送過去,有時停下腳步,凝望一枝或一朵。那原本像夜夜失眠、臉上毫無光澤的葉子漸漸逃離枝干,花與葉不相見。枝干枯瘦蒼老,花朵晶瑩剔透。
關于臘梅,有把它視作梅花的誤會,更有“蠟梅”與“臘梅”的名字之爭議。自稱“一樹梅花一放翁”的宋代大詩人陸游也曾猜錯,“與梅同譜又同時,我為評香似更奇”,將臘梅與梅花認成同一家族。權威的書籍中,以為“蠟梅”為規(guī)范學名,而認為“臘梅”只是別名。
一株花樹無法選擇自己的名字,但它葆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可以讓自己適應嚴寒,在寒冷里做那一樹獨秀。它熒黃的花瓣帶蠟質,能減少水分的蒸發(fā),增強抵御嚴寒的能力,可以保護嬌嫩的花朵免受嚴寒的凍害,所以才能“凌寒獨自開”。
我喜歡人們?yōu)樗〉膭e名——素心蠟梅。素,一字道出臘梅的神韻。遠離溫暖如春、百花爭艷,遠離游人如織、言笑晏晏。它只在枝頭綻放自己,冷眼看盡繁花,素心如簡。這種純潔淡泊,這種執(zhí)著,這種深到骨子里的冷傲,只有素心寒花。
冬日,我經??吹脚笥讶窕ú?,曬茶花,曬水仙,曬室內的月季,曬更多我認不出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無一例外,它們的花朵碩大,花色鮮艷,開放得熱烈。殊不知,那是溫室里催生的色彩,而在灰白清冷的冬日,只有臘梅,能凌霜傲雪。
臘梅無法圈養(yǎng),它不屬于一個狹小的空間,它不屬于溫暖的貪念,它甚至不屬于任何一個人。
它屬于一個浩蕩而漫長的季節(jié),屬于冷冷的冰霜雨雪,屬于寥廓的長天,屬于素樸的自然,屬于不折不扣的淡泊,屬于公平而公正的時間年輪。
它屬于老舊的院墻,它屬于散而慢的青磚,它屬于沉默不語的深厚土壤。它的笑內斂而低調,它以綻放默無聲息對抗寒冷。
它是時間集結而成的花朵,是低溫淬煉而成的精靈。它的每一朵花里有一首詩的內涵,有一闋詞的意境,它像是一個滿腹詩書氣自華的女子,生性清高而不肯媚俗,不肯屈就。
臘梅能耐得住零下十度的低溫,再低,花瓣會凍傷。她置身的冰冷世間早已寒上加寒,無可逃,并不易安,可她敢于綻放,不逃避,不服輸,才有世間的易安居士。
不躲不逃不服輸不屈就,才有這最美的寒花一朵。
時間漂流到又一個寒冬,歲月并不真的靜好,世事仍然艱辛。俗世、瑣事牽絆,人情有冷有暖。我深深懂得,那枝頭上綻放的每一朵,都經過寒冷的淬煉。世事喧囂如浮云,我只愿每個不囿于現實困苦的人,每個甘守寒冷與寂寞的人,他們夢想的花,能穿越漫長的季節(jié),如這枝頭的寒花一般久開不謝。
(東方欲曉摘自《亳州晚報》2019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