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剛
當代江蘇文壇,活躍著老中青布局整齊的詩歌方陣,與實力雄厚的小說軍團并駕齊驅(qū),馳名宇內(nèi)。耐人尋味的是,1956年出生的南京先鋒詩人路東,雖創(chuàng)作實力超強,卻因過于低調(diào),一直聲名不彰。好在,近年的路東日漸引起關注,越來越被視為“非典型性”重量級詩人。
讀路東的詩篇,每有天馬渡江、天風海雨之慨,其語感的流走自如,境界的圓融無礙,讓人想起金庸《笑傲江湖》中寫到的“獨孤九劍”:一氣呵成,連綿而下,招與招之間全無破綻。作為一種現(xiàn)象級的詩性存在,路東的文本,令人欣喜振奮。成名于上世紀80年代朦朧詩時期的路東,長期遠離文壇獨立書寫,以邊緣化姿態(tài),徜徉于隱秘之徑,不求聞達。身為南京“語言詩派”主將,路東一向孜孜于語言邊界的探尋,熱衷于發(fā)掘被日常語言習慣遮蔽的詞語隱義,試圖在構(gòu)詞法與發(fā)音的層面,讓意義浴火重生,于一派淡定自持中見出雄心所寄。在他那里,古典詩學、解構(gòu)詩學、語言哲學的交匯,現(xiàn)象學還原、禪宗趣味、士大夫情懷的融合,生成了敏感、豐沛和高遠的主體言說取向。
路東自1979年始習詩,多年來潛心思與想的練習,尤其關注語言之于生命和事物秩序的微妙關系,傾向于各種交互性文本的創(chuàng)造性書寫。我們看到,寫作者路東,一俟進入冥思,即能迅速敞開個體,移步換影,從句子里抽身而出,充分接通自我與他者,凝視朝向可能世界的漢語,傾聽其含苞待放;對于他,當一切都蘊含于現(xiàn)實的不確定關系之際,更易于完成對既定語言范式的突破。不過,在路東詩歌的起步時段,其狀態(tài)遠非如此。
談論路東的詩,也許應該從《在希望的原野上》開始——非此,便無以感受和理解路東詩風在后期發(fā)生的巨大轉(zhuǎn)捩的價值、意義及其震撼性與驚艷度。《在希望的原野上》是路東早年(1983年前后)創(chuàng)作的一組詩,組詩的名字,顯然來自當年那首耳熟能詳?shù)拇蟊姼枨?,客觀上,它也決定了組詩的格局、氣息和指向。彼時的路東,以“路輝”為名發(fā)表該作后,很快被歸于“朦朧詩人”之列,作品被收入春風文藝出版社的《朦朧詩選》(閻月君、高巖、梁云、顧芳編選,1985年版)一書。這部詩歌選本,收錄了北島、舒婷、顧城、梁小斌、江河、傅天琳、李鋼、楊煉、王小妮、芒克、王家新、車前子諸人的作品;其中的多數(shù)作者,在當時皆為“自帶流量”式的人物。躋身于一干名流中間,路東(路輝)及其詩作,基本是被遮蔽的。
《在希望的原野上》是一組什么樣的詩?且看開篇一首《晨曦速寫》,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忍俊不禁的文藝腔而又不失醇厚的鄉(xiāng)村氣息:“晨曦,從五月/芬芳的田野上/走來//她,點亮了/收割信念,掛在/被熱風吹黃的/麥穗上//田埂上/拿鐮刀的人將笑聲/種進光明里了/這時,晨曦攜著歷史/又翻過一座山頭//但,山道旁有人/睡著了/身上蓋著光明/鐮刀從手上滑下山谷/割斷了夜的記憶”。詩作謳歌生活的美好,禮贊生命的多彩,取的是中規(guī)中矩的主旋律格式,明顯帶有上世紀80年代共通的特征:浪漫,純情,樂觀,明朗,羞澀,拘謹,同時不乏一本正經(jīng)的抒情。第二首《我的歌》,“我在歷史的皺紋里/采擷著歌詞/被修改的世界,將會/在我的歌聲里/發(fā)展//社會的檔案里/我要找回獨唱的權(quán)利/我的歌聲會擴大音樂廳的四壁/像五角星/閃爍在紅旗上一樣/閃爍在母愛里//要么,我就用生命的力/錘直/那七個音符/焊接今天和未來”,同樣呈現(xiàn)出輕度浪漫主義抒情色彩,彰顯時代小夜曲特色。所幸,詩中有了對“獨唱”訴求的表達,這樣一種個性化的追求與呼吁,為主體后來詩風的轉(zhuǎn)變,提供了原始依據(jù)和內(nèi)驅(qū)?!盁煻防锶贾乃妓?犁梢上繞著,這一犁/怎么耕”,這是第三首《耕》,依然不無矯情,并乏善可陳。第四首《拾麥穗的兒童》:“抱著麥穗的兒童/站直了//他頂著草帽,草帽/頂著太陽,地球/頂著他/像一枚圓釘,釘住/生活版圖的一角//他拾起了從父輩肩上/不慎滑落的豐收/一朵笑,在草帽下/開了”,呈現(xiàn)為古典、純情、線性的單線條式書寫,總體上不脫田園牧歌路數(shù)。應該說,受限于那個時代,彼時的路東,其視野、胸襟、格局,其識見、悟性、情懷,均未找到正確的打開方式和延展路徑,一切僅僅是發(fā)端而已。
走過波詭云譎的90年代,久經(jīng)沉淀的路東,于新世紀后,創(chuàng)作風格驀然完成了鳳凰涅槃式的裂變,從而在個體意義上,讓現(xiàn)代漢詩的屠龍術得以絕處逢生。緣自某種醍醐灌頂般的不可言說的奇異天啟,路東的創(chuàng)作,在決絕的自我否定之后,有了徹底的華麗轉(zhuǎn)身。這種轉(zhuǎn)身是戰(zhàn)略的,也是性情的;是自發(fā)的,也是自覺的。不過,在此之后,因路東詩作公開發(fā)表得極少,業(yè)內(nèi)業(yè)外知他者依然不多。
就讓我們從《唐朝》入手,談一談先鋒詩人路東。當寫作者路東從亦步亦趨的毛腳媳婦,變成霸氣側(cè)漏的剽悍大咖,其跨度之大,仿佛從前現(xiàn)代一步邁入后現(xiàn)代,簡直有些“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北朝樂府《木蘭辭》)的感覺了。迥異于流行日久的某些綿軟沉溺、自說自話的文本,路東字里行間所生成的那種力度、強度、速度、密度,那種天然的閱讀沖擊,是普通寫手難以抵達和想象的。《唐朝》運筆輕盈而氣吞萬里,語言的折疊與打開,幾可謂隨心所欲,張力與彈性驚人,“看見了唐朝/所謂唐朝/只有兩個人/一人寫書/一人種花/寫書的人/虛構(gòu)了國家/宮廷與墻/疑點叢生/花開唐朝時/種花的人/在紙上散步/路旁的事情/一筆帶過/田野空蕩/插圖的莊稼/喂養(yǎng)了我們……花開唐朝/大雁塔的鳥/朝我們喊叫/慈悲的孩子/騎陶瓷的馬/一路冥想/一路向西”,全詩氣象浩瀚復又靈轉(zhuǎn)自如,讓語言突破了常規(guī)邏輯,充分變幻出新奇之美,極富創(chuàng)新性和挑戰(zhàn)性,頗具余勇可賈之勢——這一點,迥異于某種習焉不察的擠牙膏式的寫作路數(shù)。一個帝國的青春面影,其藝術呈現(xiàn)自然因人而異。以煊赫縱橫狂飆突進為主體特征的大唐,到了路東筆下,被濃縮為家常兒女的桑麻耕讀,還原成男人女人間最為尋常的物事:“寫書”和“種花”。“所謂唐朝/只有兩個人/一人寫書/一人種花”,如此唐朝,端的是別開生面。路東以純個體視角切入唐朝,大膽摒棄和屏蔽艷俗的路數(shù),寫出了“猛虎細嗅薔薇”的生動和靈動。這樣的文本處理,顯然是在公共閱讀經(jīng)驗之外。
的確,以平實的語言,表達高深莫測之思,這是才華和創(chuàng)造力的體現(xiàn)。通過考察寫作者對語感、句式的處理,最能見其天才?!俄殢浬健穼懙?,“夢之外和尚們敲打木魚/一些靈魂正在秘密轉(zhuǎn)世//高大的香樹掛滿了句子/我猜想有人靠造句成佛//夢最高的地方就是山頂/山下的事物在深淵生長”,如是,路東的文本,句式簡潔,朗朗上口,善用單音節(jié)字和短句子,形貌上是新潮的另類的,骨子里是東方的和中國的。大道至簡,大匠無工。與其說路東善于斷句,毋寧說他用的多是中國特色的短句,而非西化的長句。透過文本中的字詞句,透過那些意象與隱喻,一種路東式的瀟灑歡脫昭然可見。
具有吉卜賽之風的路東活得散淡、自我且不乏任性,一如頑童野鶴?!目尚艺撸窎|之所以擁有天才的語感和出眾的表達能力,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寫作能力和充沛的元氣,正得益于他為人的低調(diào)、羞澀、自閉、單純、天真和幼稚。
“我看見它的白影子/它的影子在風中/比古老的白馬白/比白馬跑得更快/風先吹動了白/然后吹動白影子”(《它》),急管繁弦而有條不紊的句式,彰顯舍我其誰的雄烈之才。路東,這個李白式的奇才,寫作狀態(tài)往往如天馬騰踏,奮蹄撒歡。于是,“馬”,成為路東詩中的一個重要意象。每寫及馬,寫及與馬相關的物事,寫及馬的飄逸奔跑與輕靈游移,他常常文不加點,情難自禁,進入張揚又節(jié)制的狂歡式表述。“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曹植《白馬篇》),當許多同行還在一本正經(jīng)地沉溺于詞語推敲和修辭取舍時,路東早已一騎絕塵。他是一個超前者,早已超越了單向度寫作,而走向一種復調(diào)式、交叉性、多元化的書寫。清淺其表,浩瀚其里,恰是詩文之大道。他的部分詩章,已然可以稱得上是完美。“天機云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陸游《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63歲的路東,如今仍能以其神品佳構(gòu)般的詩章,不斷彰顯令人驚嘆的原創(chuàng)力,毫無衰勢。
路東筆下營構(gòu)的一系列神奇場域,如馬城、廣場、雜貨鋪、大海、白山、須彌山、多邊形的房子等,與其說是物理性的,毋寧說是心理性和精神性的,它們屬于雜糅了經(jīng)驗與超驗的另一層面,是亦真亦幻的“魔都”物事、“迷樓”陳設,“馬城。我在這頁紙上即興寫出了馬城這兩個漢字/全世界的馬都在往馬城里跑/此刻是什么時刻?十字路口的棋攤上兵荒馬亂/楚河邊的馬,身體蜷曲,在殘局中蹩了腿/此刻我一個人在馬城兜圈子,一些馬馬虎虎的馬/在大街上跑來跑去,馬具店的墻上/掛滿了韁繩和馬鞭……騎馬找馬,這是此刻我最想干的事了,騎著它/離開馬城,我去找一匹若有若無的馬/一匹長得有些不像馬的馬”。《馬城》從非常態(tài)情景切入,闊大縱橫,動感十足,文本主體自由穿梭于語言的縫隙,在一派人歡馬叫的情景中上下翻飛,生成妙不可言的超現(xiàn)實語境,營構(gòu)出盛大的漢語歡宴,“此刻是什么時刻?城門上已掛出慶典的馬燈/那么多的馬蹄,從這頁紙上又踏出了漢語的塵灰/我必須趕到這頁紙的另一面去了,這匹馬/它一定就隱匿在一個還沒寫出的句子里/此刻我在日常生活的哪一部分呢/馬兒叫喊,此刻全世界的馬仍在往馬城里跑/一路上,從馬城里傳來的風聲很大/我騎馬找馬/此刻是什么時刻”,感性、理性與靈性、智性統(tǒng)攝于一爐,渾然天成,文本形態(tài)的光怪陸離,多維放射,交織成奇異美感。語言本位主義者路東,煞有介事地把玩文字游戲,在虛實相濟中自證本性,吟鞭所指處,正是澄澈而繁復、閎約深美的漢詩源頭。
陸游寫過一首探究詩文之道的《文章》,大有深意和機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無疵瑕,豈復須人為。君看古彝器,巧拙兩無施。漢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為者,豪竹雜哀絲。后夔不復作,千載誰與期?”明乎此,則路東諸多宛如天成的文本,仿佛正是從上帝那里偷取的——這讓人想起唐傳奇《聶隱娘》(裴铏撰)中的神偷妙手空空兒,來無影,去無蹤,迅捷莫測:“空空兒之神術,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躡其蹤。能從空虛之入冥,善無形而滅影?!甭窎|,他在流水之上建立語感,他在迷霧之中揮動長鞭;他抖擻精神,他晾曬華章;他是來去如風的歲月神偷,是神術加持的妙手空空兒:身法輕靈,內(nèi)力渾厚,動如飛鳥之疾,如游魚之滑,如驚鴻之翩翩。這樣的寫作姿態(tài)和風度,委實難以用豪放或婉約、壯美或優(yōu)美一類語詞來概括歸納。
“風聲響亮。這個世界的人/已受到了詞語的驚嚇/這時刻,傳說中的預言鳥/收攏了寬大的翅膀/回到詞與物,我開始說空話/今日的泥土不再做成新鮮的肉身/那個被虛構(gòu)的人/還藏在漢語里/在折疊的紙中不為人知”,自明心跡的《詞與物》一詩,在路東文本序列中,是值得重視的。在詩里,主體抽空了語言背后的社會文化內(nèi)容,通過語言的炫酷突顯智力游戲色彩和東方文化內(nèi)核,呈現(xiàn)出元氣飽滿的通靈狀態(tài)?!霸娙藗冏⒍ㄒ诰渥永锍錾胨?不朽的句子從未被寫出/詞典中的花,開在文明的枝頭/又從雄辯的嘴唇上飄落了”,可謂對詩人天賦使命和遭際的一種宿命式書寫。詩中主體從紙人到紙馬的選擇,也正是一個去偽存真的過程;紙張的折疊與展開、融合與分離,可見世界與不可見世界的反復探尋和無限叩問,病態(tài)的時間,畸形的歷史……路東以此種種,來演示正反、矛盾、陰陽,關注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的現(xiàn)代人靈魂的去向與歸宿?!拔覒涯钅橙巳缤覒涯钭约?句子是最后的道路”,這樣的奇特句式,在他筆下一行行種植、萌發(fā)、生成。從詩人唇中,不斷迸出曖昧迷離的夢囈式吟唱,“紙人兒,紙人兒/飛離世界的手/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在更持久的死中/一言不發(fā)”。智者路東,他在風聲響亮中松開牙關說空話,且讓這空話發(fā)出一番番回響;他從風吹草低的漢語中,聽見花開的聲音;他看見不同年代的鬼火,照亮國家的臉;他看見畫布上莊子的肉身,已經(jīng)做成蝴蝶的標本?!罢l在鐘聲里出生入死/誰在鐘聲里開花成佛”,語言的輾轉(zhuǎn)反復,把文本向著遙遠陌生的縱深處不斷推進。“紙人兒。紙人兒。紙人兒/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如此反復的詠嘆、深情的呼喚,顯然別有寄托。路東懷疑世界,叩問宇宙,他以獨特的語義密碼,為現(xiàn)代漢詩招魂,筆下往往有著詭異隱秘的超現(xiàn)實情境,“坐在門檻上看圖識字的孩子/上午去幼稚園,下午就白發(fā)滿頭”,機鋒閃爍的語言隔離了抒情,生成無法歸類的個人風格和價值取向。落寞的路東,時時自閉、踟躕于靈魂的城堡,惟以其超高的語言天賦的運作,盡展個體的精妙遐想與幽微感知,使得文本形態(tài)趨于徹底和純粹。
寫詩為文的最高境界,即是言近旨遠,以少勝多。路東詩風,常如大河行大舟,疾逾飛箭;似大風負大翼,鯤鵬圖南。此類詩人,只需留得詩作少許,足矣。路東的文本每每以實擊虛,以虛帶實,既惝恍迷離,又明晰可辨,決不凌亂紊亂。海德格爾與唐詩,胡塞爾與周易,陌生的西洋氣息與親和的東方風調(diào),如同香蕉的黃色外皮與白色內(nèi)心,在路東那里毫不違和地融為一體,有效保障了讀者層的愉悅接受。路東,他很中國、很東方,同時也很西方、很世界。他的不少作品,可視為一種超驗性的文本存在,一種高端而接地氣的“超詩”,足以卓立于當代詩壇。
“造一座白山每天朝上爬/到了山頂才聽見風聲//白山中一定有更白的東西/造山之前它早已存在//泥土如泥土,石頭如石頭/大面積的白高過常識//在白山上每天白想一遍/草木在山中不生不長”,這首奇思蕩漾的《白山》,充分佐證了輕與重、有與無、形象與哲學的魅力。路東從容轉(zhuǎn)動文字的魔方,放飛語言的千紙鶴,極盡變化之能事;如此文本,是對讀者智力的挑戰(zhàn),也是對讀者智商的尊重。他在對詩形詩韻的完美掌控中輕松完成了必要的顛覆與重構(gòu),手法之精美,一如蝴蝶翻飛;對接之無痕,仿佛羚羊掛角。這樣一種藝術型與技術型兼擅的創(chuàng)作個案,值得關注。
路東驅(qū)遣白馬、流水、塵埃、花朵、時間等尋常意象,予以詩性的升華?!胺虼髩K噫氣,其名為風”(《莊子·齊物論》),“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莊子·逍遙游》),路東筆下的一吹一噓,一呼一吸,往往與天地宇宙相通。以氣馭劍,運斤成風;路東的人和詩,都具難以言說的巫者氣質(zhì)和簡樸飄逸的俠士風采。讀他那些云行水流般的詩章,有一種奇妙而酸爽、飛翔或下墜的感覺。《青梅竹馬》句式清淺如兒歌,意象的生成與設定近乎美麗童話,“一提到青梅,一群竹馬/就從熟悉的句子里奔跑起來/更小的竹馬也亮出了馬蹄/一路喊叫著青梅的名字//它們每天都這么喊叫著/總讓我不能安然入眠/我只好在比喻的盡頭坐下來/等入夜后安靜的月光”,然其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的內(nèi)涵與底蘊,又豈是兒歌和童話所能包容!路東只是遵循了正常的節(jié)律,自然地斷句、自如地分行,筆下樂感回旋,充分釋放出現(xiàn)代漢詩的韻律之美。誠如《莊子·逍遙游》所謂“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這就是寫作者路東,一個詩人的逍遙游。
今天的詩壇,同質(zhì)化書寫頗為嚴重,詩藝的保守和群體性的平庸,導致格局的狹小。詩人一族如果缺乏決絕的現(xiàn)代意識、危機意識和變法意識,實難獲取期待中的深度、廣度、高度、力度、厚度、銳度。明乎此,敏于探索的“攀巖達人”路東,其意義方得以突顯。這位文字的射雕手、語言的高能戰(zhàn)士,一招一式均大開大闔,同時不乏精妙的小擒拿手法;他在現(xiàn)實的山岳和哲理的靈氛中昂然前行,成長為詩歌疆場的王者。某種程度上,路東正是盛唐精神的折光,其人其詩,亦彰顯盛唐般的自信:無須交際,無須鉆營,無須炒作,僅憑詩歌創(chuàng)作本身,也可獲得應有的榮光。料想千百年后,世人必能自豪地宣告,我們也有可以跟唐詩宋詞元曲比肩的現(xiàn)代漢詩。不錯,現(xiàn)代漢詩要想媲美古典文本,需要更多的路東。
路東本名路輝,后用“路東”之名至今。其更名原因不詳,除卻文人墨客慣用筆名的習性外,大概也有五行命理方面的考慮——從字面看,“路”字五行屬火,“輝”字五行屬水,“東”字五行屬木。故“路輝”二字呈水克火之勢,五行相克,不佳;“路東”二字則呈木生火之勢,五行相生,上吉??磥恚母?,包含著某種自我矯正自我完善的成分,也暗合高飛遠翥般的自我期許。這仍應視為天人合一、格物致知的東方式智慧的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