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君山上拓荒者

黃夢燕

夏日的福建省南平市光澤縣，仿佛一個綠色的世界，滿眼都是油綠、翠綠、青綠、嫩綠。而武夷山的中段烏君山上，更是青峰翠嶂，樹木挺勃，溪水叮咚，秀竹搖曳。這里就是福建省茂承發(fā)展有限公司的所在地，其創(chuàng)業(yè)帶頭人名叫林斌。

林斌是“中國花卉〔杜鵑花〕之鄉(xiāng)”寧波市北侖區(qū)柴橋街道人。高中畢業(yè)后，他經(jīng)過商，種過花。2002年，他帶著許多花木品種，跑到千里之外的光澤縣找到了他的表弟劉福東，兩人各自出資，在坪山村租了38畝土地。隨后又在大青村、華僑鄉(xiāng)官屯村租了700多畝種植苗木。2008年，光澤縣境內烏君山上一個坪溪農林墾殖場，因一場特大的凍雨，山上種植的作物和樹木都沖垮了，原本可種植農作的山谷被夷為一片砂石，農場決定出租這片土地。劉福東得到消息后就動了心思。他叫上林斌，兩人騎著摩托車上山去看。

山道彎彎，崎嶇曲折。當時這里還是高低不平的砂石路，能騎的路段不多。不少地段，只能下車。福東在前，握著車柄把方向；阿斌在后，弓著腰背，用力推。好不容易來到了六百多米高的山上，往下一看，在四面環(huán)山的中間，有一塊很大的谷地，那里滿是砂石、荒草、雜木和水潭。周邊峰巒傲立，瀑布飛濺，溝壑縱橫——是以一個火山地質地貌為主體的自然生態(tài)區(qū)。經(jīng)與農場領導協(xié)商，倆人共同出資，先后把農場1038畝土地都租賃過來了，期限50年。

初到那里，山上無路無電。要富先修路。林斌聘用一批貴州籍的員工，十幾個人住在農場留下來的幾間破殘的泥房里，砍柴除草，挖土筑路，每天從早到晚都要苦干十多小時。吃飯就在泥坯房外搭一個土灶，以山上的枯木干柴當燃料。他們用一只50公分大的鍋子燒菜煮飯，熊熊的火焰不時從灶口竄出。菜饌都是從山上采摘來的野菜，什么馬齒莧、蕨菜、花薺菜、魚腥草，偶爾也從山下買點豬肉解解饞。清香的飯菜味彌漫在山谷空間。一大鍋子飯，十多個人吃，一下子就消滅得干干凈凈。有時鍋子里飯不夠，阿斌和福東寧愿自己少吃，先讓員工們填飽肚子。吃晚飯時，尤其熱鬧。這些貴州籍的員工按他們的習俗，圍坐在一起，中間放著一只爐子，上面架著鍋，里面油炒著他們愛吃的黃峰子、螞蚱、蚱蟬，邊吃邊唱山歌。逢到哪個員工生日，大家就都聚在一起，又喝酒又唱《祝酒歌》，山中捉來的野兔做燒烤，當作生日禮物。

入冬后，山上的天氣非常寒冷。沒有熱水，滿身塵土的員工們只能站在水溝旁，用冰冷徹骨的水擦洗身子。冰冷的水碰到溫熱的身體時，激出火燙針刺一般的痛，連心也會一起“突突”地顫抖起來。創(chuàng)業(yè)之初，冬季每個員工天天都要“享受”這樣一次“苦刑”。晚上他們住在漏水的泥土房里，木板當床，燭光當燈。一到雨天，水還要從瓦縫里漏下來，掉在被子上一片濕漉，第二天只能用火來烤干。黑夜中，甚至還有不速之客——野豬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咚咚”地撞門尋食。后來職工多起來了，泥房住不下了。林斌、劉福東、姚德祺、雷權衛(wèi)等人，又搭起了兩間土屋，十來平方屋內，放著兩張緊挨的木板床，四五個人擠在一起。一到晚上，關上門窗，沉睡的鼾聲此起彼伏，室內空氣混濁不堪。

條件雖然艱苦，但是生活總會給人新的希望。雷權衛(wèi)是個年輕精瘦、手腳靈巧的云南小伙子。2010年1月8日，凌晨3點多，他懷孕的妻子陳玉娟白天還在干活，晚上卻因身體疲勞過度突然早產(chǎn)。身處高山，又在凌晨，雖然下山公路已筑好，如果用山莊的皮卡，把她從山上送到光澤縣城醫(yī)院去，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當時，林斌、福東都外出不在，雷權衛(wèi)一籌莫展，猛然想到場內還有個在打工的貴州苗族嫂子。他急忙敲門把她叫醒，請她幫忙。苗族嫂子從來沒有替人家接過生，只是她自己生過孩子，稍有點經(jīng)驗。當下，她拿起一把用燭火消毒的剪刀，跑到雷權衛(wèi)住的房內，把他妻子分娩時的臍帶剪斷。伴隨著“哇” 的一聲嬰兒叫喊，一個新的生命來到了這個地球上。此刻，東方已經(jīng)拂曉，天邊放出了第一縷金色的曙光。

在大刀闊斧除荒整地的過程中，林斌在這片荒蠻的土地上看到了新的商機。這里，野兔在唰唰地竄、野雞在嘟嘟地飛、狐貍在東躲西藏地逃，石蛙（山澗大蛙）在哄哄地叫，山林中還奔跑著野豬、角麂等動物。不僅如此，滿山滿谷還長著許多野生的厚樸、黃精、石斛、淫羊藿、七葉一枝花等貴重草藥?！都t樓夢》中妙玉烹茶給賈母吃的“老君眉”也產(chǎn)在附近山上。福州市中醫(yī)學院范教授知道這些情況后，帶著學生上山考察，見野生中草藥資源如此豐富，與林斌、福東他們商量，要在莊園內建立一個中草藥示范基地，讓當?shù)乩习傩斩寄苷J識和種植各種草藥，以增加農民收入。雙方一拍即合。

但林斌并不滿足于此。此處風景絕佳，地質公園就在附近，有翠林、秀竹、溪流、怪石，如果能將這些自然資源優(yōu)勢結合起來，不是正好可以建立一個休閑養(yǎng)生度假區(qū)嗎？

為了籌措資金，他們千方百計地進行開源節(jié)流。夜間照明，他們用三百塊錢買了一臺小型水力發(fā)電機，利用山上垂直沖下來的水來發(fā)電，每晚只能發(fā)千瓦左右，點亮幾盞昏黃的燈。有時流水少了，電燈似同螢火蟲一般暗。林斌還要求每個員工除學會搞園藝外，都要兼學別樣，免得出資再請別的師傅來。員工姚德祺不僅擅長烹調，還能開挖掘機、鏟車。林斌自己除搞園藝種養(yǎng)、花木造型外，還能修汽車、做電工。為了盡可能地賺些錢，他們把清除下來的雜木舍不得當柴燒，用拖拉機裝下山去賣給光澤縣城的貯木場，作為造紙原料。開拖拉機的活就交給了體強力壯的劉福東，他說這是個苦差使，由于山陡、路窄、彎多，六七噸的雜木重心都往下壓，拖拉機的方向盤特別沉重，人不能坐著開，只能站著，一腳踮在剎車上，雙手緊握方向盤，全神貫注向前看，既要警惕轉彎時突然上來的車輛，又要防止方向盤打歪，若出意外事故，后果不堪設想，每次他都是提心吊膽?；貋頃r要買一車泥砂用來改造山上土地，車載特重，方向盤也必須緊握。經(jīng)過一天的勞累，晚上福東睡覺時，雙臂酸痛難忍，簡直無處安放。為了增加收入，公司一邊承包光澤縣各種公共綠化和園藝工程，一邊把苗木出賣到江浙一帶去，甚至把花木銷往歐洲各國。

栽種苗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這里是地形復雜的谷地，從東西南北山上沖下來的明水暗流特多。當年坪溪農林墾場在山上種水稻，用牛耕地時，牛腿陷入泥土后，牛肚子貼在水面上，竟無法自拔，只能用兩根木棍用借助力把牛抬上來。這樣的土地不改造怎么能種花卉苗木？他們只能先把明水改道，然后四周用石塊筑好，水泥封縫，把地下暗流堵住，下面再鋪些樹木，填上大量泥沙，如此才行。

為了提高改造山地的效率，林斌和福東用自己和父母的房權作抵押，向銀行、信用社陸續(xù)借了數(shù)百萬貸款，購置挖土機、鏟車、貨車及電動三輪車等設備，同時在山上造起了八間三層辦公樓，從水電站那里接通了電源。2017年11月，兩人成立了“福建省光澤縣茂承發(fā)展有限公司”，并把公司所在的那片土地取名為“茂苑山莊”。

茂承公司在山地上種植了大量的花草樹木。既有紅豆杉、金絲楠木、香樟、銀杏這樣的名貴樹種，也有柑桔、梨子、栗子這些果樹，還有茶花、杜鵑、桂花等花樹。此外，還種上水稻、蔬菜，挖了多只魚塘放養(yǎng)各種魚類，飼養(yǎng)起成群的雞、鴨、鵝、蜜蜂。畜禽的糞便發(fā)酵后正好可以作為蔬菜、水果、苗木的有機肥料。公司規(guī)定：山上所有作物，盡量不施或少施農藥和化肥，以健康、生態(tài)、營養(yǎng)、安全作為公司發(fā)展綠色生態(tài)植物的宗旨。在樹林下，花叢中，經(jīng)常可以拾到各種家禽生下的蛋。最有趣味的是鴨子，它們滿山遍坡地跑，常把蛋下在人見不到的茶樹根邊，等一個月過后，老鴨子竟像個班長似的，率領一群自己孵出來的黃毛小鴨，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蹣蹣跚跚從茶樹縫里走出來，樂得大家哈哈大笑。

入夜，林斌和員工們坐在屋前的石頭上，邊聊天，邊觀賞著山上的夜景。明月如水，蛙鳴不斷，高低錯落的山巒，有的像猴頭、有的如石柱、有的似鐵錐，它們都沉默無語，似在想各自的心事。

冬去春來，浩蕩的春風使青山盈翠，碧海流云，也讓山谷中的茶梅、杜鵑、茶花，相繼開出姹紫嫣紅的花朵。大山雀在空中唧唧地歡叫，黃鸝棲在枝上動聽地歌唱。奇巖異洞里，泉水四溢。懸崖削壁上，瀑布竄流。高雅的山水和花木，吸引光澤縣城不少的男女青年，他們利用雙休日或節(jié)假日開車到烏君山來欣賞美景。

正當林斌他們的事業(yè)朝著蓬勃方向發(fā)展的當兒，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襲來了。2010年6月19日，臺風“麥莎”連續(xù)幾天帶來特大暴雨，各個山頭的泥石流似洪水猛獸般的從山下沖下來，大量已可出售的花草樹木被沖掉淹死。魚塘里的魚被沖走。原來改造好的土又成了一片砂石地，積砂最厚處達一米多。幾年來投下的100多萬元資金，一下子付諸東流。阿斌欲哭無淚，福東好幾餐不想吃飯。他們心里仿佛壓著一塊重石，透不過氣來。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林斌的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后，急忙從北侖趕去?？吹絻鹤觾蓚€多月沒剃的胡子和一頭蓬亂長發(fā)，身上一件皺巴巴的舊衣，十足一個野人的模樣，她痛苦欲絕，當初為何不聽她勸阻呢？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林斌心里雖然很難過，但是并沒有放棄。他很快就真做了起來，帶領員工冒著大雨進行搶救。林斌、福東自己帶頭干，看到哪里有問題就往那里跑。當林斌看到一口即將決堤的魚塘時，立即叫人拿來幾根木樁，自己不管庫水深淺，冒著會被山洪沖走的危險，跳下水去，用雙手抱住木樁，叫員工用鐵錘在堤上狠狠地錘打，把一根根木樁打好后，又穿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一起和員工扛石塊，挑泥土，把魚塘的堤壩加固好。四十多名員工的信心回來了，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搶險之中。

與此同時，一個重要的問題突顯了出來，山上的大米吃完了，必須得去縣城購買。然而，當時下山公路因多處被山體滑坡所阻斷，車開不下去，怎么辦？只好由負責后勤的姚德祺帶著幾個員工，拿起扁擔，來回走十多里路，去坪溪農場購買。他們挑著米擔，邊走邊不時往山上看山體動向，若看到山上有泥石流沖下來，立即停止前進。有些地段的路被已被滑坡的砂石樹木堵住了，他們只能冒著風險，艱難地從那上面跋涉過去。

災后，林斌認為當務之急要是總結經(jīng)驗教訓，提高抗風險能力。他提議把從各個山頭上沖下來的洪水路線找準，在山邊先筑好一個蓄水池，然后從蓄水池邊再開通一條渠道，讓以后暴發(fā)的洪水有池可蓄，有渠可流，不再淹沒種植的土地。這是個艱巨而繁重的任務，在以后的日子里，員工們幾乎每天都用水泥磚塊修筑蓄水池和大小溝渠。幾年來他們已筑好5只蓄水池，8條大渠道，30多條中小溝渠，這些溝渠加起來有4000多米長。這樣以后若再暴發(fā)山洪，可把所有山上流下來的水通過大小的溝渠匯聚到可發(fā)電的茂澤水庫里去。

秋去冬來，辛勤勞作的一年快到了尾聲。林斌決定春節(jié)讓所有員工們都回家過年，自己留在山上值班。員工們走后，偌大的群山谷里只剩下他和一條狗，顯得分外清冷和寂靜。聽著穿林而過的風聲和沙沙的落葉聲，他的心也飛往了自己的家，其實他已有大半年沒去看望父母和妻兒，不知道他們身體可好嗎？孩子讀書成績考得怎么樣？一絲牽掛的心情讓他不知不覺中地走到一個山頂上，向北遙望自己的家，可遠處連綿的山峰阻斷了他的視線。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云遮。”這首詩成了他思鄉(xiāng)的寫照。此時，山下村莊隱隱約約傳來了爆竹聲，千家萬戶正在辭舊迎新?？蛇@里，黑云籠罩夜空，只看到天邊也只有一顆星星和他一樣在值勤。但是他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的努力下，這座曾經(jīng)荒蠻的山林早已不是舊日的面貌了，而是形成了一個集農、林、牧、漁、苗木、藥材為一體的休閑度假、康養(yǎng)旅游、科研開發(fā)、教育拓展等的福地。

這里見證了他艱苦卓絕而又激情澎湃的青春歲月，也蘊藏著未來無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