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
【摘 要】“動畫紀錄片”身份是否成立這一問題,引發(fā)了國內學者的極大興趣和激烈討論,并分成贊同和不贊同兩大陣營。本文在介紹了兩個陣營中影響較大的幾個觀點后,對“動畫紀錄片”進行了進一步探討。文章主要分成三個方面,“動畫紀錄片”的出現(xiàn)與分化、兩大陣營的分歧與辯爭以及動畫紀實影像的意義及前景。
【關鍵詞】動畫;紀錄片;真實性
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1-0061-03
2009年1月,以色列導演阿里·福爾曼的動畫紀實片《和巴什爾跳華爾滋》獲第六十六屆美國電影金球獎最佳外語獎,同年11月《中國電視》第七期發(fā)表了《動畫紀錄片——一種值得關注的紀錄片類型》的文章,自此國內學術界就“動畫紀錄片”的存在是否合理展開了激烈爭論,分成了贊同和反對兩大陣營。分歧主要圍繞在“真實性”方面展開,具體表現(xiàn)在數字時代科技發(fā)展下的動畫技術的以假亂真以及影像的證明力下降、動畫能否成為紀錄片中的本體等問題。但是無論持有哪種觀點都不可否認地是,動畫越來越多地被運用在紀錄片中。這種現(xiàn)象緣何出現(xiàn),又有哪些優(yōu)勢或者弊端,以及其未來發(fā)展的趨勢,都是值得我們做進一步探討的方向。
一、“動畫紀錄片”的出現(xiàn)及國內立場分化
在20世紀初,動畫以短片的形式出現(xiàn)在銀幕之上,到20世紀30年代,“動畫脫離簡單、滑稽屬性和娛樂價值,成為動畫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1]如今動畫片是“采用逐幀拍攝的方式,連續(xù)播放拍攝對象從而形成運動的動畫影像。”動畫片的定義被廣泛認可的是諾曼·麥克拉倫(Norman McLaren)的“動畫片不是活動的繪畫藝術,而是畫出的活動藝術”。紀錄片歷史的起源一般來說有兩種說法,一種寬而廣的說法指從1895年盧米埃爾兄弟拍攝的《工廠大門》開始,紀錄片的起源和電影同步,而另一種更被廣大學者認同的觀點是,紀錄片是從20世紀20年代末格里爾遜提出“紀錄片”這一概念開始。[2]格里爾遜在評論弗拉哈迪的《摩阿拿》的文章中首次使用了“紀錄片”這一名詞,即“對現(xiàn)實做創(chuàng)造性的處理”。而后人對此做過進一步闡釋,“制作者將個人觀點和攝像機焦點集中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個人、事件和過程中,并嘗試去對它們給予一個創(chuàng)意的闡釋”。[3]
“賦予生命”的動畫片和“本質真實”的紀錄片從源頭看來,兩者并非近親,但是兩者卻在1918年就進行了首次碰撞,這就是根據真實藍本制作出來的《路西塔尼亞號的沉沒》(The Sinking of the Lusitania)。在支持“動畫紀錄片”的陣營中,它也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部可以追溯的“動畫紀錄片”。而聶欣如在《動畫紀錄片有史嗎》[2]則提出相反意見,他認為1918年制作的《路西尼亞號的沉沒》出現(xiàn)的時候早于紀錄片(20世紀20年代末)的出現(xiàn),所以它只能稱上電影早期形態(tài)混合時期出現(xiàn)的作品,偶爾地將紀實的內容和動畫的形式結合在了一起,算不上“動畫紀錄片”,更不能作為研究“動畫紀錄片”起源的依據。
“動畫紀錄片”一詞的概念是由海外學術界舶入國內學術界。在國內學者孫紅云、喬東亮的《動畫現(xiàn)實:認識動畫紀錄片》[5]第二段中,提到多篇西方學者對“動畫紀錄片”研究的論文,希望能以此證明“動畫紀錄片”概念的合理性。而這樣的做法卻讓有些學者提出疑問,張啟忠在《“動畫紀錄片”類型的辯爭與界定》[6]中含蓄提出,“國外興起的理念或者概念,不經過轉譯與界定,顯然會發(fā)生誤讀,”以及“對國外概念或理念的簡單搬演、遷用,確實存在表述者對同名概念軀殼注入理念的認識偏頗……”這樣的說法在《“動畫紀錄片”必須面對的四個問題》[7]中得到了該作者的大力支持,并指出《動畫現(xiàn)實:認識動畫紀錄片》“為了證明‘動畫紀錄片在西方已經‘蔚然成風,文章引用大量西方文獻,并且很規(guī)范地附上西文原文,使我們可以一窺所謂‘動畫紀錄片在西方文獻中的原貌。在比較中我們發(fā)現(xiàn),至少有三種不同的西文表述被翻譯成了‘動畫紀錄片”。借此再次明確反對“動畫紀錄片”這一概念。
二、兩大陣營的分歧與辯爭
李三強在《動畫紀錄片:一種值得關注的紀錄片類型》[4]中提到,紀錄片的非虛構性是區(qū)分紀錄片和其他類型節(jié)目的基本特征,而以往的紀錄片為了彌補影像的缺失,一般采用文字或者情景再現(xiàn)兩種方法,但是這兩者存在漏病,而動畫恰恰可以彌補兩者的缺憾。他認為“紀錄片采用動畫這種言說方式不僅可能,而且必要”。但是聶欣如卻點出,“紀錄片首先是從影像材質上被定義為紀錄片,這在所有提到紀錄片起源以及格里爾遜的書中都有記載”。即使動畫片描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事件,也“就是一部寫實的動畫片而已”。[8]
動畫能否表現(xiàn)真實性,這個問題是所有研究“動畫紀錄片”的學者都繞不開的一個爭執(zhí)點。
首先,在支持者看來,動畫并不等同于動畫藝術,“動畫作為一種言說方式,不僅能運用于虛構,而且也能應用于紀實”[4]。在當今技術高度發(fā)達的社會,動畫技術制作的CG已經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泰坦尼克號》當中CG結合模型制作的泰塔尼克號沉沒之前的畫面……彌補了已無可拍攝對象的遺憾。動畫具備了還原乃至創(chuàng)造逼真影像的功能和質量標準?!盵9]換句話說,動畫也可以非常逼真地再現(xiàn)事物?,F(xiàn)在在國內也已經運用在《復活的軍團》《圓明園》等紀錄片中。
支持陣營中的學者王紅云在文章中提到,國外學者比爾·尼克爾斯以及一些理論家認為影像與現(xiàn)實存在著“點對點”的對應關系[15],在紀錄片中實地拍攝的影像屬于索引類。羅蘭·巴特在他的《明室》中說“照片的證明力勝過其表現(xiàn)力”。[10]而安德烈·巴贊在他的“攝影攝像本體論”也認為“影像可能模糊不清,畸變褪色,失去記錄價值,但是它畢竟產生了被攝體的本體,影像就是這件被攝物”[11],兩位學者都認為在觀眾和被攝物之間,照片充當了一個紐帶的作用,因為這個紐帶才建立起信任的基礎。
其次,王紅云還認為,理解“動畫紀錄片”的關鍵,在于是否可以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真實的表達,這一觀點還得到了王錚的支持。在王錚看來,在討論動畫如何反應真實問題上,我們可以借鑒“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相關理論。[1]“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最早起源于歐洲繪畫中,后來滲透入小說之中。到20世紀60年代,拉美文學巨作《百年孤獨》被認為是其里程碑的作品。從此,“魔幻現(xiàn)實主義”更多研究魔幻表現(xiàn)現(xiàn)實方面,這也被認為是現(xiàn)實主義的一種。從表現(xiàn)形式上看,“魔幻現(xiàn)實主義”是在作品在將虛幻與現(xiàn)實進行混合,它的核心思想是本質真實,即通過魔幻這種手段來達到現(xiàn)實真實?!皬谋憩F(xiàn)形式、本質特征等角度來看,魔幻之于魔幻現(xiàn)實主義、動畫之于動畫紀錄片具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說藝術作品能夠通過虛擬的魔幻來表現(xiàn)本質真實,那么藝術作品自然也能夠通過夸張的動畫來抵達真正的真實?!盵1]這點在影片《自閉的心靈》中得到展現(xiàn)。影片中的自閉癥患者在口述自己遇到生活中的問題時,運用了動畫的形式,這一做法也大大加深了觀眾對自閉癥患者迷亂內心的感受,這種感受是實拍所難以表現(xiàn)的。用動畫來表現(xiàn)感受,這令紀錄片多了一個表達的維度?!秳赢嫾o錄片真的不存在嗎?》一文認為,不管風格如何夸張,動畫仍是可以指向真實生活的,“只不過可能與經驗現(xiàn)實距離更遠,與人物精神現(xiàn)實、心理現(xiàn)實更近……動畫的進入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紀錄片從經驗現(xiàn)實主義向心理現(xiàn)實主義的轉變”。[12]
在《動畫紀錄片的歷史與現(xiàn)狀》文章的第四部分提出了聲音索引(同期聲)往往可以來彌補動畫在圖像索引性上的不足。文章中寫道,國內紀錄片《北京的風很大》《老媽蹄花》中包含了大量的黑場畫面,但是觀眾通過影片中同期聲這個判斷因素,并沒有因畫面的缺失而對紀錄片產生質疑,所以當視頻上的對應完全消失時,憑著保留在音頻上的對應,也能建立起影像和現(xiàn)實的索引性關系[13]。
當贊同陣營認為,攝影的“證明力”在這個數字成像技術高度發(fā)展的當下遭遇了信任危機[13]。其對立陣營中的學者張啟忠則認為,紀錄片作品必然會受到作者自身觀點和時代的影響,但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聲畫合一呈現(xiàn)了一個相對客觀的素材,每個人可以有自己的解讀。而“動畫紀錄片”則在一定層面上剝奪了觀眾的判斷[8]。觀眾在面對影片時會是一個主動性的解碼過程,但是拆解的前提是,紀錄片除旁白之外還具有聲畫合一的素材,如若只有聲音而無畫面,人們則可質疑其原始性。因為“在實際訪談中,哪怕受訪者表達的信息不完整,掐頭掐尾,欲言又止,或者顛三倒四,相互矛盾,采訪人也能通過背景資料,并借助眼神、語境、勢態(tài)語等揣摩受訪人的思想”。[14],所以在運用動畫并且無法預知是否刪減的時候,觀眾會面臨畫面信息衰減的難題。同樣,如果僅僅因為“聲音”的原生態(tài)而歸類動畫為紀錄片,這也是片面的。張啟忠還提到,動畫的魅力在于其畫面的簡筆性可以拓展觀眾的暢想和感同身受的空間,但是簡筆的動畫畫面,在面對歷史文化題材時,那些可能增加或者有悖言語的信息也都被刪減了?!翱梢?,簡筆的動畫畫面,其記載的真實信息量是細微的?!盵6]
在上文曾提到,支持陣營中認為現(xiàn)在的CG動畫技術已經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而在聶欣如看來,“動畫藝術”和“動畫技術”兩個是不一樣的事物,不能因為這些技術常表現(xiàn)在動畫片中,就粗淺認為動畫技術等同于動畫藝術。只有當動畫技術在模擬動畫藝術時,才能把它認為是動畫,如果動畫技術在模仿其他性質的事物時,它就變成了其他事物,比如顱腦造型影像和動畫并沒有什么關系。在文章中還舉了一個常見的例子,“我們不能把窗簾稱為衣服,兩者使用的材料和編制方法盡管相同,但其功能卻不一樣,因此不是同一件事物?!盵8]
聶欣如對支持者們提出的“動畫也能像文字和語言一樣在紀錄片中承擔非虛構的重任”這一說法嗤之以鼻。他認為至少有兩個方面的錯誤,第一,動畫片和紀錄片是共屬于影像的系統(tǒng),而文字和語言因為不屬于影像的系統(tǒng)而可以被兼容,但是動畫卻是屬于影像內部的事物。動畫和文字、語言并非同類,動畫和紀錄片卻是同類的不同類型。第二,紀錄片的非虛構性首先緣自影像本體的非虛構,而這也是劃分紀錄片、故事片和動畫片的依據。[8]他還在另外一篇文章對“同期聲”這個因素提出自己的看法。動畫是不具備同期聲這個因素的,其次并非作品中含有了紀實的素材便可以稱之為紀錄片了。另外他對《自閉心靈》中的動畫扮演的角色問題也提出了質問,動畫在片中是否能起到一個本體的作用,如果動畫并不是不可替代的本體,那它能看做紀錄片的一種修辭手段。聶欣如對《動畫紀錄片的歷史與現(xiàn)狀》一文中提出動畫在表現(xiàn)內心世界具有特殊的作用這一觀點并不反對,但是這并不能作為動畫就能作為作品不可替代的本體的證據,往往動畫在這些作品中只表現(xiàn)出豐富紀錄片的這個表現(xiàn)力。
關于動畫是否能成為紀錄片本體,在一些支持“動畫紀錄片”的學者看來,當某些特殊場景下,被采訪者不適合出現(xiàn)在畫面中,比如表現(xiàn)法庭、病者、未成年兒童等,動畫可以起到一個模仿現(xiàn)實的作用。但是在聶欣如看來,動畫畫面在這里面充當的是一些回避形象的出現(xiàn)鏡頭,也就是說動畫在這些地方起到的作用往往是告訴觀眾圖像和畫面對象不存在索引關系,動畫在這里僅僅是一個象征性的作用。動畫在這些可以成為本體,但是卻已經注明圖像自身不是本體。[2]
三、動畫紀實影像的意義及前景
在大家對“動畫紀錄片”身份合法性的爭鋒相對中,我們也能感受到隨著時代發(fā)展,對紀錄片的認識也不斷被沖擊,動畫對于紀錄片的挑戰(zhàn)也讓我們看到了動畫在服務于影像紀實方面的獨特價值?!丁皠赢嫾o錄片”的辯爭與界定》提出,“‘動畫紀錄片概念應用的初旨是意圖對二者特性和優(yōu)勢的疊加”。雖文章持有的態(tài)度是不贊同“動畫紀錄片”的合法性,但仍透露出作者對《自閉心靈》等動畫影片創(chuàng)意思維上的贊許。一方面,沖擊了國內動畫業(yè)界一直以來依托傳統(tǒng)動畫畫面特質,認為的動畫單純只是虛構、夸張、變形,《自閉心靈》給大家打破常規(guī),提出動畫也可以來“紀事”的維度,同時動畫里的聲音不再只單純發(fā)揮“擬聲”的作用,還可以表現(xiàn)真實化的“人聲”,開發(fā)了聲音的生命能量。另一方面,動畫紀實影像的出現(xiàn)也沖擊了國內動畫教育的理念,動畫學習者不僅要從熟知故事劇本、視聽語言等課程,也要多注意培養(yǎng)歷史、文化的修養(yǎng),將動畫與真實世界進行溝通。最后,引起大家對動畫樣式單一的思考,如何讓動畫更好發(fā)揮它的魅力,發(fā)揮它的作用也是所有人值得思考的問題。[6]
雖然說“動畫紀錄片”概念到底是否成立還未有定論,但是我們仍應該提供一個較為包容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動畫紀錄片真的存在嗎》認為如果需要在科學和歷史的傳播中需要吸引更多觀眾,則可以使用更多動畫來添加娛樂效果。我們也可以根據他們的特點,將動畫進行更好的運用:1.在沒有完整實拍影像資料,但是有文字、當事人錄音等可信證實材料情況下,可以運用動畫;2.影像內容包含不明確或者不宜直接展示的內容,可以使用動畫還原當時情景;3.對情感進行加工時,運用藝術化的手段創(chuàng)作。[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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