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守甫
那一年,我八歲,二年級。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大概兩三點鐘的時候,我開始覺得我的肚子不大舒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說不清。
如果我的肚子有心情的話,一定是灰撲撲的那種——就像是說好的春游的日子,突然下起雨來,只能灰撲撲地回到教室里。如果我的肚子有耳朵的話,一定是耷拉下來的那種,就像動畫片里的小動物,傷心得垂下了耳朵。如果我的肚子有嘴巴,那一定是拼命嘟起來的那種,這樣來表示自己不開心。
然而,我的肚子并沒有這些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說不清。
我想忍忍看,不和大人說,一個人開始動腦筋——我已經二年級了。
是不是被人打了一拳,或者有人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對著我的肚子踢了一腳?這絕對不可能:因為整整一天,我都窩在家里,我什么都沒有做。除了爺爺奶奶,我沒有見過任何人。
我又忍了一會兒。但我的肚子越來越“灰”了。是不是有爬爬蟲在里面探索?或者,是孫悟空鉆進了我的肚子?于是我決定向爺爺求助。
他覺得,我一定是拉肚子了,至少是要蹲馬桶了?!耙驗榈搅四菢拥臅r候,肚子就會痛起來?!彼f。我表示反對:因為我的肚子沒有痛,只是有點灰,有點垂耳,還有點嘟。在向他闡釋了我的這些理論之后,他還是說,肚子痛了,就應該去上廁所啊。顯然,我的話并沒有效果。我的肚子更“灰”了,它一定在笑我,如果它可以笑的話。
我還記得,那個下午,奶奶給我灌了一碗湯,然后看著我:“好了吧?”我點點頭:“真的!我的肚子不灰了!”她笑我,跟我說,這就是我們說的“肚子餓”:“現在你們條件好了,都不知道什么是肚子餓了。”
我不知道肚子餓嗎?我當然聽過他們講肚子餓的經歷,我也在電視上、書里看到過各種肚子餓。我甚至會寫“肚子餓”這三個漢字,這個漢語的表達——但我竟然不知道,肚子餓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因為我并不是別人肚子里的蛔蟲,我怎么知道肚子餓說的是什么呢?
這些思緒將我?guī)肓艘环N懷疑:爺爺奶奶都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他們怎么知道我的那種感覺就是肚子餓呢?會不會我的肚子不餓,就是有點灰,有點垂耳,有點嘟?當它得到一碗熱湯的安慰以后,就決定不灰、不垂耳、不嘟了呢?就像那些下雨不能春游的日子,我耷拉著耳朵,嘟著小嘴;然而,如果爺爺奶奶摸摸我的頭,偷偷給我一塊巧克力,我也會決定不灰、不垂耳、不嘟了呢。
我也不知道。
很多很多年后,在大學的哲學課里,我會學習語言如何指稱我們的感覺,那些只屬于我們自己的感覺。再回想起八歲的那個下午,我只覺得,我和那時我的肚子一樣,有點灰,有點垂耳,還有點嘟……