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貽鋒
摘要:本文旨在探討書法創(chuàng)作過程中“詩意”與“書意”的相互聯(lián)系。筆者通過整理相關文獻,從理論的層面上分析書法作品中“詩意”與“書意”融合的必要性,并以米芾《吳江舟中詩卷》的書寫實踐為例參證本文的論點。
關鍵詞:詩意? 書意? 詩文書法一體化? 吳江舟中詩卷
在書法尚未獨立出來成為專門的藝術(shù)門類之前,人們大多認為書法只是文學的附庸——對于藝術(shù)的理解,也大都關注其政治教化功能,強調(diào)表現(xiàn)“天地之心”的一面。因而在漫長的實踐中,詩文取得了相對于書畫的優(yōu)勢地位。從這種政治教化的角度來看,所謂“經(jīng)國之大業(yè)”亦即指文章而不包括書畫。拙見以為,直至唐宋以降,尤其是宋代,人們開始將書法置于一個全新的視角去審視——書法是一種能傳達“心之妙”的藝術(shù)。這種由“天地之心”向“人之心”的轉(zhuǎn)變,或許也與宋代“尚意”書風不謀而合。與此同時,書法也逐漸與詩文接軌共通,一同用以傳達書者(或兼為詩者)之心性情懷。故而蘇軾有言:“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余。”①在他看來,詩書畫三者是有次序的:繪畫因其有再現(xiàn)功能的限制,在傳達人性本真的一面遠沒有書法來得簡易,畢竟書畫對比詩而言,皆屬“有形”之跡,因為蘇軾認為“有形則有弊”②。由上可知,書法和詩文關系之緊密,可見一斑。
務必一提的是,“詩”與“書”雖有其共同之處,但畢竟作為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門類,自然各有其專擅。然而,如果能在書法創(chuàng)作上將“詩意”與“書意”統(tǒng)一融合,豈非使二者相得益彰?此即本文討論的目的。
一、“詩意”和“書意”之理解
就“詩意”一詞而言,可從兩方面去解說。從小處著眼,它無非指所談詩歌本身的文意;從大處說,“詩意”一詞可以引申成為一種專門化的審美范疇。啟功曾在《談詩書畫的關系》一文中說道:“最初‘詩的涵義不過是民歌的謠諺或帶樂的唱辭,在古代由于它和人們的生活有著密切的關系,又發(fā)展到政治、外交的領域中,起著許多作用。再后來,某些具有政治野心的‘理論家硬把古代某些歌辭解釋成為含有‘微言大義的教條,那些記錄下來的歌辭又上升為儒家的‘經(jīng)典。這是詩在中國古代曾被扣上過的幾層帽子?!彼缘氖菑V義上的“詩”,本文且將范圍縮小,僅以文學范疇的“詩”作為研究對象,“詩意”也僅取其“文意”的角度。
文學領域中的“詩”主要形式為詩歌,兼及富有韻、律的短文。《尚書·虞書》:“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薄抖Y記·樂記》:“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笨梢?,早期詩是與歌、樂合為一體的——這些又恰恰是人類社會中最美好的事物。故而客觀一些,若從哲學、美學的角度去論“詩”,則“詩”又成了“美”的極高代稱。一切山河大地、秋月春風、巍峨的建筑、優(yōu)美的舞姿、多情的生活、壯烈的事跡等等,都可以被加上“詩一般的”這一美譽。作為傳達“心之妙”的書法藝術(shù),無疑也可被其包羅??梢?,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領域,“詩意”一詞可謂是通用化的最高審美。
同樣地,書法作為我國特有的藝術(shù)門類,歷史悠久,經(jīng)典紛呈。王鎮(zhèn)遠在《中國書法理論史》中說道:“它是具體的造型藝術(shù),通過點畫的組合而構(gòu)成千變?nèi)f化的圖像,表現(xiàn)出人們對平衡與欹側(cè)、協(xié)調(diào)與矛盾、統(tǒng)一與變化、整齊與錯落、疏散與緊密等種種形態(tài)美學的認識;它又是抽象的表意藝術(shù),僅憑著線條的流動而展現(xiàn)作者的情感心緒和品格修養(yǎng)。它是實用的,每個文明社會的誠愿都依靠它交流思想,傳遞感情;它又是超實用的,歷來論書者往往強調(diào)書家淡泊無為的心態(tài)和超乎名利的品格?!雹?/p>
至于“意”一字,在歷代書論中更是頻繁提及,其中又尤以“尚意”的宋四家為最。譬如蘇東坡的論書名句:“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雹苡秩纾骸皯蚜⑴e止如諸生,蕭然有意于筆墨之外者也。”⑤“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雹蕻斎?,“意”更多的是與其他字詞連用的,如:筆意、古意、意法相成等。至于“書意”一詞,黃庭堅論書有云:“懷素見顏尚書,道張長史書意,故獨入筆墨三昧?!雹哂衷疲骸坝^其書意,非君謨也?!雹?/p>
上述引論,無非是想借以簡述“書意”一詞的涵義。本文所指的“書意”既有書法本身的視覺直感,又有書者的心緒情懷,亦即蘊含在書法本體特征之內(nèi)的、帶有書家很強的性情思想或?qū)徝雷非蟮奶厥庖馕?。這種意味,亦同于“詩言志”。可見,詩、書皆能傳達“心之妙”的這一共性,正是“詩意”與“書意”可以相互融合的起點和基礎。
二、“詩意”與“書意”之融合
前面已對“詩意”和“書意”作了簡要論述,從中亦可看出“詩意”與“書意”內(nèi)涵之異同,接下來重點探討二者的融合。這一小節(jié)擬解決以下三個問題。
其一,為什么要融合?
事實上,對詩文與書法關系的討論,自古有之。唐代著名書法理論家張懷瓘就對此有著精辟的論述,茲羅列如下:
文則數(shù)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段淖终摗?/p>
字之與書, 理亦歸一, 因文為用, 相須而成?!段淖终摗?/p>
堯舜王天下,煥乎有文章,文章發(fā)揮,書道尚矣?!稌h》
文章之為用,必假乎書;書之為征,期合乎道。故能發(fā)揮文者,莫近乎書。《書斷》
對于書法和詩文來說,文字是二者共同的載體。所以張氏認為:“故能發(fā)揮文者,莫近乎書?!?啟功先生也說:“書法不能脫離文辭而獨立存在,即使只寫一個字,那一個字也必有它的意義。例如寫一個‘喜字或一個‘福字,都代表著人們的愿望。一個‘佛字,在佛教傳入以后,譯經(jīng)者用它來對梵音,不過是一個聲音的符號,而紙上寫的‘佛字,貼在墻上,就有人向它膜拜。人們所拜的并非筆墨本身,而是這個字所代表的意義。所以我曾認為書法是文辭以至詩文的‘載體。近來有人設想把書法從文辭中脫離出來而獨立存在,這應怎么辦,我真是百思不得其法?!睂τ谶@個疑惑,拙見以為,張懷瓘的“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一句恰可作為該問題的答案?!耙詴娦摹保@也是書法的獨特之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